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卯(2 / 2)
五步。
“庚申”
四步。
“辛酉”
三步。
“壬戌”
二步。
“癸亥”
一步。
“甲——”
咣当一声,屋门被大力撞开。
诸葛瞻循声回头,正对上一步之遥的邓艾。前世逼自己自刎殉国的人撞至面前,惊寒瞬间窜上脊梁。他本能般后退一步,下一秒,手被人拉住,再回过神时,姜维已挡在他与邓艾之间。
砰砰乱跳的心渐渐归于平静。被人护在身后,邓艾冷峻的目光,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怖。
“这是怎么了?”案后,钟会神情慵懒,打了个哈欠,“会不过约小公子下个棋,一个两个,紧张什么。”
“你来蜀地不与我这故人叙旧,反倒约小公子出来寻欢作乐。我当然得上门讨个说法。”这时,总算赶上姜维的夏侯霸,从屏风后姗姗走出来,“哟,玩六博啊。士季你可当心,小公子运气可是很好的。”
“是啊,是很不错。”
钟会浅笑点头,只有知道博局真实情况的诸葛瞻瞧得出来,那里面有多少嘲意。
有赖于钟会与夏侯霸一前一后的交谈,屋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趋于缓和。邓艾一言不发的坐到侧案,表情始终沉穆,不辨喜怒。钟会拿着酒杯,漫不经心瞟了他一眼:
“有事快说。”
“……”
“烦死了!”
邓艾的沉默激怒了钟会。他猛一甩袖,酒壶耳杯劈里啪啦,砸了满地。他尤觉得不解气,复又狠狠的瞪了邓艾一眼,如刀剜肉。
“呼。你们走吧。夏侯将军,今天碍眼的人在这儿,我没心情。改日,我定找你叙旧。”
“那一言为定。”
夏侯霸笑容不变,既而递给姜维一个眼神,示意一同离开。
“阿瞻。”
走到屋门口时,钟会忽然又唤了一声。
“你想知道的事,我已经说完了。”
森森如武库的眼眸眯起笑意,他执起诸葛瞻最后的那枚棋子,“啪”得一下,砸到枭棋上。
“——”
诸葛瞻一怔,未回过神,脚已跨过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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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维拉着诸葛瞻离开非鱼楼。人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为了赶上步伐,诸葛瞻不得不小跑起来时,他才意识到姜维情绪不对。三人穿过热闹的街市,行至一僻静小巷,诸葛瞻终于体力不支,甩开姜维的手。
姜维面色微变,未说什么,只转过身,看着诸葛瞻。
“小公子,你别怪我,那天我就和你说了,顶多给你保密到今天。”
“多、多谢夏侯将军……”歇了半响,诸葛瞻总算缓过体力。他定定心神,抬头迎上姜维,“伯约哥哥,今日谢谢你。你也别怪夏侯将军,是我非让他保密的。”
“伯约听到了吧,我没说谎。”说着,夏侯霸朝诸葛瞻树了个拇指,“小公子义气,下次……”
“还有下次?”
姜维蹙眉瞥了一眼夏侯霸,后者立即噤声,然笑容不减。
这边,诸葛瞻亦暗暗长舒一口气。听姜维的语气,应当算不得生气。
“伯约哥哥,我们换个说话的地方。我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解释给你,绝不隐瞒。”
以坦白从宽的态度,诸葛瞻成功争取到了宽大处理。三人来到另一家酒肆,放下帘子后,诸葛瞻不敢怠慢,赶忙将今日与钟会的谈话内容,一五一十说了个全。至于“郭嘉”的部分,他自是不能透露重生一事,只道那些只言片语,全都是小时从父亲那里听来。
“伯约哥哥,钟士季他们此来的目的,绝对居心不良。”
“嗯。”哪想到,姜维听到诸葛瞻转述钟会“灭蜀”之语后,并未有半分意外,“举大功息内乱,司马昭欲行禅让篡位,必然会走这一步。”
“那为什么我们还要与魏国议和?”
“为了诱敌。”
“伯约哥哥是指——”
“对议和更迫切的,永远是弱势的那一方。”姜维沉声道,“我们希望,司马昭是这样想的。”
诸葛瞻缓缓点头。他好像捉到点头绪,又尚未理顺。
最关键之处在于,若议和是为了骄敌,那依照前世经验,自此之后,季汉直到亡国,再没有赢过魏贼。
是魏贼太狡猾,伯约哥哥终究棋差一招吗……
“伯约哥哥,我知道,你还想问我为什么要去见钟会。”冗长的沉默中,诸葛瞻见姜维几次欲言又止,索性主动开口,“那日桃源宴时,我得知手中握有钟会想知道的情报。我想与他做个交易。”
“你可以把此事告诉我或者您的兄长,我们去和钟会交涉。”
“我也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这不是你力所能及的事。”
“可钟会的确也……”
“阿瞻!”
突然高起的声音,让诸葛瞻不禁一怔。姜维似乎也意识到口气太重,顿了顿,沉下声:
“以后,危险的事交给我来做。”
“我不想你涉世太深。”
“可——”
“好了好了,小公子又不是你营里的兵汉,口气这么冲干嘛。”见气氛不对,夏侯霸赶忙上前打圆场,“小公子,今儿在军营里,刚有士兵不守规矩犯了军纪,后脚伯约又知道你去见钟会的事,他心情不好,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怎么会……”
“但伯约的确说得也没错。”夏侯霸又道,“有我们在,趟雷涉险的事本就不该你干。你年纪还小,等及冠了,出仕了,有的是烦心事让你操心呢,不急这几年。”
可,若我活不到及冠之日呢……
诸葛瞻神情不由低落。他不是不知道姜维是关心则乱,曾经他也天真的以为,有大家在,他只需当个清散闲人,不问俗世。也正因此,等到国破家亡的那日,他才更不能原谅自己的不负责任。
因为没有尽全力,所以后悔;因为后悔,所以绝不能再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虽然心有异议,但诸葛瞻并没有再开口。显然,此时无论再说什么,一时间,姜维都不会改变主意。说得多了,只会适得其反。
而且,他似乎已经握到下一步的线索。
“你想知道的事,我已经说完了。”
非鱼楼中,钟会眉眼锋利,一手执起棋子,砸到枭棋上。
那时,他的口型是——
“杀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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