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1 / 1)
虽然发出了隐晦的警告,但袁满压根就没指望能让孙策一次性知难而退。毕竟作为心怀鬼胎的“忍者神龟”,他卧薪尝胆的功力可谓炉火纯青,令人无法小觑。
所以,不日之后,当头铁的孙策继续持证上岗,袁满也仅仅只在心里感慨了一句:坑蒙拐骗之路,依旧任重而道远。
就在她暗自攒劲,准备出其不意,再对孙策发动下一波的高能攻击之时,一名男子突然的到来,又令原本就不太平的古代生活雪上加霜,乍然再掀新的波澜。
来者名叫马日磾,字翁叔,扶风茂陵人。
两年以前,李傕、郭汜二人反攻长安,杀死王允,赶走吕布,正式控制了大汉中央朝政。为了缓和与地方各个诸侯的关系,便任用马日磾为太傅、赵岐为太仆,共同持着天子节钺,镇抚关东。
这次公费旅游,转眼就走到了寿春。
马日磾出自赫赫有名的经学世家,倡导阴阳五行之道,追求天人合一之境。他不仅补续过《东观汉记》,还校勘过《熹平石经》,属于名副其实教授级别的知识分子。
而袁术虽然源自名门望族,但自幼斗鸡走马,田猎游侠,对儒家经典的研究则是个半吊子,造诣肤浅。与马日磾本质上非一路人。
即便如此,袁术也十分尊师重道,对当世大儒心存敬畏之心。他隆重招待了已过花甲之年的两名老者,觥筹交错间,谈天说地,甚至从诗词歌赋聊到了人生哲学。
意兴正酣,马日磾回忆起昔日先贤,忍不住举杯赞道:“遥想当年,袁邵公寓居雒阳,恰逢一场鹅毛大雪。雪深数丈,积满庭院,甚至阻挡了行路。可他宁愿困在家里挨冻,也不愿麻烦亲朋好友帮忙铲雪,这替人着想的优良品质在雒阳传为佳话,感人至深呐。”
袁安困雪的故事,好长一段时间被奉为圭臬,袁氏内部莫不上行下效。
袁术多吃了几杯酒,此时脸红脖子粗,借着醉气脱口而出:“那是马公有所不知啊,大雪堵路,屋外天寒地冻,不如乖乖待在家里烤火,躺在床上睡觉。高祖父又不是没吃没喝,费那白劲儿出门去干啥玩意儿啊?”
马日磾喉咙一紧,口中醪醴险些喷出,沉吟道:“那——他的至交好友贾景伯,从小聪颖过人,却因家贫上不起学堂。长姊念他心切,每日抱到篱笆墙外偷听先生授课,无论春雷夏雨,秋风冬雪,终成一代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的名儒,可以传为美谈了吧?”
贾逵隔篱偷学的故事,袁术自然也不陌生。他不假思索,继续开口道:“这你就更不知道了,贾前辈少时顽劣,寡言鲜语,无法久坐,其姊为了磨炼其性,这才想出抱学听课的法子,与钱不钱的有啥干系呢?”
“咳咳咳,还有——当世大儒孔北海,作为孔圣人一脉相承的二十世嫡孙,四岁就懂得谦让,将家中鸭梨让给比他年长的兄弟。这总可以传为雅韵了吧?”
提起孔融让梨的故事,直性子的袁术更加哈哈大笑:“孔文举一个不爱吃梨的欺世盗名之徒,对自己的生身父母尚且不孝不悌,还好意思说我是冢中枯骨?但他有一句话倒说对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马公可见他成年之后,做过什么比让梨更为卓著之事么?”
言尽于此,马日磾明白了什么叫做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垮下脸皮,以身体不适为由,匆匆辞别了袁术,回往自己的府邸。
派去送行的仆役很快回来禀报:“马翁叔怨气泛滥,一出府门就摇头不止。还说什么‘不怕流氓没文化,就怕流氓乱说话’,与将军‘道不同不相为谋’。”
一石激起千层浪,袁术面对人身攻击,不由有些恼了。将桌子狠狠一拍,愤然道:“马日磾一个来自羌地的凉州土鳖,还取了个卑贱双名,真把自己当孤芳自赏的水仙花了?看不起我等世俗之辈,又奉命来中原假充什么好人?”
极度自负的袁术越想越气,将尊老爱幼的美德抛诸脑后,甚至就差冲进府邸,去将人家大卸八块了。
可事后冷静下来,转念一想,他又感到分外自卑。诚然,自己吃亏就吃在,好像确实是读书少了点儿,才会被人咬住话柄,借机攻讪。
读书得从娃娃抓起。自己的学问已成定局,可为了避免来日后代也受到无端谩骂,袁术痛定思痛,做出了一个重大决策:将子女都送去学堂读书。
消息传到荼香院,正在斗蛐蛐儿的袁满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个时代男女大防虽然松散,女子可以读书,寡妇可以再嫁,但学堂方面,却不像后世百花齐放,语数外文理、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说去念书,课业通常只有《诗经》、《尚书》、《仪礼》、《易经》、《乐经》、《春秋》这六本基于文言的专业书籍。
荼香院的某个跨耳房里,就有原主曾经的书籍放在角落里吃灰。袁满出于好奇,也试图打开来翻看过一些。
目前还没有发明标点符号,而且字节是繁体,措辞是文言,连篇累牍的竹简看下来,只感觉密密麻麻的汉隶如苍蝇一样挤在一堆,辨别难度无异于重新学习一门外语。
感觉丧得不像话,袁满赶紧托人请来袁术,试图发声阻挠。
还没说两句,怎奈术爸态度坚决,慨然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前就给你请过太学的讲郎,孰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人盯紧了监督,终究还是尽数荒废。反观你的长兄,自觉自持,现在都对答如流了。若说去学堂,也不过走个形式而已。”
想起那本写满了“龘鸞籱齾爩麣讟虋爨癵纞钃”的天书,袁满如坐针毡:“父亲,女儿又不当官入仕,学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有什么用?”她只想做个吃喝不愁的女纨绔啊……
“那不尽然,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人的学识反应在气质里呢!”袁术郑重其事说道,“你看那蔡邕的女儿蔡琰,出类拔萃,文学、音乐、书法无一不精,那五言诗词写得,连父亲都比不上呢。”
听他兴冲冲提起“别人家孩子”,袁满将嘴一撅:“女儿才不要什么气质,做个空洞的花瓶,有父亲罩着就够了。父亲要去自己去,绑了女儿,女儿也不学。”
袁术将她的俏鼻一点:“这是说得什么混账话。阿满,别和父亲闹别扭了,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除非——”袁满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怀揣着心事央求道,“除非父亲颁布行令,将那蔡昭姬请到寿春来做官,让女儿明白读书有用。否则,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儿宁死也不屈。”
“嗐,你怎么倔得跟头驴一样呢?”
袁满回嘴道:“因为女儿像父亲呀!”
袁术束手无策,一阵子长吁短叹:“本来给她个官衔,也不过为父一句话的事情,但本朝没有女子做官的成例,这让那些士大夫知道了,指不定又要怎么讥讽我昏庸无道呢。”
众口铄金,人言可畏,看起来桀骜不驯的天生反骨,没想到背地里却如此在乎他人对自己的评价。
袁满拖着下巴,提醒道:“父亲糊涂,本朝如何没有女官了?班昭入东观臧书阁,替故去的兄长续写《汉书》,后世称之为史学大家。邓太后垂帘听政后,更是直接参与朝政。连马日磾的族伯父马融都是她的学生呢!”
见袁术默不作声,袁满又替他拿着主意:“父亲征辟蔡昭姬为女官,铁定会遭到马日磾为首一群德高望重老学究的反对。父亲别怕,介时就拿班昭是马融师长,没有班家就没有马家的事情恶心一下,保准怼得他哑口无言。”
袁术满面红光,一想到可以掉马日磾的脸面,忍俊不禁戳着袁满的额头:“你这个小机灵鬼!为父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足智多谋。”
“嘿嘿,小事一桩。”袁满羞涩一笑,眼睛弯弯得像月牙,“蔡中郎一生无子,晚年还被心胸狭隘的司徒王允害死。若能优待他的女儿,士林非但不会冷嘲热讽,反而会对父亲青眼有加。我们袁门四世三公,再加上蔡中郎的门生故吏锦上添花,何愁人心不归,大业不成?”
袁术心悦诚服,溺爱地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父亲有阿满,如获至宝啊!一切就依你所言,不过你也得答应为父,要如约去学堂念书。”
袁满表示同意,于是快然点了点头。她没有抗拒这个拥抱,依偎在在术爸的胸膛,一颗心如惊涛拍岸,往事翻涌。
蔡琰,字昭姬,历史上的蔡文姬。公元195年,也就是明年,会被入侵中原的南匈奴左贤王趁乱劫掠,从此滞留塞北,并将在那关外苦寒之地悲惨生活长达十二年之久。
一想到这里,袁满攥紧了衣袖。
也不知道自己的临时起意,能不能令她免遭离乱,不落入残暴的虎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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