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书犹药也,多听可医人之愚(2 / 2)
这段故事姜梨从未在三十六派的人面前说起过,一是他们不配听,二是担心控制不住情绪,一怒之下把他们全杀了。可是当她真将它们以故事的形式讲出来时,又似乎没那么艰难了。
“话说当年雾渺宗还是个与世无争,满庭梨香的地方,派中弟子天真可爱,除了有些贪嘴爱吃,并无不良嗜好。师父丘月集看似孤冷,实际最是随性,太师父周两金宽容慈爱,除了爱跟山下卖糖果子的张老三的媳妇吵两句嘴,跟谁都没红过脸... ..”
她从师父和太师父开始讲起,从被人误解多年的雾渺宗讲起。那是众人第一次看见那样的姜梨,眼里透着光,脸上带着笑,她说她的童年,说十六弟子与两位师父“斗智斗勇”。
小丁香是如何偷偷敷粉的、其忍是什么时候认为自己可以做饭的,犯了错的孩子要受什么样的惩罚,又如何尽量摆脱惩罚。
“撒娇是最好用的,其次要有眼力见,给师父倒茶,给太师父锤腿。实在不行就一起承担,十几个孩子蹲着马步站在梅花桩上,又是泪又是汗的喊,‘师父我们错了。’其实根本不知道错哪儿了。”她摆摆手,抱腿坐在扩大宽手的方正圈椅里,连身形都似小了一圈,“大人不懂我们小豆子的世界,我们只想探索陌生边界,越是约束越是好奇,下次没人看着依然调皮捣蛋。那时候总有用不完的精力,师父们有操不完的心。”
王长白原本以为自己会打断姜梨,这些活灵活现的过往,分明应该是她的妖言惑众。雾生山不是魔窟么,周两金和丘月集不该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头吗?可是他莫名其妙听进去了,莫名其妙看到一山梨花,一群孩子,和时怒时笑的两个师父。
他们也是当过师父的人呐,也曾有过顽劣的弟子。他们活泼好动,你担心这孩子性子太急,会逞强斗狠,走上歪路。他们安静谨慎,你又怕他们受人欺负,不知还嘴。师徒之情不亚于父母之爱,他们都是用心用爱培养的自家弟子。
可惜那些自家弟子死得死残得残,故事里的雾宗全门也只逃出五个。梨花林里不再有欢声笑语,浓稠血色披满整座雾生。
十二岁少主带着最大十四最小六岁的童宗弟子于雪地残尸中摸爬滚打。那样的结局,那样的灭门之灾,究竟是谁推就而成。
王长白等人第一次在姜梨面前沉默,也是第一次全须全尾地听完雾渺宗的故事。他觉得他们似乎走到了一处岔路口,每条路口都有不同的声音。
“师父,一定要为我们报仇啊。”这是死去弟子的声音。
“不要怕,我会为你们讨回公道。”这是陆祁阳的声音。
“天下令才是幕后主使,你们被利用,我们被灭门。”这是雾渺宗的声音。
最后一道声音原本最微弱,如今却在心里成了气候。可是雾宗如果真是被冤枉的,他们这么多年的恨是为什么?
如果雾宗是被冤枉的,那随波逐流的他们,又与罪魁祸首有何区别?
姜梨说完故事就走了,说书先生摇头感叹,实乃不可多得的“话本”。付锦衾给他配了一个专门付银子的“小厮”,让他将故事从南传到北,每多一个说故事的人,他就多得一两银子。
没有银子撬不开的嘴,付锦衾一直担心的是姜梨不肯说,她肯说,他就能“买”,银子一张一张花出去,那位以吝啬著称的天机阁主,在黄白之物上对姜梨从来没有分毫计较。
短短几日时间,嚣奇门与天下令的恩怨,便在一片惊讶的讨论声中连成了一片。
“原来雾渺宗是被冤枉的。当年陆祁阳是为了得到九影心法,才带人杀上的雾生山。”
“今次三十六派并二十四小盟被袭是旧饭新炒,重新炮制就是为了让嚣奇门重蹈当年的覆辙。”
“可这姜梨不是出了名的魔头恶鬼吗?”
“害,谁一出生就是魔头,你不知道当年的事,我听说呀,这个陆祁阳...”
正邪两道最近闹得正凶,徒然生出的变故立即在江湖上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天下令四侍主时代,原本就有大批江湖人士怨声载道,如今积怨成多,如遇疾风,转瞬腾起一片飞尘。这些为嚣奇门说话的人,不见得个个都有同理之心,更有甚者是为自己曾经遇到的不平,可无论如何,天下令的名声都受到了很大程度的重创。
三十六派嗅出了阴谋的味道,嚣奇门有了拥护之声,实在比兵刃相见还要立竿见影。
身处无胜殿的陆祁阳正在点香,香前供着一张老态龙钟的画像,像上之人面容刚正,似乎是江湖第一任盟主。具体叫什么名字陆祁阳记不清了,只知道历任盟主都以此人的狭义正气为己任,他便也随波逐流,将这不知姓甚名谁的人相布置在了无胜殿内。
三注清香袅袅而上,陆祁阳看着香线飘去的方向,露出些许不解,“她这是改了性子了?”
主动营救三十六派,还携九派那些庸人上路,依照他对姜梨的了解,绝无可能做出今时今日之事。
“三十六派与她有旧怨,她与他们亦是势同水火。”陆祁阳想不明白其中道理,他是依照她过往性子筹备的此事,处处都想到了,就是没料到她会去救人,又因为没想到,钱西风那些领队身上才会明目张胆的带着天下无胜的令牌。
转身坐回楠木圈椅中,陆祁阳问“杜寻”,“她身边是不是多了什么人了?”
嚣奇门的动向一直是“杜寻”在查,“杜寻”今日却有几分心不在焉,他看着殿外一阙浓夜道。
“今日是我看琢儿的日子。”
薛琢。
这是“杜寻”女儿的名字,陆祁阳看向下首位的老头子,他顶着那张脸的年头太久,他都快忘记他是上一任武林盟主薛行意了。
“先说正事。”陆祁阳公私分明的说。
“在我心里唯有琢儿是正事,你想让我跟你谈她吗?”
薛行意有张死人脸,板着面孔时仿佛只有眼珠子会动。
陆祁阳跟薛行意一样,都没太多表情,不同的是,薛行意是被仇恨禁锢的没了笑容,陆祁阳是没有喜怒。
薛琢从小被他养在无渊地牢之中,无渊,无胜,还有一个他自住的寝殿无寒,都带一个无字。
他喜欢这个字,万事皆无,从不受累,唯有这些心有挂碍、拳拳在念者,会留下一手软肋任人抓捏。
他劝薛行意,“活成我这样多好,无牵挂,无心爱之人,无放心不下。你若是狠得下心,我甚至可以帮你杀了你女儿。”
这世间许多事在他眼里都非常简单,想要什么就去夺,想留人就扣住他软肋。这种人你有时觉得他拙,是因他的方式直来直往,可他也有精,譬如他对三十六派的拿捏,再入他对杜寻和三大派的控制。
薛行意冷笑,“你自然可以杀她,我也早想随她去了,前脚送走了她,后脚我就去陪她们娘儿俩。这孩子被你养在不见天日的鸟笼子里,确实不如早些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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