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990·春(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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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桂子的字突飞猛进。原先横平竖直都做不到,  此番来信一撇一捺都有了笔锋。

        青豆暗叹,这门房大爷,不可小觑。

        青豆入学南城师大附中后,多次观察过那门房大爷。不愧是优质学校,  门房大爷也是上等的。此人身姿峻拔,  个头超过一米七五,  头发理得寸短,发色黑白参差,  眉眼冷峻。越看越不一样。

        青豆有回打招呼,  问他喜欢看书吗?

        大爷一羞,  “啊?我不识字。”

        这位大爷确实爱好文艺,  只是爱好的不是,  而是跳舞。

        上课铃响、兔崽子们回课堂后,  若从一号楼阳台眺望,  能看见大爷时常站在校门口那棵百年老树下打拳,  拳风软绵绵的,多看几回,能瞧出他肩颈随风微微扭动,  脚下影子轻浮摇晃。

        青豆怎么知道的呢?

        哦。她不仅知道门房大爷的英姿及趣味,还知道南城师大附中掩映在茂密的水杉树林中,门口是严谨威风的名人题字,入门是条长径,左右两侧竖着一排巨长的公告栏,长径尽头是知名的喷泉雕塑。接着,穿过雕塑背后的银杏大道,  可往左可往右,  往左是高一高二所在的一号楼、二号楼、三号楼和校图书馆,  往右是高三所在的五号楼、音乐楼和外文楼。

        再往细里说,青豆还知道二十棵银杏树上栖居着六窝白头翁,春末夏初,也就是青豆高一下半学期,这帮家伙营巢繁殖,公然y乱,聚集喧叫,教室里的学生不一定注意到,但对于罚站了一周的程青豆来说,那就是她的义y军进行曲。

        高中和初中太不一样了。简直换了一张水浒传地图,从江湖直接到了朝堂。

        初中的素质参差不齐,大家热爱哄闹,不好好学习,市一中后街打群架立棍儿的混子比比皆是。青豆是个书呆子,下学也有邻居同学一起走,习惯了做心无旁骛的好学生,直到进入高中,她才知道,顾弈曾经做过一阵子棍哥。

        小南城里,棍哥就是老大。回顾他抽烟的冷峻模样,身高也足够威吓营养不良的矮地炮,做过棍哥不奇怪,奇怪的是,抵达南城师大附中这样的高精尖校园,他的成绩依然不落人后。

        为迎接五月预考,师大附中提前进行了一次考试,那次模拟成绩前100名贴在了公告栏。一眼便看到了第三名的顾弈。

        青豆在公告栏前站了很久,站到双腿发麻才离开。

        所以,后来她在二楼阳台罚站,即便看不清字样,她依然知道顾弈的名字在哪一个部分。

        她和顾弈之间始终隔着阳台到公告栏的距离。

        程青豆在班级只有中游成绩。这已经够打击自小尖子生的她了。第二学期,她因为质疑一篇课文的讲解,被语文老师拿戒尺惩戒。

        事后,老师展示给她教学参考的解释,告诉青豆,你错了。

        青豆据理力争,成功得罪老师。连续一周的语文课,她都在外面晒太阳。

        这和初中又不同了,这里学生都苦读,以老师为首,不敢质疑权威,不敢乱说话。绝无人崇拜顶撞老师的人。

        老师用了“歌颂”,教学参考写着“说明”,青豆坚称是“讽刺”。

        一周后,青豆明白了,那篇课文真正想表达的是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教科书是不能随便质疑的。

        她在图书馆的阁楼上抄完了五百遍《包身工》,抄到最后,由烦躁委屈到心如止水,完成了一次痛苦的涅槃。

        图书馆是一栋三层半的仿古小楼,斜顶是半层阁楼。

        这么小的地方,窝着两个人,她自然会注意到“傅西洲”。青豆知道他很有名,又不知道他有名在哪里。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久了,只知道他若经过班级门口,女孩会隐隐躁动,所以,她把“傅西洲

        ”的有名理解为一些青春期的萌动激素。

        一周的抄罚完成后,她稍微有些明白了。

        他第一天问她,“累吗?”

        青豆点点头又摇摇头,接着面无表情低下头去。

        每天傍晚他都会来呆一会,隔了两天,他合上书本,将《解体概要》搁在她的小方凳上。青豆抄到晚自习结束,一边抻腰一边随意翻开。

        书上有一处折页划了线:“我们身陷一个满是冗言的世界,疑问与回答在其中完全是同一回事。”

        青豆怔怔良久。睡前,她问下铺话特多的女孩子,隔壁班那个“傅西洲”很厉害吗?

        女孩叫金津,可能那天精神不好吧,她疑惑地看了青豆一眼,“啊?”

        青豆戴罪在身,不敢多话,匆匆回了句没什么,埋进被窝,打电筒抄《包身工》去了。

        次日她犯了个大错误,为了感谢那句话,感谢第一个安慰自己的人,青豆主动打招呼:“你的名字真好听,是取自‘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吗?”

        “傅西洲”倚靠斜窗,夕阳透过木棱框窗户折在他脸上,把他照得像个古典主义浪漫情怀的诗人。

        他推了推金边眼镜,笑得颇为亲和:“何以见得?”

        “傅西洲,‘吹梦到西洲’的西洲啊,不是吗?”青豆抱了本《十月》,以为他没理解父母起名的深意。

        他微笑沉吟,好半会才摸了摸鼻子,“其实,我叫傅安洲。”

        “啊?”青豆发出了昨晚金津的迷惑声。

        “我叫傅安洲,我爸爸姓傅,妈妈姓安,住在长江三角洲。名字是这么来的。”

        楼下老红漆木头门发出吱呀的声响,一楼有人进来,拐上了楼梯。这里一切脚步声和呼吸声都是透明的,一清二楚。

        那一声声慢搓的木板嘎吱,膈得人难受,尤其是本就尴尬的人。

        一本《十月》徐徐从青豆的颈下上升,遮住她半张臊红的脸。

        傅安洲越过书脊与她对视:“你是哪里看到了我的名字?”

        青豆眨眨眼,想了想,“成绩表上。”

        马虎瞥了一下高一好学生的大致名字。

        傅安洲合上书,饶有兴致问她:“你只看到过我的名字,没有听人叫过我?”

        他问的好细致,青豆哪里知道:“也许听过吧,但我可能当做两个人了。”

        “你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傅安洲表扬她,青豆却没听出来。她支起耳朵,听见了顾弈的声音,与之伴奏的,是道女声。

        下意识的,青豆勾起抹看热闹的笑,猫进傅安洲所在角落,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指。阁楼很小,就二十多平,一眼能看到头,只有傅安洲的斜窗处被两排书架严实挡住。

        女孩问顾弈,有没有预考的题目,顾弈说没有。

        她隐有责怪,“你爸不是南城大学的老师吗?”

        顾弈语气淬冰:“所以呢?”

        青豆捂嘴想笑。可惜看不见表情,这厮肯定鼻孔朝天,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睥睨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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