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暗慕（1 / 2）

其实叶妩知道,父亲不让她去军营,是想让她在府中好好和祝荀培养感情。

父亲对她寄予厚望的同时,仍旧希望她余生幸福。

祝荀是个好男人，温柔体贴俊朗非凡，才华横溢不骄不躁，若是生在公侯之家，京中九成世家子弟都得给他比下去。

叶妩认识他很早,比步桓还早。

祝荀幼失双亲，从小跟着兄嫂一起长大,他天资聪颖，是远近闻名的天才神童。兄嫂省吃俭用供他读书,他也不负众望,十五岁就在院试中拔得头筹,成为最年轻的解元。

可那年南蛮来犯,屠了他的村庄。

他从书院回家，看见遍地尸体。和蔼的里正，慈祥的邻居,光着脚丫子满地跑的小童,每天去河边洗衣服的妇人…全都倒在了血泊里。

包括他的哥哥嫂嫂,以及五岁的小侄儿。

兄长倒在地上,胸口被鲜血浸透，手边是他上山砍柴的斧头，手把上鲜血未凝。嫂嫂倒在床上，衣衫不整,眼睛瞪得大大的，原本六个月的身孕，此刻只剩下一摊血水。

还有小侄儿。

早上他走的时候小侄儿还拉着他的袖子将三日前他教的论语背给他听，他答应回来的时候给他买烧饼。烧饼还在他怀中，侄儿倒在桌角旁，头破血流，已没了呼吸。

年少的祝荀看着这一幕，只觉天崩地裂。

南蛮兵去而复返，那个首领操着一口他听不懂的话音，拔出剑就要杀他。忽然一杆红缨枪自耳边擦过，直直没入对方心脏。那人瞪大眼睛，砰一声倒在兄长的尸首旁。

祝荀回头看去，一个红衣少女策马而来，眉眼青涩却英气逼人。她从马背上一飞而起，蹬蹬蹬将几个南蛮兵踢倒在地，落地的瞬间一抬手就收回了自己的红缨枪，冷声喝道：“犯我疆土，杀我同胞者，罪不容赦！”

“儿郎们，给我杀！”

山呼海啸的奔腾声，厮杀声。

那些欺辱边境百姓，屠戮村庄的南蛮鞑子，一个个倒下。

那是叶妩第一次随父出征，她一马当先，立了头功。父亲很欣慰，夸她有将门风范。

她回过头来，走到祝荀面前，时候想安慰他。但看着遍地尸骸，‘节哀’的话又说不出

口。只能请父亲安排人将满村的人下葬。

整个村子，仅余祝荀一个活口。

叶妩看着跪在兄嫂侄儿墓前的祝荀，犹豫再三，还是走了过去。

“想哭就哭吧，为逝者堕泪，不丢脸。”

祝荀低着头，没吭声。

叶妩踌躇了下，又说：“我娘生下我就去世了，那时我懵懂不知，现在想到她，却怎么也哭不出来了。”

祝荀震了震，抬头看向她。

她目光透过低矮的坟包，看向没有尽头的远方，淡淡惆怅和萧索。

祝荀终于落了泪。

他低着头，双肩颤抖的厉害。

叶妩本要走的，见他这模样又有些不忍，从怀里掏出了块干净的手帕。

她从小习武，没学过女红刺绣，手帕干干净净的一片白，没有丝毫花纹和绣字。

祝荀盯着手帕看了许久，接下的时候问：“姑娘是军旅之人吗？”

“嗯。”

那时叶妩才十四岁，尚还有些贵族女子的骄矜。

“我爹是镇守南疆的大将，也是当朝护国公。”

祝荀站起来，抱拳一揖。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叶家世代武将，保家卫国，护佑百姓，责无旁贷。”叶妩说到这，眼神一黯，“只可惜来晚了一步，否则你兄嫂也不会…”

“圆圆。”

护国公叶昌在叫她。

叶妩应了声，走过去。

叶昌看了眼跟过来的祝荀，眉头微挑，本想问他可还有亲人。但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坟包，他将这话吞了回去。

“你叫什么名字？”

“祝荀。”

叶昌有些惊讶于这个少年的气度，家破人亡，万分悲痛之下尚能隐忍克制，举止谦和，一身的书卷气，一看就是读书人。

“你去官府报丧，官府会给你抚恤金。既胸有点墨，就好好读书，将来考取功名，报效朝廷。”

被战争侵袭的地方，朝廷都会给与一定抚恤金，供幸存者基本生活，但不是永久的，省得养出一堆懒骨头。

祝荀却摇头。

“我不想考科举了。”

“我想从军。”

叶昌也叶妩都一脸诧异。

祝荀面容平静，“南蛮人杀了我兄嫂和侄儿，屠了村民，毁了我的家乡。我要让南蛮退出南境，让南疆子民再不受鞑子欺凌。”

老

实说，作为武将，叶昌有点看不上读书人。见祝荀年纪不大，却敢吐出如此豪言壮语，惊讶的同时也有些不以为意，当真是初出牛犊不怕虎，狂妄。

要不是看他刚家破人亡经历人生惨痛，叶昌会直接说，读书人的手，拿得动刀么？

这话说出来太伤人，于是他换了个稍微委婉些的说辞。

“年轻人，胸有抱负是好事，但也要量力而行，切不可自负鲁莽。你既从文，就该好好读书，也不辜负你兄嫂对你的期望。”

祝荀却道：“南蛮常年骚扰边境，南境百姓苦不堪言，今已有屠村之举，不日必定兴兵背上。在下不才，有一退敌之策。国公爷若不弃，可否听在下一语？”

叶昌诧异更甚。

他再次打量祝荀，“你习过兵法？”

“略有涉猎。”

叶昌笑了笑，当场考他。祝荀面不改色信手拈来，几个问题下来，叶昌笑容渐敛。沉默一会儿，道：“行军打仗是要死人的，可非纸上谈兵来得轻巧。”

“我知。”

祝荀依旧从容，“只愿国公给我一个机会。我愿立下军令状，若不能退敌，但凭国公处置。”

他缓缓跪下，语气温和，却掷地有声。

这份血性，让叶昌有些刮目相看，稍做思索，便将他带回了军营。

祝荀所料不差，南蛮很快兴兵北上。

那时步桓跟着楚王秦止在汝桑以西作战，叶昌率东路大军与南蛮血战。

祝荀献计，将对方五千人围困虎牙沟，将士们埋伏在山头，以箭矢击杀。

那一战南蛮总共死了八千有余，而齐兵死伤不足一千。

凭此一战，祝荀名声大噪，成为了叶昌身边的心腹军师，军中上下对他也很是钦佩。

祝荀年少成名却不骄不躁，对谁都谦和有礼。

如此人才，却难得的人品端方。叶昌有意提拔他，两军汇合，军中开篝火晚会举办庆功宴的时候，叶昌特意在秦止面前提了他，短短几句话俱是褒奖。

“此子有大才，品性亦不俗，将来定有大造化。”

其实他还是希望祝荀继续走文官的路子，以他的才华，将来必定封侯拜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