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跪倒在草丛中的尸体1(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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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所留下的老民警和一名村民在院子里维护警戒线。头发花白的老民警很有威信,不断和围观群众打招呼,又说又骂,让群众远离警戒线。

沿警戒线走了一段,侯大利停在一处围墙前。

围墙外侧有一圈低矮花台,种了些月季等带刺又能开花的植物。花台泥土中有两个印迹。

“这应该是梯子的位置。”侯大利用强光电筒照了照琉璃瓦。琉璃瓦容易清洗,也容易吸附灰尘。在强光之下,能看到琉璃瓦明显有擦拭痕迹。“凶手是从此处进入,带有梯子,大概率是铝合金梯子。他们爬上围墙后,先坐在上面,然后跳下去。”

张小舒迷惑不解道:“他们爬进屋,作案后依然可以从围墙爬出去,为什么要打开院门?”

“还没有想透整个环节。”侯大利的额头起了浅浅的川字纹,用强光电筒继续照射琉璃瓦上的灰尘,道,“灰尘擦拭区面积比较大,还有几个疑似手掌印。我怀疑是两个人。等戴志排查回来,得好好研究这处擦拭区。”

两人进入院子,查看疑似凶手爬入点的围墙内侧区域。夏晓宇是按照城市院落标准修建父母的农家院落,小院地面布置有数段花台,其余地方铺满地板砖。凶手落脚的地方恰好避开花台。

侯大利道:“围墙内侧大部分是花台,只有几处是地板砖。这说明凶手不是临时起意,是经过前期侦察,选择了一个不会跳进花台的落脚点,避免留下脚印。”

张小舒道:“这伙人有反侦查经验,难道不知道跳到地砖板上也有可能留下脚印?”

“从琉璃瓦的情况来看,地板砖上的脚印应该也被擦掉了。”侯大利蹲在地上,用强光手电照射地板砖。靠近围墙地板砖有一处擦拭痕迹,且只有一处。

夏晓宇父母的院子连接着夏家路,尽管夏家路标准高,但毕竟在乡镇,车来车往,院子里的灰尘着实不少。地板砖除了被擦拭区域,其他地方都有不浅的灰尘。灰尘在强光手电侧射下非常明显。

侯大利道:“凶手并不打算掩饰杀人的企图,没有将我们引入歧途的打算。他们有反侦查经验,知道我们会查什么,没有留下指纹、脚印,毛发等痕迹也被一把火烧掉。这伙人很狂啊,他们觉得我们没有办法破案。”

看现场时,侯大利脑海中浮现出吴佳勇面无表情的脸,暗道:“吴佳勇旗下有企业,还有神神秘秘的老二、老三和老五,他的手下作案的可能性更大。湖州专案组刚刚成立,很难完全监控吴佳勇。”

张小舒见侯大利突然陷入思考状态,问道:“又发现了什么疑点?”

侯大利摇头道:“此案还有猜不透的地方。”

长贵县刑侦大队大队长武志带着人匆匆而至。武志紧握侯大利的手,客气道:“实在惭愧啊,我们在县城,大利组长在江州,结果是你们先到。”

侯大利实话实说:“死者是夏晓宇的父母。我是接到夏晓宇的电话后赶过来的,当时还无法确定是不是案子。”

“夏总每年都要为家乡捐款,为县里开发区拉来不少企业。如今出了这事,县委县政府很重视,我在过来的路上,先后接到书记、县长的电话,要求早日破案,抓到真凶。”武志说到这里,这才看见呆坐在院内的夏晓宇。他松开侯大利的手,过去安慰夏晓宇。

武志作为长贵县公安局党委委员、刑侦大队大队长,除了抓案件,还要管队伍,方方面面的事都要涉及,各行各业的人都要打交道。他是侦查员,也是官员。与之相比,侯大利则是纯粹的侦查员,眼中只有案件,不管其他事。

武志和夏晓宇交谈时,侯大利目光如扫描仪,继续观察院内情况,在脑中还原案发时的情景:两名凶手架起梯子,从琉璃瓦处爬入,跳入院中,一人进屋,捅死两位老人,另一人搬来液化气罐,纵火。

想到这里,他浮起一个疑问:“凶手并不掩饰行凶,用液化气罐来纵火,纯属多此一举,节外生枝。”

武志大队长来到侯大利身边,低声道:“夏总想把他的父母运到殡仪馆去。”

夏晓宇坐在石凳上,垂着头。侯大利来到夏晓宇身边,道:“晓宇哥,还有一个小时,天就要大亮了。强光灯的效果不如日光,为了不放掉一丝线索,再等等。”

夏晓宇抬起头,道:“大利,能抓到凶手吗?”

侯大利道:“尽力而为。晓宇哥有什么仇家吗?”

夏晓宇眼神有些迷茫,隔了一会儿,道:“年轻时候,我百无禁忌,天不怕地不怕,得罪了很多人,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这些年,我修身养性,吃喝玩乐,真没有什么死敌。我听说一个消息,有人专门和我们过不去,是不是有这回事?”

挖两面人和幕后黑手是绝密消息,从夏晓宇口中说出类似的话,侯大利内心紧了一下,用平静的口气道:“谁和晓宇哥说的这条小道消息?”

夏晓宇用双手按住头,道:“脑袋乱得很,记不清楚了。”

侯大利道:“爷爷奶奶一般将钱财放在哪里?”

夏晓宇道:“现金少,存折在卧室。”

滕麻子也赶到了现场,跟随他来的是伍强探组。探组有四人,伍强、袁来安、马小兵和新调来的何勇。何勇原本在侯大利曾经实习过的刑警二中队,是经验丰富的老侦查员。江克扬借调到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短期内不会回来,支队便将何勇调到重案大队,补齐四人。

伍强和侯大利等人打过招呼以后,加入排查队伍中。

天渐渐亮了,太阳染白东边云层,头顶天空依然昏黑。

一辆小车开到门口,发出急促刹车声。一个年轻女子跳下车,想要进院,被民警拦住后,她急忙给夏晓宇打电话。夏晓宇得知父母双亡以后,便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长时间一动不动,除了和侯大利、武志说了几句话,其他人打招呼,都没有回应。他接到林风电话后,仍然不起来,低声对站在身边的侯大利道:“林风在外面,让她进来。”

林风跑进院子,俯身抱住夏晓宇,道:“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和我说?”

夏晓宇摇了摇头,道:“说了有什么用,他们走了。”

借着晨光,林风发现夏晓宇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心疼得很,将男人紧紧抱在怀里,一遍遍抚摩和拍打男人的后背。

夏晓宇的头埋进林风怀里,在外人面前强忍着的眼泪潸然而下,抽泣着道:“在和你见面前,我还和我妈通了电话。我爸我妈一直想抱孙子,他们的年龄早就该有孙子了。我不孝,没有如他们的意。我本来想在今年要小孩,可是,他们走了。我不孝,这些年不让他们省心。”

林风安慰道:“安葬了爸妈,我们就生孩子。有了孩子,他们会高兴的。”

副支队长老谭、法医室主任李建伟、勘查室小林以及DNA室主任张晨等刑警支队技术班底陆续到达。

天空彻底明亮以后,勘查室小林带领勘查室技术人员对夏晓宇父母的院子和各个房间进行勘查。

滕鹏飞将在一旁休息的张小舒叫到身边,询问尸表检查情况。

张小舒道:“床上和床脚地面都有血迹。女性死者左胸中刀,这一刀是致命伤。她只中了一刀,暂时没有看到其他伤痕。男性死者胸口和腹部各中一刀,手臂、手掌的内侧面还有刺伤。更详细的情况要尸检以后再说。”

滕鹏飞道:“内侧?”

“对,全在内侧。”张小舒点了点头,道,“从刺伤位置来看,是主动性抵抗伤。面对伤害时,死者主动去夺取对方的刀。如果是被动性抵抗,损伤会集中在手背及上肢的外侧。”

滕鹏飞又道:“只有刺伤,没有砍创、切创?”

张小舒道:“没有,只有刺伤。”

滕鹏飞道:“刺伤最致命。凶手不是一般人,是用刀好手。”

侯大利了解夏家情况,解释道:“夏晓宇父亲是退伍军人,参过战,应该是突然遇袭后,想去夺刀。没有烧尽的地面和桌面都有血迹,要多提取,查看是否有两名死者之外第三人的血迹。”

初步勘查,围墙琉璃瓦处的痕迹是由两人留下的,没有找到指纹和脚印。围墙外侧花台里的两个方形孔是铝合金梯子所留。围墙内侧地板砖被清扫,擦去了脚印。从院落地板砖提取到的两个脚印,戴有鞋套,没有留下有价值的痕迹。

滕鹏飞道:“这是欲盖弥彰。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两人反侦查意识非常强,知道我们侦查的套路。”

小林道:“卧室门是从内向外打开的,没有损坏。”

“两名凶手跳下墙,可能发出声音,夏晓宇父亲听到声音后,打开了房门,然后与凶手搏斗。”滕鹏飞突然用力揉搓脸颊,道,“不对,不对,如果夏晓宇父母听到声音以后,不打开门,直接报警,那么凶手就会非常被动。”

侯大利也想到了这一点。

夏晓宇父母的卧室旁边是卫生间,也就是说,如果夏晓宇父亲或者母亲起夜,必然要打开卧室门。如果凶手知道夏晓宇父母的生活习惯,那么跳进院内以后,等到夏晓宇父亲或者母亲出门,此时动手就不会损坏卧室门。由此推断,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夏晓宇父亲出来解手,刚打开门,便遇到突然袭击。夏晓宇父亲一边抵抗,一边朝后退,最后不支倒地。夏晓宇母亲被惊醒,刚坐起,被一刀捅在左胸,倒在床上,当场死亡。

侯大利脑中出现了清晰的画面,这些画面环环相扣,能将初查现场串起来。这时,刚才的疑问又浮现在脑海里:凶手是老手,杀人后,静悄悄退走,至少可以争取到好几个小时的逃脱时间,为什么要纵火?肯定是为了掩饰什么。

殡仪馆的车准备运走逝去的两位老人,夏晓宇上前一步,拦住工人。林风抱住夏晓宇的胳膊,道:“晓宇,老人需要安息。”

夏晓宇道:“我要见爸妈最后一面。”

侯大利上前拉住夏晓宇的另一只胳膊,道:“我建议不要见,烧得不成样子。”

夏晓宇愤怒道:“不管多么不像样子,那也是我爸妈。”

侯大利见惯了生死,非常冷静,道:“逝者已逝,生者还要好好活。晓宇哥在脑海里保留爷爷奶奶平时的模样,这就是最好的纪念。我去陪爷爷奶奶最后一程。”

侯大利坚持天天锻炼,练过擒拿,看上去不壮实,力量着实不小。夏晓宇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侯大利抗衡,试了十几次,累得气喘吁吁,仍然被侯大利抓紧。他停了下来,颓然道:“大利,你一定要抓住凶手,一定要抓住凶手。你要答应我,抓住凶手。”

“我会为爷爷奶奶报仇,一定会为他们报仇。”侯大利见夏晓宇不再反抗,这才松开手。松手之时,他看到夏晓宇的手腕青肿了一大块。在这一瞬间,他想起了杨帆遇害之初的细节,当时他很冲动地要去寻找杨帆,被夏晓宇带来的青壮压住,挣扎不脱,直到力竭。当日的情景与今天的情景很相似,往事重现,只不过悲伤的人不同。

殡仪馆的车开走,林风找到侯大利,道:“晓宇身体有点儿问题,情绪不稳定,能不能让他回家休息?”

侯大利道:“晓宇哥最熟悉家里的情况,我们看完现场,还要询问他,最容易破案的是黄金72小时,线索出现得越早越好。你让晓宇哥到他的房间休息。”

为了破案,夏晓宇非常配合,到房间休息。躺在床上,他想起母亲昨天打电话所言,拉起薄被单,蒙头抽泣。

林风紧跟夏晓宇,一步不离。

支队诸人穿戴整齐,进入被烧毁的房间。

进门右侧有一个液化气罐,火灾正是由本应该在厨房的液化气罐引起。由于亲戚发现及时,大家积极相助,火灾被限制在卧室,没有引燃其他房间。

在未燃尽的地面、桌子和墙体上皆有血迹分布,肉眼可见。

小林向诸位领导报告现场勘查情况,首先讲的是起火情况。

侯大利来现场最早,思考得最多,进屋后,很快发现了问题,蹲在大门右侧,指着大门右下侧的隐蔽位置,道:“这里有喷溅型血迹,位置比较低,晚上看不清。”

老谭蹲下,拿出放大镜看了一会儿,道:“确实有问题啊。张晨有没有提取这一块血迹?”

负责现场勘查的小林道:“我们注意到门侧的十几滴血迹,正准备报告这个情况。男性死者中刀部位是胸部和腹部,头朝里,脚朝外。从中刀位置和倒地位置来看,喷溅型血迹不应该出现在大门下端。我们推断,这个血迹应该是凶手留下的。凶手受伤了。”

侯大利站起来,环顾四周,道:“使用鲁米诺试剂,再查一下屋内血迹分布。”

对于多数命案而言,寻找血迹极其重要。凶手在行凶后常会清理现场。当现场被处理到肉眼无法找到血迹的时候,就要靠鲁米诺试剂来寻找。用鲁米诺试剂寻找血迹的原理是鲁米诺溶于碱性溶液后会和一些金属催化剂,比如Fe(铁)、Cu(铜)等,发生氧化反应,产生荧光。这个原理和萤火虫体内的荧光反应相似。在氧化反应里,金属催化剂的含量越高,反应就越强烈,荧光就越明亮。人体血液中的血红素扮演铁元素,当血液和鲁米诺试剂接触,会产生蓝绿色的荧光。

江州刑侦支队勘查室经常使用鲁米诺试剂,经验丰富。他们将配置好的鲁米诺试剂放在罐中,在现场使用很方便。关紧门窗,用窗帘挡住光线。使用鲁米诺试剂后,屋内隐藏的血迹很快显现出来,墙上、屋顶、地面、床上都有荧光反应,非常清晰。荧光反应仅有三十来秒,室内有三台相机,他们抓紧时机,录、拍下屋内荧光反应。

侯大利环顾房间,大脑如摄像机一样,将屋内所有荧光痕迹全部记录下来。荧光反应结束以后,所有的发光点在他脑海中闪烁。

在杨帆出事以后,侯大利出过一次车祸。车祸之后,他发现自己脑袋似乎出了点儿问题,眼睛像是摄像机一般,能快速且敏锐地捕捉观察到的每一个细节。一旦闭上眼睛,关注点的画面便会自动跃入脑中,就像是摄像机的画面回放功能一样。这个特殊才能为早期破案工作提供了便利。进入行业越久,侯大利越体会到侦破工作是系统工程,需要所有参战民警配合,个人能力再强,也只能是锦上添花,没有集体力量,一切都会成为无源之水。这并不是否认特殊才能的作用,有了这个特殊才能,观察现场就比其他人更敏捷、更全面。

重新打开房门后,侯大利指着墙面道:“沿着大门右下端这十几滴喷溅型血迹斜上方,有一块比较明显的擦拭区。说明凶手发现了血迹,还试图抹擦。沿着擦拭区再往上,有一串点状血迹。”

老谭道:“这一串点状血迹应该是夏晓宇父亲挥舞工具时洒落的,血迹前面粗,后面细,符合血滴洒落的形状。”

进入现场以来,侯大利就在思考凶手为什么会纵火,夏晓宇父母已死,纵火不能让他们再死一遍。从现场痕迹来看,凶手具有反侦查经验,纵火极有可能是想要烧掉自己的血迹。

滕鹏飞考虑的是另一个问题,道:“喷溅型血迹的位置很低,死者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遇袭。如果捅中了左胸,还击的可能性小。当时死者还能反击,伤了凶手,说明第一刀多半就是被捅中了腹部。他是拿什么工具让凶手受伤的?从血迹在内门框和墙壁的分布情况看,凶手伤势不轻。”

大门处传来夏晓宇的声音:“是镰刀。我爸平时在屋里放了一柄镰刀,就在桌子后面。”

卧室不算大,靠近窗边的地方有一张老桌子。夏晓宇指着桌子一侧,道:“我爸当过兵,警惕性很强,平时会在家里放一把镰刀。”

小林仔细勘查过起火的房间,很明确地道:“我没有看到那柄镰刀,肯定没有。”

侯大利心中的疑惑到此时完全解开了,道:“凶手受伤,出血多。他发现自己的血迹留在现场,由于是晚上,即使开了灯也不能全部消除,他们便想到了纵火,烧掉所有痕迹。他们这是半桶水响叮当。不过,他们反应也挺迅速,想到了火烧痕迹的办法。”

在确定火场尸体死因的过程中,查明死者是生前烧死还是在其他原因死亡后被焚尸尤为重要,这将决定下一步的侦查方向。殡仪馆内,负责尸检的有市刑警支队法医室李建伟主任、法医张小舒和长贵县刑侦大队的法医老张。

支队负责病理和毒物的技术人员到来以后,尸检开始了。

夏晓宇没有去解剖室,夏家两个亲戚到了殡仪馆,这两个人都来自夏晓宇奶奶那一边,一个是转业军人,据说是上过战场,另一个则当过屠户。

人员到齐,李建伟望了一眼解剖台,道:“今天就由张小舒来解剖吧,老张负责照相,其他同志各自就位。”

烧焦的男性尸体颅骨崩裂、胸腔烧透,部分内脏暴露在外。除了后腰还有少量没有烧掉的裤子,其他地方的衣服全部烧掉了。

夏家两个亲戚素以胆大著称,可是他们看到解剖台上的惨状时,脸色顿时苍白。一人转过身,另一人全程闭眼。

手术无影灯下,张小舒摒弃杂念,开始检查尸表。

从尸表上来看,生前烧死会有生活反应,死后焚尸一般则无。生活反应是指机体受到暴力作用后出现的一系列反应,与人死后身体组织对外界刺激产生的超生反应有明显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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