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990·春(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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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气里好会没有声音,就在青豆想观察情况时,女孩儿脚步慌乱地咚咚下了楼。

        青豆趴在书架,顺空隙偷窥,没料影子都没看到,顾弈忽然出声了:“程青豆?”

        傅安洲也意外,同青豆对视,轻声问:“你认识顾弈?”

        阁楼容易传声。青豆想也没想,本能反应便是双手捂住傅安洲的嘴。她左手拿的是《十月》,右手用的手掌,力道之大,把他直接推到了窗上。

        青豆不想让顾弈知道自己在这里罚抄。她讨厌被他嘲笑,不想他用看笨蛋的眼神看自己。

        但下一秒,顾弈仅用一个步子的速度,便出现在了最后

        一排书架。那一瞬间,青豆都没能来得及完成与傅安洲的眼神示意。

        顾弈额角滑下几缕湿发,像是刚运动过,肩膀因两手插在兜里而端得方方正正。他盯了他们几秒,眉宇不解地蹙起:“你们在干嘛?”

        青豆一僵,收回手,“我在看书。”

        “你确定?”顾弈的目光忽而冷厉,像一个严肃的教导主任。

        “你来干嘛?”青豆收起《十月》,翻了个白眼。

        他追问:“我问的是你们在干嘛?”

        一双校服男女窝在角落,任谁都会联想。

        “我……”

        傅安洲嘴角噙笑,礼貌对顾弈点头,“学长好,我们确实在看书。”他合上手上的《悉达多》,展示给顾弈。

        顾弈看都没看他,又冷声问了青豆一遍:“程青豆,你在干嘛?”

        她能干嘛,她能告诉他,她还有六十二遍的《包身工》没抄吗?

        青豆感受到侮辱,不耐烦地翻开《十月》:“关你毛事!”

        顾弈当然走了,再多说一句他就不是顾弈了。他走后,青豆立马翻开自己的抄写本,继续抄《包身工》。这个午休浪费了好多时间,她要赶紧抄。

        她的抄写必须偷偷摸摸,不能在教室——原因是她学虎子用三支笔做了个工具。这臭小子从小就会作弊,青豆以前不齿,现在也懒得做好学生了。以她的成绩,她诚诚恳恳抄或是随随便便抄,都不会因为《包身工》而有所改变。

        傅安洲看见青豆这个抄法,一点没有指责她的意思,颇为认可地点点头:“下次我也这样。”

        “好学生也这样?”

        他又留了本书在青豆凳子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我不是好学生,你才是。”

        青豆逃了一节体育课,一鼓作气抄完剩下的所有。她缓了好久才抬起酸胀的手,翻开他留的那本《善恶的彼岸》。这个作者她知道。洋洋哥哥很喜欢,南城大学很多人迷恋尼采,甚至还有尼采哲学社。

        虽然素素他们爱调侃青豆孔夫子,实际青豆只是爱读故事,各种各样离谱的故事都行,但哲学实在晦涩无聊,她读不下去。是以,从未涉猎。

        同样有一页折痕,折页有个句子划了线:“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如果没有傅安洲的点拨,她也许没那么快想通,但抄完这五百遍《包身工》,她无所谓想不想通了。青豆特别诚恳地去到语文老师的办公室,特别诚恳地道了歉,老师面色淡然,好像看穿了学生会服软,冷冷地朝她挥手,让她回去上课。

        青豆走在绿油油的银杏小道上,仰起头,又是蹦又是抓树,想知道白头翁的蛋孵没孵出来。

        平时神神秘秘的顾弈这日突然走哪儿遇哪儿。他突然从公告栏那儿冒了出来,篮球一蹦一蹦弹至她脚下。

        青豆抬脚一踩:“怎么?南城大学老师的儿子不用上课吗?”

        顾弈一手抄在兜里,摸着烟,朝左右张望,确认高一都在上课:“程青豆,你才高一就逃课?”

        青豆:“我去老师办公室了。”

        顾弈听说了,语气柔了柔,“弄完了吗?”

        青豆点头:“算吧。”又问,“你预考准备好了吗?”

        高考前有一场全省的预考,这场考试会筛掉一大半人。这批人要么复读要么回家,只有通过预考的学生才能参加高考。

        “随便吧,能高考就高考,不能拉倒。”他没所谓地靠近她,问她,“干嘛呢?”

        青豆真羡慕他说起高考淡定的表情。她咽下酸溜溜,“我想看白头翁的蛋。”

        顾弈跳了一下,蹦得贼高,“窝里空的,出门了吧。”

        “去哪里了啊?

        ”青豆昨天罚站还看到了蛋。

        “晚上我帮你来看看。”他一脚蹬开她脚下的篮球,利落抄进臂弯,冲她扬扬烟,“回去上课吧,好好学习,我去抽根烟。”

        青豆班在上音乐课,现在她闯进音乐楼只会打扰大家,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顶撞老师、耽误课堂的害群之马身上。

        她有些麻木,不想靠近课堂,追上顾弈的步伐:“你去哪里抽啊?”

        顾弈好穷,他只有一根烟,还是同学给的。就这根烟,青豆都抢了去抽。

        顾弈想劝她回头是岸:“你都没成年。”

        青豆划了根火柴燃上,颓废地深闷一口,“成年了还有什么偷偷摸摸的乐趣。别搞得你多正经。”

        “行。”

        他们坐在外文楼的天台上,两脚晃在半空。暖和春风一遍遍拂过青春的脸庞,拂散吞云吐雾的忧愁。

        青豆第一根烟抽得很利索,很神奇,就像肺里有股委屈不得志在等待这堆废气,也没咳也没呛。

        顾弈:“你还有什么事想在没成年的时候做?”

        “有。”

        “什么?”

        青豆大发慈悲,留了一口烟,塞进他嘴里。她没有立刻回答顾弈的话,而是深吸一口气,跳下水泥扶栏,额头重重磕在了他的背脊上。

        顾弈顺着烟蒂上她唇瓣的温度,斜叼地抿了一口,手刚夹上烟想问她干嘛,背后便传来了湿重的呼吸声。

        随之,嘹亮的哭啼乍响,惨烈得像不愿降世的婴孩。

        音乐教室里正在唱《思念》,学生整齐的歌声伴着脚踏钢琴声,一点点在静谧美好的校园传开。

        顾弈茫然地望着民国风格的音乐楼,忽然也感到一阵胸闷。但胸闷没有持续太久,很快皮肉之苦在腰际传散。他紧拧眉头,一动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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