第11章 1990之前(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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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青豆问吴会萍,  为什么这么上镜,是不是因为要给大哥看,所以这么精神。吴会萍说,  当时啥也没想,  只是紧张,  吓得忘了眨眼。

        照片上的笑是青豆白天最后的一抹笑。

        妈妈妹妹上车后,她非常伤心。还有啊,一百五没了,  她的安全感也没了。

        青松笑她像被骗去卖血,血抽掉了,钱没拿到。

        青豆霜打茄子一样,  身心俱疲,  坐在小凳上怔怔失神。

        青松对相机很感兴趣,  “我刚来小南城那阵四处找活,  听说冲洗胶卷的废水里可以提炼出银,我一听,银是好东西,  就跟个朋友买了几个大盆,  沿街一家家照相馆搜罗废水,还跟苗家人打听到了炼银的技术,当时吹牛说办成了搞个炼银厂,结果”

        “废弃定影液确实可以置换出银,  ”顾弈问,“回本儿了吗?”

        青松:“赔得住桥洞去了。”

        这故事听得青豆要流泪,结果两个男的哈哈大笑,凑头研究该怎么炼银。

        顾弈给青松捋:“你听来的说法在化学上说得通,用硫化钠把定影液的银沉淀为硫化银,  再在沉淀物里加入加热盐酸和过量铁粉,但是这样的银不纯。”

        “就是不纯!”青松一拍大腿,想着怎么没早点遇见顾弈。

        顾弈眉头紧锁:“你得用电解法。”

        青豆起身,往屋内走去。这太阳,这对话,搅得人躁。

        两人说了会,估计“没炼成”,又抓起了相机。顾弈说:“圆的是取景框,对,你眼睛看这个,能预计拍摄的景。”

        顾弈讲完,青松拿起相机跑进屋,将镜头对准青豆,逗她,“来,豆儿,笑一个。”

        顾弈指了指快门:“按这里。按下去就是拍照。”

        青豆伸手挡,提醒程青松:“你别乱拍,很贵的。”

        青松无所谓:“一百五丢了,又不是这辈子丢了,来,笑一个。哥给你拍一张。”

        “你懂点事!”青豆皱眉。家里这么大笔巨款没了,哪里有心情拍照。她刚还确认了一眼房梁,也不知道上吊够不够结实。

        青松唇角一勾,看着取景框的眼睛轻轻一眯,只听“咔嚓”一声,距离青豆半臂距离的布帘快门迅速开合。

        “手感不错。”青松笑意放大,倒是青豆傻了。

        她愣了一下,忙拽住顾弈的手:“这是拍完了吗?”她听见了拍照的声音。

        顾弈忍俊不禁:“拍完了。”

        青豆身体前倾,目瞪口呆,抓着顾弈的手忘了松。

        而她被施了定身术的这一幕又被青松调皮地“咔嚓”了一下。

        青豆至今拍过的七八张照片里,每一张都有钉子户酒窝,不管笑得多僵硬,这两颗重磅嘉宾必须入画。

        她懊恨,刚刚都没笑,酒窝估计也没出来,完了

        如此想着,青豆又看了眼房梁。心彻底死了。私房钱没了还倒欠一屁股债。

        也不怪青豆消极,八十年代大家拍照都还停留在一种表演认知,要站在幕布景前,拿着一个与己无关的道具,摆出陶醉优雅的微笑,看向远方或直视前方,以一种近乎表演的形式记录下自己那刻的容貌。

        就像女人们烫头发,每一个卷曲都要牢牢固定在头上,就像男人们腰间束的皮带扣,是绝对不能被上衣挡住的。

        大家花的每一分钱,都要在表面上一眼能看到。

        而随手拍的照片等于把钱扔水里!

        拍完青豆的这两张照片,那卷胶卷就拍完了。青松让她放心,不会坑顾弈的。这卷照片他拿去洗,算还顾弈张照片的钱。

        青豆两眼无神,无欲无求地躺倒在床上。二哥走前,她小声问他:“那个房子”

        程青松拍拍她的脑袋瓜:“放心,不差你的150。”

        -

        一点多,吴会萍与青栀抵达南城汽车站。

        青栀快九岁了,很聪明,她上回就有记路,虽然第一次买票磕磕绊绊,但二哥说了路在嘴边。

        她跑了好几个地方,嘴巴又甜,顺利买到了票,得意洋洋地朝妈妈炫耀车票。

        吴会萍买了六个馒头,想着娘俩一人一个。青栀摇头,说她不要吃馒头,“姐姐给我买了鸡蛋糕。”她亲眼看着那个鸡蛋糕蒸出来,黄澄澄软乎乎可漂亮了,南弁镇上都没有。

        “那你吃吧。”

        吴会萍吃完馒头,见她还在小口吃鸡蛋糕,便拉过她的斜挎包,准备把馒头放进去。

        包的拉链是坏的,锯齿断了,只能拉到半截。吴会萍透过那半敞的半截扫见一沓奇怪的不属于青栀的东西。

        青栀终归是没把那剩下的半个鸡蛋糕吃完。她被揍得嚎啕大哭,手下意识一挡,宝贝鸡蛋糕掉在了地上。

        素素精心给她扎的辫子也在挣扎中散乱。她还想留着这个辫子回去跟顾佳佳炫耀呢。

        吴会萍打得手疼,气得大喘。她质问青栀,为什么要拿姐姐的钱。没看到青豆哭得那么难过吗?

        青栀哭得五官都皱了。她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否认:“没有,没有,我没有。”

        她以为说没有妈妈就不会打她了。但脑子忘了再转一圈,说没有就是不老实,不老实当然还要挨打。

        在青栀的记忆里,她挨过无数次打,这次是最狠的。

        青栀哭的间隙里,吴会萍拨开钱,每一张都压得整整齐齐,边角抚平。她数了数,一百五十六块七毛,还有五张本省的地方粮油票。

        吴会萍微微发黄的眼珠转了好久,往车站的公用电话走。她看了眼上面的字,不认识,但看得懂4分。

        她想问打一次电话是不是4分,脚步踌躇,正在想这句话的普通话怎么说,窗口女人不耐烦的方言普通话就冒了出来:“干嘛的!”

        他们对乡下人,就是这样的。而乡下人一被呵斥,就会本能地朝后缩——吴会萍往后退了退,又看了眼那个木牌子。

        她心里骂那个管公用电话的女的狗眼看人低,骂青栀这个不成器的,又念着青豆还在伤心钱的事,一路揣着心事,晕车晕往宁城。

        长途汽车嘎吱作响,过道被乘客随身捎带的各种蛇皮麻袋纸箱塞满。有人带了海鲜,有人高跷臭脚,车内腥气熏天。

        车上人恍如未闻,全在闭目打鼾,睡得不知何方,但怀里始终紧紧抱着贴身行李。大家都知道一松手,下车不定还有没有了。这年头小偷的手法出神入化。

        吴会萍和青栀没有位置,她们缩着手脚,坐在车头一个勉强能坐人的地方。屁股下,汽车引擎盖逐渐发热发烫,旁边一老汉还在抽着呛人的烟,状况十分难受,却是长途汽车的常态。

        青栀哭睡着了,醒来发现身上湿的,她以为是汗,一摸才发现是呕吐物。

        吴会萍没地方吐,又不挨窗,憋着没说。就连吐的动静都隐在了引擎盖的声响里。

        青栀难过地摸摸妈妈的脸,“娘”

        吴会萍听见微弱的呼唤,没精打采地掀开眼皮,又合上了。她晕恍惚了。

        青栀见吴会萍难受,想给她吃鸡蛋糕,摸摸包,只有馒头,这才想到,那半个省下的鸡蛋糕候车的时候掉了。

        青栀于是从口袋掏出栀子花,送到吴会萍鼻子底下。

        “娘,闻闻。”她掏出毛巾,给吴会萍擦拭嘴边的米粒。

        吴会萍没睁眼,皱着眉头:“嗯?”

        “是栀子花儿。”

        吴会萍眉眼舒展,牵起唇角:“嗯。”

        浑浊恶臭的蒸笼空间里,她闻见了一股奶呼呼的香味。

        原来这就是栀子花。

        今天是她是第一次闻见,真香。村里没有栀子花,所以吴会萍没见过。

        这花儿是城里回来的二姐说的。二姐说,那是一种很香很美的花,香得想把脸埋进去。

        怀青栀的时候,大家都说这是个女儿,肚皮小小圆圆,她想,要是个女儿,就叫青栀。

        在她的脑海中,栀子花是青色的。没想到是白色的。怎么是白色的呢,白色不吉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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