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为什么冷漠2(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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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野车很快来到居委会。

卢克英担任过多年的区刑侦大队副大队长,管着大案中队,与居委会经常打交道。他来到居委会时,一名中年女同志已经等在办公室了,她热情地招呼几位侦查员喝矿泉水。

居委会主任不是干部编制,实质上是政府各部门在最基层的延伸,政府的多数政策需要居委会落实。没有点儿本事,居委会主任很难坐稳这个位置。杨主任看起来不漂亮,就如寻常市井中的普通中年妇女,说起话来却头头是道,安排工作干净利索。

打了几个电话后,杨主任笑呵呵地道:“程森家和赵代军家都在我们的居委会,住在不同小区。我们居委会是湖州最大的居委会,共有五千多户,接近两万人,占了老城区的十分之一。我已经通知几个居民小组长和楼长,他们最了解程家和赵家。小组长和楼长都是治安积极分子,你们想问什么尽管问,他们知道什么都会说。”

社区民警也来到居委会,与卢克英打过招呼后,道:“我只熟悉程森,他就在我负责的辖区内。”

侯大利道:“程森和景红的夫妻关系是什么状况?”

社区民警想了一会儿,道:“我没有听说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至少没有反映到我这里。”

杨主任道:“我们居委会设有调解委员会,等会儿也要来人。据我所知,程森和景红没有找过调解委员会。”

社区民警道:“程森为人本分,从来没有惹过事。他是做生意的人,逢人便是三分笑,偶尔喝了酒后,见到我更是傻笑,还非得让我抽烟。在一次扫黄过程中,我们抓到了正在接受按摩的程森。除了这一次,他几乎没有进过派出所。那一次扫黄,程森坚持不认为自己是嫖娼,因为他只是进行了手交,也就是俗称的‘打飞机’。这个到底算不算嫖娼,争议还挺大。不同地方的公安对此理解不一样,公、检、法对‘打飞机’的理解也不一样。我们后来就以罚款处理了程森。”

谈话间,陆续有人来到居委会。半小时后,赵代军和程森所住楼房的居民小组长、楼长,以及居委会调解委员会的老同志都来到居委会。

侯大利简要说明此行目的后,道:“今天我们过来和同志们交流,没有带什么框框,就想听一听大家对程森和赵代军两起案子的看法,包括两家人的家庭关系、朋友关系、日常生活中比较特殊的细节,都可以谈,越详细越利于我们破案。”

侯大利过来开座谈会,核心是调查景红和杨梅对丈夫和家庭有“冷漠感”的原因,但是,他没有把真实意图说出来,只是撒下了一只拦河网,希望能够在这只网中拦下一条大鱼。来参加座谈的人都是中老年人,他们有的是熟悉程森家庭的,有的是熟悉赵代军家庭的。

第一个发言的是个啰唆的老头儿,说的是车轱辘话,没有啥价值。

卢克英出去上厕所时,社区民警跟了出去。

社区民警递了一支烟给卢克英,道:“省里的专家都很年轻啊,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卢克英道:“嗯,确实年轻,侯组长是整个命案积案专案组中最年轻的。”

社区民警道:“他们破得了这三起杀人案吗?我感觉他们使用的办法也不神奇,让一群老太太、老大爷开会,有什么用?如果他们能提供有价值的信息,我们早就知道了。”

两人抽了烟,回到办公室,第一个发言的老同志仍然在发言,不过已经离题万里。侯大利没有打断老同志的发言,听得很仔细。居委会杨主任终于忍不住了,打断了老大爷的发言,道:“大家发言围绕着赵代军和程森的家庭情况,别扯其他的事情。”

老同志又讲了几句,这才道:“赵代军的事,我就不讲了,你们说嘛。”

第二、第三个发言人讲的事情都没有什么价值。

第四个发言人是一位老年妇女,她口音很重,牙齿又掉了几颗,说话漏风。侯大利全神贯注地去听,才能听懂一部分。

老年妇女神情很激动,道:“程莽子硬是该挨雷劈,三天两头打自己的老婆,下手好狠。我有一次亲眼看见,硬头青(一种竹子,硬度高)都被打断了,刘永芳躺倒在地上,用一根板凳护住脑壳,要不然,肯定被打死了。”

侯大利道:“程莽子是谁?”

有人介绍道:“程莽子就是程森的爸爸。老太婆,让你讲程森的事情,你怎么又扯到程莽子?”

侯大利道:“老人家,你继续说,只要与程森和赵代军有关的事情,都可以说。”

老年妇女道:“我以前在居委会干过,刘永芳找过我好多次。她脱下衣服,全身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我去骂程莽子,骂他不是人。程莽子理亏,不敢回嘴。”

侯大利趁着老年妇女歇气的时候,问道:“程森打不打媳妇?”

老年妇女摇头,道:“程森这个娃儿要得,没有沾上他老汉的恶习。我和他家住一幢楼,从来没有听说过程森打媳妇。”

参会的其他人也没有听说过程森打老婆,只是说程森喜欢喝酒,不喝酒的时候逢人三分笑,喝了酒就红眉毛绿眼睛,但是也没有和邻居有过大的纠纷。

赵代军的父母去世得早,居委会的人对赵代军的父母没有太深的印象,反而是对赵代军印象不错。

居委会支书的发言最具代表性:“赵代军挺不容易的,爸妈去世得早,长兄如父,硬是把弟弟和妹妹拉扯大。赵代军平时阴沉沉的,不喜欢说话,与我们见面就是点个头。这是小时候的苦日子造成的,开出租车也累,我们能理解。赵代军和媳妇也没有闹啥矛盾,没听说过,他们一家三口和和睦睦的。至于赵代军耍小姐,这是他的私事,我们都知道。以前有个顺口溜,十个司机九个坏,还有一个偷油卖。年纪轻轻担起养家的责任,染上点坏毛病,被人害了,真是可惜了。”

座谈持续了一个半小时才结束。

走出居委会办公室,侯大利对秦东江和卢克英道:“程森的父亲打老婆,那么,程森会不会也有这个恶习?如果程森也搞家暴,那么景红的冷漠也就好解释了。”

说到这里,他想起了赵代勇脸上的新鲜伤疤,道:“我们杀个回马枪,去调查赵代勇,看他有没有家暴的习惯。家暴是一种病,会影响其他人。”

侯大利、秦东江和卢克英没有前往煤矿,而是直奔赵代勇家。

赵代勇家在城郊,是比较便宜的小产权房。社区民警接到电话,已经在大楼门口等待。卢克英发了一支烟给社区民警,道:“老杜,你怎么在这里?”

老杜接过烟,笑道:“即将退休了,现在跑一跑社区,发挥余热。你们今天找赵代勇有什么事?”

卢克英道:“你和赵代勇熟悉吗?”

老杜道:“我天天在这一带转,还算熟悉。”

卢克英道:“赵代勇的夫妻关系怎么样?”

老杜道:“热火朝天。”

卢克英愣了愣,道:“这个怎么讲?”

老杜道:“打架啊,赵代勇是个暴脾气,几句话不对,就开始动手打老婆。张家静也不是省油的灯,和丈夫对打,绝不认输。我给他们调解过好多次,依然没有改变。清官难断家务事啊!夫妻俩打架,只要没有打出大事,弄到派出所也就是调解。”

上了楼,张家静的眼圈黑乎乎的,如大熊猫一般,额头上还有一块红肿。

社区民警叹道:“张家静,你们又打架,三天两头闹,何时是个头?”

提起此事,张家静火冒三丈,道:“我不是打架,是自卫。赵代勇搞家暴,你们派出所只会和稀泥,妇联更不顶用。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晚上砍了赵代勇,你们派出所要负主要责任。”

侯大利冷不丁插了一句话道:“你们要向赵代军和杨梅学习,他们夫妻和睦,从来不打架。这是邻居们公认的。你们两个天天打架,要被大家笑话。”

通过张家静说的几句话,侯大利大体上知晓了张家静的炮筒子性格,他上来就拿赵代军夫妻来对比赵代勇夫妻,希望用这种“刺激性”言语,让张家静说点真话。

果然,张家静立刻开始反击,用极为不屑的语气道:“赵代军夫妻和睦,这是天下最好笑的笑话。赵代军打人比赵代勇凶得多,想打就打,根本没有顾忌。杨梅没有血性,被打惨了,还要装面子。我没有当官,就是街上的泼妇,不要面子。赵代勇打我,我就还手。我跟他说过,只要他用东西打人,我就晚上报复他,他龟儿子总要睡觉。”

侯大利严肃地道:“今天,我们特意过来找你,就是谈赵代军殴打杨梅的事情。赵代军虽然死了,但是一码归一码,这件事也要讲清楚。”

张家静不认识侯大利,没有理睬他,嘴巴上仍然骂骂咧咧。

卢克英出示了证件,又特意介绍了侯大利等人的身份。

张家静得知眼前人是省公安厅的警察,不再骂人,神色犹有不服,道:“哼,我知道你们是想从我嘴里套杨梅的事。杨梅绝对不会杀人,她在家里挨了打,出门就换笑脸。这种人敢杀人,说破大天我都不相信。”

侯大利道:“那你谈一谈赵代军如何打杨梅的事,你知道多少谈多少。”

“人都死了,有屁用?早些年赵代军打人的时候你们到哪里去了?哦,那时你们还在省里,根本不会关心我们底层老百姓的生死。我第一次被赵代勇打,找到派出所,派出所净是和稀泥,等哪天晚上我砍了赵代勇,派出所、妇联都是帮凶。赵代军喝酒以后打人,下手狠,和赵代勇一样的狗德行。我问过杨梅,她这个傻瓜,居然在我面前都不肯说实话。你刚才说赵代军和杨梅夫妻关系和睦,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屁话?”

张家静是市井女子,文化不高,性格泼辣,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侯大利暗自发出感慨:“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程森的父亲程莽子打老婆,赵代勇也打老婆,家暴是会遗传和传染的,赵代军和程森实施家暴的可能性极大。这或许就是杨梅和景红冷漠的重要原因。”

人的行为模式会从两个方面获得:一个是先天的,来自基因。攻击性与暴力倾向是可以通过基因遗传的。另一个是来自家庭教育和社会教育。当孩子从小受到家庭暴力的侵害,长大后就可能会反过来对其他人实施暴力,因为他习惯用拳头说话。生活在暴力家庭中的未成年子女,其生理、心理和表达能力都与正常家庭的人有很大不同。

离开张家静家以后,一时之间,大家都挺安静的,没有谁先开口。来到车前,秦东江道:“家暴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为什么湖州的侦查员没有发现?这个有点不可思议。”

卢克英尴尬地道:“杨梅被家暴,本人不说,景红被家暴,本人也不说。赵代军和程森又被杀了,自然不会说。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这两对夫妻的内幕,所以在调查走访时忽略了家暴之事。不管有再多理由,这都是我们湖州刑警的失职。”

抓到了狐狸尾巴,侯大利脸上终于有了笑意,道:“这就是此案的特殊性,否则也就不会迟迟未破。”

侯大利这一小组取得重大成果之时,吴雪和张剑波那一组刚刚在教师进修学院找到杨梅的闺蜜赵燕。赵燕是小学副校长,气质和杨梅类似,穿着得体,举止有度,是个温婉的知性女子。

三人正朝校外走,吴雪接到侯大利的电话。她放慢脚步,拉开与赵燕的距离,打完电话后,又快步追了上去。

三人来到校外,进入附近的学苑小区,来到赵燕的家中。

吴雪慢慢地喝咖啡,调整思路以后,问道:“你、杨梅和唐辉是同学?”

赵燕道:“嗯,我们是大学同学。”

吴雪道:“据我们了解,你和杨梅关系不错。”

赵燕猜得到警方的意图,很谨慎地道:“我和杨梅都是湖州人,又回到湖州工作,平时走得比较近。”

吴雪道:“杨梅和唐辉在大学期间谈恋爱,临毕业时,为什么分手?杨梅为什么突然与赵代军结婚?”

赵燕回避道:“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赵代军也死了,再说这些事情没有意义了。”

“我们是来侦办赵代军案的,这些往事必须搞清楚。4月1日,唐辉来到湖州,住进了湖州大酒店,你应该是知道的。”吴雪收敛了笑容,用非常严肃的语气道,“今天是有录像的,这提前跟你讲过。配合公安调查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你如果知道某些情况,到了这个时候还要隐瞒不报,肯定会承担相应责任。那样不仅影响你个人,还影响你的儿子,很多工作都会受到限制。我希望你能客观地陈述当年发生的事情。”

赵燕一直生活在学校里,学校环境相对社会环境更为单纯一些,老师在学生面前处于强势地位。她是第一次受到强力机关赤裸裸的“威胁”,而非温言细语的思想工作,一下就蒙了。

吴雪看出了赵燕已经动摇,继续紧逼道:“撞赵代军出租车的是腾飞公司的皮卡车,司机已经归案,你没有必要再为他们掩饰。”

4月1日这个时间点非常准确,另外,赵燕本人也怀疑赵代军的出租车被撞是唐辉安排的。她不知道警方掌握了多少情况,担心自己受到影响,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知道的其实不多。”

吴雪放缓了语气,道:“知道多少谈多少,从头谈起。”

赵燕叹息一声,道:“我多次问过杨梅,杨梅一直不肯说当初嫁给赵代军的原因,到现在都不肯说。赵代军文化程度低,家庭负担重,性格阴沉,猜疑心特别强。我猜想赵代军肯定用了不光彩的手段,迫使杨梅嫁给他。杨梅心地善良,家教特别严,面子观念特别强,她婚后生活也不幸福。我有一次无意中见到杨梅身上的青肿,追问之下,才知道是赵代军打的。杨梅后来还反复跟我说,不要把赵代军打人的事情说出去,说出去自己就太没有面子了。”

吴雪眼前一亮,道:“赵代军经常家暴吗?”

赵燕道:“杨梅只承认偶尔被家暴,但我估计是常态。有好几次,我无意中碰到杨梅的胳膊或者后背,她都痛得打哆嗦。”

吴雪话锋一转,道:“唐辉知道杨梅的这些事吗?”

赵燕道:“唐辉最先找到我的电话,得知了杨梅的近况,这才急急忙忙从广州回到湖州,然后在湖州设厂。他设厂的原因就是想要离杨梅近一些,能够帮助杨梅。”

吴雪道:“唐辉知道杨梅被家暴?”

“我记得很清楚,唐辉确实是2004年4月1日来到湖州。上午,他先找我。我谈了杨梅有可能被家暴的事情后,他还开玩笑说今天是愚人节,让我不要骗他。后来得知我没有开玩笑时,他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当天下午,他给杨梅打了电话,两个人应该单独吃了晚饭。第二天,唐辉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到医院去看一看杨梅。那天唐辉和杨梅吃完晚饭后,唐辉送杨梅回家时,赵代军的出租车从他们身边经过,应该看到了两人走在街上。当天晚上,杨梅被打得进了医院。我接到唐辉的电话以后,赶紧到医院去看她。看到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杨梅,我肺都气炸了,让杨梅离婚,她却闭着眼睛摇头。我让她报案,她也不肯。”

说到这里,赵燕流出泪水,道:“赵代军就是人渣,死了活该,你们何必为了一个人渣苦追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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