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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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深露重,  烟炉里的梨花香燃烧殆尽,还是那股熟悉的清香,浅淡疏离。

        东次间书房的高几上被重新安放了一盆菖蒲。

        绿茵茵的,  是这寂寥秋色里,唯一的一抹绿。

        沈妆儿怔怔望着那抹盎然的绿,刚刚发生的那一幕在脑海无限回放。

        他晕过去前最后那一眼,前所未有的柔和,  锋芒褪得干干净净,  不带任何攻击性,  只有温柔和担忧。

        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

        然后直挺挺倒在了她眼前。

        那一下,栽得她心惊肉跳,  五内空空。

        他可是太子,  一旦出了事,该怎么办?她还能如期离开吗?

        前院的人如潮水退开,书房门口只剩下听雨。

        听雨目送温宁等人走远,  方深吸一口气,  进来屋内,  看着沈妆儿面色苍白坐在罗汉床上,懊恼又心疼,好端端的,  闹这么一出,还走不走得了

        “主子,  陛下派人将殿下接去了东宫,咱们回后院吧”

        朱谦昏厥过去后,温宁当即唤来住在府内一位医士,  医士给朱谦把脉,  怀疑脑内有淤血,  温宁大惊失色,连忙派心腹暗卫前往皇宫密呈皇帝,皇帝心知此事非同小可,遣刘瑾前来王府,封锁消息,连夜将朱谦接入东宫。

        温宁与曲风亲自护送朱谦离开,府内除了一名老管家,其余人等全部被东厂的人拘了起来,不许消息外漏。

        离开前,刘瑾安抚沈妆儿,

        “您先回后院歇息,一旦太子有消息,我立刻着人来禀您。”

        刘瑾行色匆匆,脸色也不好看,沈妆儿经历过前世的动乱,深知册封大典在即,太子昏厥会出现什么后果。

        好好的一切,全部被打乱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恨极了朱谦,他若不纠缠,哪有这样的意外。

        唇上还有被他咬过的痕迹,干涸的血迹凝在唇瓣擦不去,沈妆儿用绣帕遮掩了下,扶着听雨的手,六神无主地回了后院。

        王府皆被东厂控制,食材都是从外面送了进来,沈妆儿整日靠在窗塌上张望湛蓝的明空,神思不属,心头空空落落的。郝嬷嬷等人不知里情,只觉情形不对劲,听雨不敢说,沈妆儿也不打算告诉他们,太子昏厥这样的事定是瞒得越严实越好。

        下人不免有猜测,担心朱谦禁锢沈妆儿,不许她回娘家,一时人心惶惶。

        沈妆儿心中也十分忐忑,一是担心朱谦伤势,二是担心和离被阻,等了整整两日,毫无消息,直到第三日午后,听到廊庑传来呼声,

        “主子,刘公公来了。”

        沈妆儿闻言连忙翻身下榻,匆匆收拾一番,快步迎了出来,刘瑾穿着那身银红的飞鱼服,立在门口,眉眼虽缀着笑,可眼下一片淤青,脸色并不好,沈妆儿便知情形不妙,稍稍稳住情绪,“快些进来喝口茶。”

        迎入凌松堂前面的花厅,留荷亲自奉了茶,众人退得远远的,独留二人在敞厅说话。

        刘瑾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嗓,晓得沈妆儿焦急,也不耽搁,忙解释道,

        “陛下着老祖宗与我亲自照看殿下,太医院院使和同知两位大人日夜不离身,两位大人把脉都说并无大碍,可偏偏殿下却无苏醒的迹象。”

        沈妆儿听到并无大碍,心口绷紧的那口气稍缓了下,“太医可有说缘故?想了什么法子?”

        刘瑾也沉声叹着气,“开了活血化瘀的方子,我也悄悄摸过殿下的伤口,只有些轻微的肿胀,并不算严重,论理不该昏迷这般久”见沈妆儿眉头紧蹙,想起一事道,

        “对了,昨夜殿下虽未醒,却是梦魇了,还说了些胡话”

        沈妆儿怔了一下,“胡话?”

        “殿下嘴里念着您的闺名”

        沈妆儿一愣,面颊微微现出几分不自然。

        刘瑾看着沈妆儿的脸色,不打算隐瞒,“殿下喃喃呓语,时而说叫您不要离开他,时而说对不住您,他欠沈家的一定偿还之类”

        “还说一定会还您一个孩子”

        沈妆儿闻言脸色一阵煞白,又惊又怕,“陛下可有听到?刘瑾,你实话告诉我,陛下对和离一事是什么想法?眼下太子册封在即,他却昏迷了,是不是我也走不了了”

        晶莹的泪珠一颗颗滚落,沈妆儿很想抑住,却怎么都忍不了,双肩颤得厉害,只觉自己如陷在一片泥潭里,动弹不得。

        刘瑾明白她的心思,忙开解道,

        “您别焦急,我一直记着您的事,这两日陛下心急如焚,我不敢提,你稍待一日,等我与王大人想个法子,替您争取”

        末了,忽然神色一凛,“娘娘,眼下太子昏迷,对您来说,不一定是坏事”

        沈妆儿听到这,眼神微的一亮,“你的意思是”

        刘瑾眼底闪过一抹坚决,“干脆趁着殿下昏迷,将和离一事落成!”

        沈妆儿心头一跳,明白了刘瑾的意思,是危也是机,见有了希望,很快镇定下来,将泪痕一拂,

        “你可有法子?需要我做什么吗?”

        刘瑾思忖道,“先前王大人在京城散播了些传言,说是您与太子八字不合,旺社稷却不旺太子,眼下太子昏迷,正可借此由头,说服礼部那些老臣,让他们主动与陛下去提,届时陛下必定应允和离一事。”

        沈妆儿闻言茅塞顿开,“还真是个契机,对了,这几日太子昏迷,朝中是何迹象?”

        刘瑾答道,“说到此事,陛下之眼界与胸怀令人折服,原先我与义父担心太子昏迷,引起朝局动荡,怕昌王与六王一党乘势复起,建议陛下封锁消息,可陛下却道,堵不如疏,干脆趁此机会瞧一瞧,朝中还有哪些魑魅魍魉,陛下明面上准许六部阁臣探望殿下,也不遮掩昏迷一事,暗中吩咐锦衣卫,羽林卫及四卫军枕戈待旦,外松内紧,那些王爷见陛下如此坦荡,反而怀疑事情蹊跷,不敢轻举妄动,一场风波化于无形。”

        沈妆儿也由衷叹道,

        “陛下是有大格局大智慧之人,不愧是千古名君。”没有真正的本事,不敢有这等气魄。

        刘瑾不敢耽搁,起身朝她施礼,“娘娘,您且安心静待消息,我还要去东宫侍奉殿下。”

        沈妆儿送他到花厅门口,眼睁睁看着他身影即将隐去游廊之后,忽然唤了一句,“刘瑾”

        刘瑾立即顿步,扭头过来,含着笑,“娘娘还有吩咐吗?”

        沈妆儿眼神稍有些涣散,顿了片刻,终是什么都没说,只轻声道,“辛苦你了”

        待他离开,她跌坐在圈椅里,好半晌都没吭声。

        太阳西斜,凉风习习,青黄的枝叶在树梢轻颤,一如她无法安寂的心,千头万绪在心头翻涌,那一夜的画面时不时窜入脑海,他定是借着成婚三年纪念之日,布置那番新景,欲与她重新开始,怎么可能?

        至于那些心悦她的话,姑且算是真,又能怎么样。

        他携明月清风而来时,她心已迟暮。

        不计对错,不论得失,无论他醒与不醒。

        与他的缘分,到此为止。

        这一枯坐便是半日,渐到昏阳交割,天幕还余着一片蓝,少许云团被暮色晕染,如同奔腾的烈马,潇潇远去。

        刘瑾这一回去,暗中着人与王钦接了头,王钦安排一名小吏在礼部尚书顾尽忠耳边唠叨了一嘴,提起前不久道士相命一事,

        “莫非这太子妃当真

        与太子八字不合?瞧瞧,这还没正式册封呢,便无缘无故摔了一跤,直接昏迷过去了,看来太子妃和离,乃是天意。”

        顾尽忠本是老臣,平日也爱信些佛言道语,太子妃与沈家屡屡不顾太子颜面,执意和离,委实对太子不利,不若趁此机会允其所请,太子也落了个干净,没准一和离,人还就醒了。

        顾尽忠是个急性子,连夜入了宫,在御书房与皇帝提了这事。

        皇帝逐字逐句听他说完,脸色有些难看,他倒不信这些歪门左道,但是,连朝臣对这门婚事都已有了异议,形势不容乐观,眼下朱谦未醒,皇帝不问他的意思径直下旨和离,他担心那小子醒来后会跟他疯。

        “朕心中有数,你先退下。”

        打发顾尽忠后,唤来刘瑾,脸色阴沉道,

        “着东厂去查,是何人在散布太子夫妇命理不合之谣言。”那些话他一听便觉不对劲,意在逼迫太子解除婚姻,城中能做出这等事的只有沈家,可沈家没这个本事,沈瑜能在御前陈情,就不会私下玩这些把戏。

        也不像是昌王与六王的手笔,毕竟这动摇不了朱谦什么。

        刘瑾对这些心知肚明,也不敢违拗,连忙应声去查,他当然不可能真查,这件事手尾他比谁都清楚,正是王钦的手笔,王钦此前说过,一旦皇帝让他查,便据实已告,刘瑾不知王钦打着什么算盘,却是毫不犹豫,转背将王钦给卖了。

        刘瑾这般痛快将王钦顶出来,也有考量,其一,他新任提督不久,必须给皇帝一个交代,否则这东厂提督位置坐不稳,其二,王钦虽然帮了沈妆儿,可他那点心思刘瑾看得透透的,刘瑾不能容忍任何人威胁沈妆儿的名声,这个王钦必须给他教训。

        否则,待沈妆儿和离后,王钦以首辅之尊,时不时骚扰,沈妆儿日子还过不过了?那不如不和离呢。

        皇帝次日醒来听闻是王钦所为,气得差点吐血,朝食都顾不上用,连忙着小内使将王钦唤来御书房,王钦在御书房门口看见刘瑾,二人相视一眼,默契地谁也没说话,王钦稍稍拱手便从容入了内。

        还未跪下行礼,一方澄泥砚径直朝他脑门砸来。

        王钦不敢躲,却也不能任由皇帝砸死他,稍稍偏了偏,澄泥砚擦着他额角削过,很快擦破一块皮,血色殷殷冒了出来,渗入衣领里。

        皇帝看着他满脸是血,心中怒气稍散了些,双手扶在御案,怒目而视,

        “你在做什么?你今天不给朕一个交待,朕摘了你的乌纱帽,发配边疆,子子孙孙不许入仕!”

        这是极重的惩罚。

        王钦迈出那一步,也就没打算全身而退。

        不过他侍奉皇帝已久,很懂得如何戳这位皇帝的软肋,不慌不忙跪下,将自己曾蒙沈妆儿搭救,这一次出于何种考虑出此下策之缘故一一说了。

        皇帝闻言,神色难辨道,“六年前你曾遭萧成暗杀?怎么不曾听你提过?”

        镇北王萧成是当年跟随皇帝出生入死的兄弟,因战功累累,被封为当朝唯一一位异姓王,久而久之,镇北王恃宠而骄,心生不轨,暗中倒卖兵器给蒙兀,意图借助蒙兀提升镇北王府震慑力,为皇帝所不能容忍,当年是王钦替皇帝除掉这个心腹大患,也正因为此,王钦才能年纪轻轻历任江南总督,内阁次辅到内阁首辅。

        皇帝一直将王钦视为子侄,王钦也从不叫他失望,某种程度上,皇帝对王钦的宠幸不逊色于任何一位皇子。

        王钦答道,“当时朝局不稳,这桩小事不敢叨搅圣听,后来便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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