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湖州人的磁性声音2(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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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强和母亲分开后,又拥抱了父亲和弟弟。他在拥抱弟弟的时候,嘱咐道:“爸妈年龄大了,我两个儿子又小,你要多费心,不要让他们走上我的道路。他们犯了错,千万不要打骂,一定要讲道理。弟弟,我拜托你了。”

王海洋道:“哥,我知道,你放心吧,我一定要把两个侄儿抚养成人,培养成才。”

杜强道:“要让他们读大学,成为知识分子。千万不要走我的老路。”

杜强又分别抱起两个儿子。他们一个五岁,一个三岁,还是懵懂年龄,不懂得父亲即将永远离开他们。由于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两人被父亲抱起时都怯生生的,小儿子还吓得哭了起来。

民警再次催促之后,杜强放下小儿子,来到父母面前,道:“爸爸妈妈,我给你们磕个头。”他跪在地上,用力磕了三个响头,爬起来,不再回头,一步一步走上警车。

在上车的时候,五岁的大儿子突然脆生生喊了一声:“爸爸,拜拜。”小儿子笑容满面,也跟着喊:“爸爸,拜拜。”

听到幼儿的呼喊,杜强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警车车门关闭之后,杜强滴下了大颗大颗的泪水。他没有顾得上擦泪水,透过车窗,望着车下的几位亲人。在这一刻,他看到的、想到的都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和一对儿子,喜怒无常的养父和喜欢骂人的养母在其脑中变得模糊不清,马青秀更是忘在九霄云外。

警车车门关闭之时,陈跃华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地面都在摇晃,砰的一声摔倒在地。王卫华、王海洋等人的注意力全在警车之上,没有注意到陈跃华摔倒。

张小舒站在距离两位民警稍远的地方,看着一家人生离死别。如果此事放在前些日子,她面对这种情况肯定会哭成泪人。如今她成了法医,知道女大学生丁丽在最美好的年华丧生于杜强之手,所以,她并不同情杜强,只是对王卫华和陈跃华这一家人有深深的同情,感慨命运之无常。

警车车门关闭之时,张小舒突然想起了牺牲在打拐一线的田甜。以前,她不是太理解田甜为什么愿意离开专业到二大队工作,看到发生在王家的人间悲剧,她也就理解了田甜。张小舒决定独自到江州陵园去一趟,给田甜献一束花,表达敬意。

死刑执行完毕,张小舒确定杜强死亡,签字。

监刑的检察官封卷,盖上火漆封。

杜强的尸体被送至殡仪馆。参加执行死刑的各单位人员陆续撤离。

张小舒始终觉得鼻尖有血腥味,用矿泉水洗了鼻子,甚至抹了不少酒精,仍然无法消除那股让人作呕的味道。作为医生,张小舒原本对血液不敏感,只不过前一刻,杜强还在与家人话别,转眼间变成一具尸体。强烈反差给了新警察张小舒强烈的精神刺激,始终觉得鼻子能闻到血腥味道。回到车上,她感觉非常疲惫,情绪低落,不愿意说话。

李建伟正准备安慰张小舒,忽然打开车门,走了下去。张小舒透过车窗向外看去,只见陈跃华和王卫华出现在刚刚枪毙人的地方,在和值勤民警说话。陈跃华突然跪了下去,抱住了值勤民警的小腿。

张小舒下了车,快走几步,来到李建伟身后。

李建伟道:“你们做什么?”

王卫华看眼前之人态度和蔼,年龄不小,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激动地道:“刚才死的是我儿子。”

李建伟道:“我知道。杜强已经被送到殡仪馆,你们可以去领骨灰。”

王卫华抱起妻子,说道:“这位领导,我的儿子是在哪个位置走的?我要去看一看。”

李建伟道:“跟我来吧。”

李建伟带着夫妻俩来到杜强被执行死刑的具体位置。走到此处,两位老人扑通一下跪在遗留的血迹前,从挎包里掏出小铁铲和塑料袋,呜咽着,动作轻柔地把渗透了血迹的泥土挖进塑料袋。

王卫华一直在自言自语:“儿子犯法,受到法律制裁。人死如灯灭,所有罪孽都还清了。谁来还他所受的罪,谁来还啊。儿子是父母身上掉下来的血肉,好歹也得让他完完全全地走。”

陈跃华哭诉道:“是我的错。我不该随便在劳务市场找保姆。我想找一个保姆,结果找来一个魔鬼。我儿这一辈子没有享过福,太苦了。那些人贩子要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张小舒一直努力保持平和冷静的职业态度,听到陈跃华哭诉,泪水终于忍不住涌了出来。她转过身,擦去泪水,不敢面对可怜的老夫妻。

老夫妻挖了带血的泥土后,互相搀扶着离开。

李建伟和张小舒重新坐上警车。

张小舒道:“行刑地点是临时抽的,他们怎么找得到?”

“他们一直在打听行刑的地方,派出所专门派人掌握他们的情况。行刑现场也有针对性布置,只不过外松内紧,你没有经验,发现不了。”李建伟看了一眼张小舒红红的眼睛,道,“别可怜杜强。你抽空到重案一队看一看材料,看到丁丽遇害的惨状后,就不会对杜强有半分同情。”

回城后,张小舒径直来到重案一组办公室。整个重案一组只有307房间开了门,其他房间紧闭。

307房间只有伍强一人。伍强道:“组长去找张正虎的女儿了解情况,还没有回来。需要给他打电话吗?”

张小舒摇了摇头,道:“不算太急。杜强被执行了。”

伍强表情淡淡的,哦了一声,道:“死有余辜。”

杜强父母挖走儿子的血土,让张小舒想起了失踪多年的母亲。伍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其再次受到刺激,道:“当时的资料还在不在?”

伍强道:“在105专案组,那边肯定有。你想要看,直接过去就行了。”

张小舒看老卷宗的欲望格外强烈,下楼前往刑警老楼。

法医室配有两辆车:一辆是法医勘查车辆,另一辆是普通警车。两辆车都停在车库。张小舒在学校读书时没有拿驾照,到了工作单位后,十分不便,每次出现场或者有其他公务,都是领导开车。领导稍稍忙一些,没法开车时,她就只能搭其他部门的车。

张小舒站在路边等出租,盘算抽时间去拿驾照。一辆警车停在路边,马小兵打招呼道:“到哪里去,我送你。”

钱刚枪击案中,张小舒表现出色,赢得了重案一组侦查员的普遍认同。马小兵年过三十,终于有了一个可以谈婚论嫁的女朋友,这段时间心情极为舒畅,行车经过大楼时,见到张小舒在路边等车,便主动停了下来。

张小舒坐到副驾驶位置,主动系上安全带。马小兵笑道:“在没有任务时,在副驾驶位置系安全带的,你是第二位。”

张小舒道:“第一位是谁?”

马小兵道:“是神探。神探开车还戴白手套,我们以前都是看笑话。大家在一起待久了,觉得戴白手套也还行。法医室有车,你怎么不开?”

“还没有来得及学。以前在学校,没有开车的急切需求。”开车是刑警的基本技能,和用筷子吃饭一样,张小舒颇为不好意思。

马小兵望了张小舒一眼,道:“你是硕士,毕业后能进入医院,三甲进不了,二甲没有问题。为什么来当法医?应该有很多人问过这个问题吧。”

张小舒自嘲道:“这是无法避免的问题。我这样回答吧,法医是公务员,我从此就端上了铁饭碗,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马小兵笑了起来:“没想到你还挺幽默。初次见面,还觉得你是那种高冷美女。你这种心态不错,能够自我缓解压力。”

刑警老楼是砖混结构,斑驳墙面尽显沧桑。张小舒走进小院,踩到落叶上,发出咔咔轻响。小院的安静与市区的喧嚣形成强烈对比。

朱林正在独自整理调查走访资料,听到陌生脚步声,取下眼镜,抬头望着门外。整栋楼唯独二楼和三楼有两个办公室开了门,张小舒上了二楼,来到办公室门前,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同志,试探着问道:“请问,您是朱支队吗?”

朱林笑道:“朱支队已经退休了,我是老朱。请进。你不用自我介绍,我知道你是张小舒。”

张小舒道:“您怎么知道是我?”

“没有这点眼力,那我的职业生涯就白费了。”朱林起身给张小舒泡了一杯江州毛峰。这是侯大利拿来的茶叶,质量上乘。根根毛峰在水中竖立,茶汤清亮,清香扑鼻。

张小舒道明来意:“杜强今天被执行了。他的爸妈、弟弟和两个儿子在看守所和他告别。我想看一看丁丽案的卷宗。”

朱林见过大风大浪,阅人无数,很了解张小舒这种矛盾心态,道:“是为这事来的。我们到三楼资料室,直接看投影。”

投影仪是侯大利最常使用的工具,朱林在任支队长时几乎没有亲自操作过,都是侦查员安装调试后直接使用。如今退休,成为局聘专家,事事要自己动手,他迅速学会使用投影仪,且玩得很熟练。他戴上眼镜,手握遥控器,很快调出丁丽案照片。

现场照片调出,朱林瞬间被带回1994年。他那时还是刑警支队副支队长,兼任一大队大队长。接到报警电话后迅速赶到现场。凶案现场犹如血迹展览室,空中充满浓烈血腥气,一名年轻刑警看了现场,在血腥气冲击下,捂着嘴巴到屋外呕吐。

看到照片的瞬间,张小舒胸口似乎被猛击了一掌。照片中的受害者身体赤裸,颈部几乎被砍断。丁丽五官清秀,身材匀称,生活中肯定是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子。美丽与残忍形成强烈对比,冲击人的心灵。

“当时丁丽还在读大学,十九岁,正该享受青春的时候,被一个陌生人夺去了生命,那个人就是杜强。杜强不仅仅做过这一件事,他和黄大磊等人狗咬狗就不说了,你看一看其他几件惨事。”朱林想起当年的事,心情沉重起来。

翻完所有受害人的图片,张小舒对杜强的同情烟消云散,道:“杜强确实死有余辜。那个偷小孩的人是罪魁祸首。”

朱林道:“当警察要有强烈的同情心,对被害人的痛苦感同身受,这样才能成为优秀的侦查员。但是,我们对待犯罪嫌疑人绝对不要心慈手软,用一句话来总结,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温暖,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侯大利这方面做得很好,你要向他学习。”

在执行死刑现场留下的心结被眼前的老警察化解,张小舒真诚地道:“谢谢朱支,我明白了。”

朱林道:“别客气,你今天不到老楼,我就要给你打电话。105专案组成立之初是为了侦办命案积案,成员中一直都有法医。汤柳调走后,你就自然成为105专案组成员。这是局领导认同的,我们会发文件予以确认。”

张小舒道:“我在105专案组的主要工作是什么?”

朱林道:“105专案组侦办的案件不仅是命案,还有其他积案。你平时不用过来上班,但是105专案组有工作任务时,要及时参加。”

张小舒道:“没有问题,我随时听候领导安排。”

王华接到朱林的电话,拿着一张登记表来到资料室。张小舒填到家庭住址时,道:“我住在姑妈家里,等到表妹去读大学后,我还要搬家,这一栏暂时不填。”

朱林道:“你是105专案组的一员,老楼四楼有一些休息室,你可以住进来。周涛、易思华也住在四楼,吃饭就在对面常来餐厅,伙食不错。”

“我真的可以住进来?”张小舒早就有汪欣桐读大学后就搬出汪家的想法,住进刑警老楼,那自然是最佳方案。

朱林道:“建伟很关心你,已经和我们联系过,想为你争取一间宿舍。老楼人少,但是锁上大门后绝对安全,住房条件不错,我带你去看一看。”

四楼整排都是休息室,除了周涛和易思华的房间以外,其他房间都空着。休息室的设施设备是由江州大酒店改造过的,品质上乘。

张小舒还是有些怀疑,道:“我真的可以搬进来住吗?”

朱林爽朗地笑道:“你是105专案组的一员,当然可以住进来,我们都很欢迎你。选一个房间,拿上钥匙,随时可以搬进来。”

中午即将下班之时,侯大利接到朱林电话。

朱林道:“欢迎105专案组的新同志,你一定要过来。”

“好,我马上过来。”105专案组的职能早就由侦办命案积案扩展到了侦办积案,王华、周涛和易思华都是后来加入的。侯大利得知有新人加入,还以为是从其他单位调来的。

来到常来餐厅,侯大利看见张小舒,这才明白朱林电话中所指的新人是谁。

“张小舒从今天开始,算是加入了105专案组,四楼宿舍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搬过来。”朱林端起酒杯,道,“欢迎新同志,理论上应该喝点酒。今天中午不能喝酒,大家以水当酒,碰一杯。”

朱林性格一点都不婆妈,如今对张小舒表现得过于热情,这引起了侯大利的警惕。侯大利明白师父的心思,不准备点破,也不想接招。

张小舒、周涛、易思华的年龄接近,算是学院派,很容易就聊到了一起。张小舒与大家聊天之时,眼睛余光始终挂着侯大利。等到侯大利和王华交谈的空隙,她主动道:“侯组长,枪击案都结束了,还在找张正虎的女儿?”

朱林笑道:“张小舒,你这样称呼就太见外了,组长又不是官,一口一个组长,我们听起来都觉得累。以后直呼其名,或者叫神探也可以,还可以叫大利。”

易思华道:“我在正式场合才称呼侯组长,和王华、周涛聊天时就称呼神探,见面就叫大利。你也可以采取我这个称呼法,叫大利啊,或者叫大利哥、利哥。”

张小舒道:“我和侯组长其实是同一年级,本科结束时,我读研究生,侯组长直接工作。”

“你还没有真正融入集体,在我当侦查员的时代,一个队都互称哥,比我长的称呼小朱哥,比我小的称呼朱哥。既然你和大利是一个年级的,那就直接称呼大利吧。以后凡是105专案组,都称大利。”朱林又端起杯子,道,“钱刚枪击案办得十分漂亮,我们举杯,敬小舒和大利。”

周涛脑回路比常人要清奇,道:“小舒和大利放在一起,我听起来怎么像是舒克和贝塔,还像卓娅和舒拉。”

易思华踢了周涛一脚,道:“不会说话就别说。”

卓娅是英勇牺牲的女英雄,侯大利的未婚妻田甜牺牲在解救被拐妇女儿童的第一线,周涛这个说法犯忌。侯大利似乎没有听到易思华和周涛说话,仍然专心吃菜。

短暂冷场后,朱林主动聊起杨帆案,道:“我们走访了杨国雄的亲戚朋友,得到一条线索,杨永福小时候住在湖州外婆家里,从出生到小学三年级一直生活在湖州,然后才回到江州。杨国雄自杀后,杨永福转学到秦阳五中,这是他爸爸的老家,再到阳州电子科技学院,从电子科技学院辍学后,他便失踪。我们先后追到阳州电科、秦阳五中和江州师院附中,这一次准备到湖州看一看他小时候的生活环境。”

侯大利如今是重案大队一组组长,肩负重责,没有更多时间调查杨帆案。他对此内心有愧,郑重地道:“谢谢朱支,谢谢大家。”

朱林摆了摆手,道:“这本来就是105专案组的职责。我们侦查到一定阶段就要开诸葛亮会,到时相关人员参加。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在还能自由行动的时候,破掉杨帆案。如果能做到这一点,那就给刑警生涯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这一辈子没有什么遗憾了。”

吃过午饭,侯大利和张小舒一起回刑警新楼。乘坐电梯,先到了法医室所在楼层,张小舒走出电梯,回头对侯大利道:“谢谢,大利。”

侯大利很想说“请叫我侯组长”,话未出口,电梯门慢慢关闭。电梯门关闭之时,张小舒没有离开,仍然站在电梯口,注视电梯。

回到办公室,侯大利想了想饭局上师父朱林的表现,随后将中午的事抛在一边,打开电脑,查看张冬梅的微博。

张冬梅喜欢发微博,在微博兴起的前期,几乎每天都有十条,从摄影、绘画、旅行、风景到对时事的看法,内容丰富,其粉丝也超过了五十万。在2010年,她几乎保持每天一至两条的更新频率,5月23日还在微博上发了在江州河边的照片,5月24日开始,微博不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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