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半坡惊现黑色人骨1(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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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有不完善的地方,我再去调查。”江克扬早就习惯了被滕鹏飞当面挖苦。近两年来,滕鹏飞被抽到省厅搞专案,江克扬很少被其挖苦,最初还很不习惯,如今滕鹏飞回来了,没有因为在省公安厅工作两年而发生改变,毒舌依旧,还是原来的味道,还是原来的配方,江克扬居然迅速找回了从前的感觉。

散会以后,滕鹏飞、杜峰、江克扬来到老训练场。训练场是半开放空间,有一个大篷,四面透风,却能挡雨。大货车运来的滑坡现场泥土堆放在训练场上。老训练场由即将退休的老警察老邢管理,老邢看到湿漉漉的泥土倒满了训练场,很是心疼,抱怨道:“滕麻子,你这个败家玩意儿,把这堆烂泥堆在这里,就是把训练场往死里毁。”

滕鹏飞哈哈大笑道:“这叫不破不立。以前训练场还马虎能用,被我破坏了,彻底不能用,局里肯定会花钱来修。”

老邢恶狠狠地挑刺,道:“滕麻子到省厅办专案,怎么不留到省厅,还要回市里?你平时尾巴翘得高,到了省里能人多,你的尾巴就翘不起来了。”

滕鹏飞揉了揉脸上的麻子,道:“宁当鸡头,不当凤尾,在厅里得听指挥,我这个小字辈说话不管用。再说,我也舍不得弟兄们,多指挥破几个大案,也不枉当了一回刑警。这泥里躺过尸体,我得细细查找,看能不能翻出有用的线索。”

“泥巴中有名堂,我嗅到了里面的味道。”老邢丢了一支烟给滕鹏飞,道,“秦力的事情你听说了吗?秦力、陈阳、黄卫还有你,你们几个算是当年的后起之秀,天天凑在一起讨论案子,也不洗澡。有一次我进你们屋,差点熏了一个大跟头。谁能想到,秦力居然为了弟弟找人杀了黄卫,如果不是事实确凿,打死我也不敢相信。”

提起此事,滕鹏飞脸色阴沉下来,道:“无论如何,秦力都不能杀自家兄弟。我不想听到他的名字,脏耳朵。”

下班后,滕鹏飞、杜峰、江克扬和老邢等人在苍蝇馆子喝酒,尽兴而归。分手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滕鹏飞安排道:“老克,明天记得把侯‘神探’叫到训练场,大家都要吃土,他也不能搞特殊。”

江克扬提醒道:“侯大利是田甜的未婚夫,现在情绪低落。”

滕鹏飞很硬气地道:“做刑警就得有牺牲的心理准备,侯大利这个时候更应该振作精神,不要像娘们儿一样,这样才能真正不辜负田甜的牺牲。若是他过不了这一关,那就配不上田甜。”

侯大利收到江克扬发来的短信后,翻身起床,坐在床边。月光透过树林和窗棂,十几个光斑落在枕头上。以前这个时候,田甜已经进入梦乡,偶尔醒来,必然催促自己上床睡觉。他在床前坐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睡意。床上空空荡荡,田甜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往日温柔乡荡然无存。侯大利无法忍受孤寂,拿起车钥匙,开车离开高森别墅,来到江州大酒店,要了一个套间。在与田甜没有关联的新房间,他躺在床上,看着窗外,迷迷糊糊中,进入浅睡状态。

在梦中,一条红色裙子在脑中旋转,越转越快,快得让人头晕。紧接着,场景转换到巴岳山深处,一个猥琐到极点的男人从地道爬出来,和田甜面对面而站。枪声响起,田甜血肉模糊。

“啊!”侯大利从梦中醒来,额头全是汗水。

刨泥巴找证据

起床后,侯大利洗了淋浴,洗掉整夜睡不好带来的疲惫。他开车来到老训练场,在门口遇到杜峰、张国强、江克扬、马小兵等一组侦查员。

老训练场内,滕鹏飞穿了一件没有符号的旧警服,拿着一把铲刀,扫了一眼诸人,道:“老克,给你说了要穿旧衣服,你穿西服做什么?强哥,你的皮鞋锃亮,是要到省厅开会吗?侯‘神探’,你这件夹克不便宜吧?弄脏了别怪我滕麻子没有提前打招呼。”

他指着一大堆泥土道:“今天一组是麻子打哈欠——全家总动员,全部当考古学家。任务是寻找泥巴中可能会遗漏的证据,查看泥土里有没有烧过的痕迹。为什么不找工人来帮助,原因很简单,工人不知道我们要在泥土中寻找什么东西,而你们知道。现在分堆,每人一堆,全程录像。等一会儿,技术室的同志要过来增援。”

重案一组十二人加上滕鹏飞,每个人都分到一大堆湿泥巴、一张塑料小凳、一把铲刀和一个口罩。侯大利脱掉夹克衫,戴上口罩,穿着短袖T恤,开始刨泥土。

“马儿,戴口罩。”

“麻子,湿泥巴,又没灰尘,用不着。”

“戴上,听指挥,叫你戴上就戴上!”

滕鹏飞没有当甩手掌柜,和大家一起刨泥巴,嘴里不停嚷嚷:“你们注意啊,尸体被烧成那个样子,肯定有助燃剂。如果找到烧焦的土块,那么埋藏地最起码是焚烧现场;如果完全找不到,那么这个地方就有可能不是第一现场或者第二现场。”

重案一组都是经验丰富的侦查员,明白其中道理,所有人都如考古专家一样,精心侍弄分到的泥巴。滕鹏飞刨了一会儿泥巴,又开始四处转。泥巴中曾经埋过尸体,仿佛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他到屋外洗了手,跑到老邢值班室,弄了一瓶江州老烧,道:“兄弟们,都喝一口。你们莫要停,张嘴就行了。”

滕鹏飞倒了满满一碗江州老烧,依次送到侦查员嘴边,让大家喝一口。

“老克,你是酒鬼投胎吗,喝这么大一口?”

“强哥,两年不见,你硬是屎壳郎戴眼镜——冒充斯文人。”

滕鹏飞给大家喂酒,顺便还踢一脚或者拍拍肩膀。他提着酒瓶来到侯大利身边,道:“整一口。”侯大利喝了一大口。江州老烧是本地高粱酿造的烈性酒,六十度,喝一口下去,从嘴到腹部犹如被熨斗过了一遍。滕鹏飞解释道:“弄这玩意,说不定就有细菌,喝点烈酒,杀杀毒。”

刨泥巴是辛苦活儿,一个小时后,大家都腰酸背疼,而每个人身前还有大堆泥巴。

不一会儿,老谭、小杨、小林和葛向东也一起来到老训练场。滕鹏飞拿着铲刀,叉着手,道:“老谭,这原本是你们技术室的活儿,我们全家总动员,你们却来得慢吞吞的,悠闲得很。”

老谭道:“麻子讲话没道理,我们才把长荣的事情做完,马不停蹄就过来了。事要一件件做,饭要一口口吃,好事不在忙上。”

侦查员们已经忙了一个多小时,纷纷直起腰,喝水,抽烟。

葛向东来到侯大利这边,道:“这具尸骨被烧得惨,颅骨受损,有缺失,良主任觉得很有挑战性,同意进行颅骨复原。我今天要送头骨到良主任工作室,同时还要留在那边承担辅助工作。”

侯大利和葛向东来到相对安静的角落,点燃香烟,边抽边聊。

“我到良主任工作室辅助复原头骨,樊傻儿牙齿被打掉了好几颗,你又来挖泥巴,只有朱支还坚持到刑警老楼上班,我怎么感觉专案组就要散伙?我真舍不得离开专案组,若不是专案组,我还在经侦那边混日子,如今尝到了被人尊重和需要的感觉,再混日子会就很难受。你也真有定力,一代‘神探’在这里挖泥巴。”

葛向东开了句玩笑,想起了田甜,笑容慢慢消失,道:“唉,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该不该提田甜。不提她,似乎我们就忘记了她;提起她,又怕惹你伤心。”

侯大利在葛向东面前没有隐藏悲伤,道:“我们还是要经常提起她,如果没有人提起她,她就真被人忘记了。我们提起她,她就还活着,和我们一起。”

葛向东转过头,擦了擦眼睛,这才转过来,道:“这他妈都是什么事啊!”

在滕鹏飞的强烈要求下,技术室的小林和小杨留下来与重案一组一起刨泥巴,滕鹏飞、侯大利、老谭和葛向东来到物证室。

人骨摆在物证筐里,无声地诉说着自己的冤屈。葛向东拿到一个盒子,里面装的正是那颗灰黑色头骨。

“葛朗台,颅骨复原要多长时间?”滕鹏飞完全没有料到“葛朗台”居然入了良主任法眼,想起“葛朗台”以前颇为不佳的名声,仍然觉得这个变化有些魔幻。

葛向东道:“如今技术水平提高了,利用扫描后的数据建模,再填充,比以前快得多,最多半个月就完成颅骨复原。”

滕鹏飞原本还要开两句玩笑,见葛向东一本正经地谈专业问题,玩笑话便没有说出口,道:“侯‘神探’,那天开会你讲得头头是道,凭着骨头颜色就能判断火的温度,二道拐这具尸骨摆在这里,你看得出来什么道道?”

由于田甜的关系,再加上侯大利经常参加现场勘查,老谭视侯大利为自家人,怕他应付不了很有些“赖皮劲”的滕麻子,有意提醒道:“隔行如隔山,这事应该由李主任来做,他是副主任法医师,我们都不专业。”

滕鹏飞道:“骨头多处骨折,李主任拿不准哪些是生前骨折的,哪些是焚烧骨折的,拍了些相片,发到刑侦总队法医室,请高手帮助判断。”

老谭道:“小林和小杨帮助你刨泥巴,老葛拿到了颅骨。我们技术室在这儿没用,大利,我们走吧。”

“稍等,我看看这些骨头。”侯大利戴上手套和口罩,拿起一根折断的骨头,用高倍放大镜观察,道,“骨头断面有玻璃样变,这是焚烧骨折。骨骼颜色呈灰白色,至少有四百摄氏度,滕大队判断准确,焚烧时确实加了助燃剂,否则烧不成这样。”

滕鹏飞瞥了侯大利一眼,道:“你学得还挺杂。”

“杂而不精,贪多没有嚼烂。论足迹比不过谭主任,论勘查基本功不如小林,DNA提取检测不如张晨,画像不如老葛,打枪不如樊勇,法医不如李主任,侦查基本功不如大部分侦查员,特别是调查走访这类工作与朱支差得太远,他能轻易问出来的话,我费了大劲都问不出来。”

说话间,侯大利轻轻将长骨放下,又拿起一片断掉的肋骨,继续用放大镜仔细观察,道:“焚烧前的创伤骨折,不管是压缩、拉伸、扭转还是冲撞,都会留下相应骨折线,如果要准确判断,还得拍X光片。”

滕鹏飞嘲笑道:“侯‘神探’,你拿自己和全队精英比较,我不知道你是骄傲还是谦虚。”

侯大利突然停下来,道:“这根肋骨有一处特殊痕迹,应该是刀伤,捅得非常用力。”

法医室李主任已经发现此处伤痕,滕鹏飞故意没有指出来,想考一考侯大利的眼力。他原本以为侯大利看不出,谁知这个小年轻的眼光还真是老辣。他又等了一会儿,见侯大利没有新发现,道:“李主任发现了这处伤痕,也认定是刀伤。在脊柱上还有一处刀伤,和这一刀类似。”

在放大镜下面,脊柱上的刀伤很明显,从刀伤位置来看,这一刀是从背后捅进去的,非常凶狠,直接刺到脊柱,留下了刀痕。

看到骨头上出现的伤痕,侯大利脑中出现一幅非常清晰的画面:遇害者被正面捅了好几刀,其中一刀捅到肋骨上,留下了永久的伤痕;遇害者受伤后想要逃离,又被凶手从背后捅了几刀,其中一刀捅在了脊柱上。从这两刀来看,凶手极其凶残。

离开物证室,老谭回刑警新楼,葛向东带着颅骨到省城,其余人又回到老训练场。

侦查员们继续刨泥巴,刨了整整一天才完成工作,没有新发现。

剧变后的专案组

下班后,侯大利仍然不敢回到充满田甜气息的高森别墅,直接去了江州大酒店的顶楼套间。他刨了一天泥巴,腰酸背痛,加上前天晚上基本没有入睡,晚十点上床,这一次终于沉入梦乡。睡到半夜,醒来时看见窗外明亮的月光落在床头,下意识伸手想要搂住田甜,这是以前在高森别墅形成的习惯。枕边空空荡荡,侯大利只摸到床单。他瞬间清醒过来,田甜永远走了,阴阳相隔,再也无法拥抱,一时之间,悲伤涌了上来,重重叠叠,无穷无尽。

上班前,侯大利稍有犹豫,决定先到105专案组,和朱林碰个面,商量一下杨帆案,然后再到刑警新楼。专案组成立有正式文件,在没有新文件的情况下,他其实还是属于被抽调状态,应该到刑警老楼上班。只不过,二道拐黑骨案交由重案一组侦办,作为组长,他必须将重心放在此案。

朱林夹着手包,准点来到刑警老楼。

刑警老楼生活过大李和旺财两只退役警犬,在与犯罪嫌疑人做斗争的过程中,大李活生生累死,旺财被炸得尸骨无存,皆牺牲得非常英勇。由于先后两只退役警犬牺牲,朱林再向警犬中心提出领养退役警犬的要求时,被爱犬心切的警犬员委婉拒绝。此时,院内没有旺财,樊勇还在医院治伤,葛向东送颅骨到省厅,老楼顿时冷清许多。朱林正在感慨时,听到健身房传来砰砰声,便加快脚步来到健身房门口。

侯大利正在打沙袋,背心前胸后背全部打湿,豆大汗水从额头滚落。王华没有做器械,正在练习开合跳,跳完三十个,大口喘气。

朱林对王华竖起大拇指,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王胖子居然开始锻炼了。”

王华自嘲道:“前些天,我和大利到医院去看樊傻儿,遇到熟人,顺便测了血压和血糖,低压120,血糖11。熟人警告我,再不减肥,活不了几年。而且我们这一行总要面临危险,我胖成这样,跑不能跑,跳不能跳,打不能打,只能靠一堆肉来狐假虎威。”

朱林笑道:“继续,继续,不要让心跳慢下来才有效果。”

王华做完开合跳,又高抬腿,气喘如牛。

朱林又道:“昨天是什么情况?”

侯大利跟在朱林身后,来到院中,道:“昨天到老训练场,跟着滕大队刨从黑骨现场挑回来的泥巴,没有发现。滕大队的思路是正确的。从逻辑上来看,凶手不会搬动一具烧过的尸体,而是应该把尸体带到二道拐,烧了以后就地埋掉,滑坡地带应该是焚烧地点,雁过留痕,人过留影,必然会有焚烧痕迹。二道拐黑骨案很棘手,我这一段时间没有太多精力跟踪杨帆案。”

“105专案组的职责就是侦办命案积案,你把精力放在二道拐黑骨案,我带着王华等人继续调查杨帆案,杨国雄儿子和你年龄差不多,后来失踪了,只找到一张身份证相片。这条线索有点意思,要继续查下去。”朱林作为在刑警支队工作二十多年的老同志,坚守在105专案组,也正是因为他的坚守,105专案组才保持着原来的框架没有散伙。

“虽然大部分命案积案都侦破了,但是我觉得105专案组应该保留,江州历年累积下来的刑案还很多,若是没有专门的机构盯着办,档案发黄变黑的老案多半就永远变成未侦破案件了。”侯大利又道,“我这一段时间精力得放在二道拐黑骨案,晚上若有空,我就回老楼,整理杨帆案的材料。”

“英雄所见略同,我们想到一块儿了。105专案组可以换名字,机制应该保留,用处很大。这是我给市局的建议,你赶紧帮我做成正式文件。”朱林从手包里取过几页纸,递给侯大利,又道,“你没有必要天天过来,有突破,或者有疑点,我会联系你。”

侯大利拿着朱林的建议到楼上打印。朱林的建议不长,主要内容是保留105专案组这个已经在全省打响的品牌,不必拘泥于命案积案,将其他重大未侦破案件纳入专案组,持续保持力量,必将获得更大成果。

朱林拿到打印件,戴上眼镜,仔细检查了一遍,道:“我其实已经很满足了。我还有一年退休,在退休前,除了杨帆案,专案组已经把命案积案一扫而光,这在全省都很罕见,这是一名老侦查员的最大光荣。如果市局同意我的建议,专案组会起越来越大的作用。宫支是刑警支队长,下一步会成为局领导。他不太赞成继续保留105专案组,你应该能够看得出来。这不是对和错的问题,而是观点问题。关局长站的角度不一样,他是一把手,一把手更注重全局,105专案组是全省公安系统刚刚树立的品牌,他不会让这个品牌倒下,所以肯定会同意我的建议。你是优秀的侦查员,但是要成为优秀指挥员,不仅要紧盯案子,也要学会分析全局。只要你还在公安系统,那就得为了事业动脑筋,想办法占据一个好位置,千万不能犯幼稚病。”

他略微停顿,道:“这一次解救人质,后来复盘,战刚的指挥没有明显失误,只不过情报信息不充分,不知道屋内有地道。两位民警牺牲得非常英勇。当初战刚把田甜和老唐放在后方,其实就是为了保护他们。可惜,天算不如人算。我提这件事情不是讨论谁的责任,而是要你明白一位优秀指挥员对于整个队伍的意义。你有这个能力,就要承担起这个责任,这样才对得起田甜的在天之灵。”

杨帆遇害时,侯大利年龄尚小,情绪完全失控。田甜牺牲,侯大利已经成为一名出色的刑警,心理发生了很大变化,虽然悲伤,却一直很好地控制住情绪。朱林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对侯大利更是高看一眼,所言皆是没有保留的真心话。

侯大利背景特殊,并没有一定要在公安局占位置的急切想法,如今朱林作为领导和师父反复告诫他不能犯幼稚病,与其被平庸者领导,还不如自己当领导,这样对整个事业有利,对一线刑警有利。他最初对这个告诫不以为然,但由于经常被熏陶,已不知不觉在内心深处接受了这个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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