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戏海(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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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第一次见蔺长思的时候,正是十二岁。在其他姑娘还在母亲怀里撒娇时,她已经接下了长孙家的重任,开始掌管家业。

那一年吴王妃生辰,王府办了一场游园会,遍请了汴陵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长孙家原本没有收到帖子,但汴陵前头几家富户都在受邀之列,春花硬是请长孙老太爷托了梁家夫人,带她一同赴会。

就是在那场游园会上,吴王妃拾到了一方自己少女时亲手绣制的绣帕。几经查问,才查知是长孙家的春花小姐不小心遗失的。谁能想到,长孙春花的母亲和吴王妃竟然是幼时比邻而居的手帕交?虽然失散多年,但王妃听说闺中密友早早离世,还是恸哭了许久。又听说密友遗下一双孤苦的儿女,更是怜孤惜寡,痛惜不已。

她将自己的独子带到春花面前,认真叮嘱:

“长思,春花是母亲最好的姐妹的女儿,从今往后,你要把她当做自己的亲生妹妹一样爱护。”

“长思遵命。”他恭恭敬敬地允诺。

扎双鬟的少女盈盈向他下拜:“长思哥哥。”

一年到头,用尽心思攀附王府的人实在太多,她可算是其中最成功的一个。也因此,显得十分突兀扎眼。立刻便被游园会上的其他富家千金排挤了。

蔺长思再看到她的时候,她被几个富户家的小姐围在中心,一把推倒在地上,沾了一裙子的灰。

“你费尽心思,演着一出认亲的大戏,图谋的是什么?要钱财?还是你想嫁进王府?你也配?”小姑娘间的争风吃醋,虽然幼稚可笑,却也不减其尖酸残忍。

他向来看不惯这些仗势欺人的事,想起母亲的叮嘱,便要上去帮她,却被寻家大少爷拉住。

“那丫头能耐得很,世子且看一看再说。”

名□□花的小姑娘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

“你们以为,把我的衣服弄脏了,我就会出丑吗?”

“不然咧?”为首的富家千金气焰嚣张地瞪着她。

春花从袖中掏出一条细长的鬃毛小刷子,轻轻刷过裙摆。刷过之处,原本沾满灰尘的丝帛一下子就干净了,灰尘全被鬃毛吸走。

原本等着她撒泼失态的富家千金们都怔愣地望着她。

半晌,有一个忍不住问:“你……这是什么衣料?”

“这是我们春花布庄新进的南洋布料,名字就叫‘不染尘’,柔软贴身好打理,万一弄脏了,用这猪鬃细刷轻轻一刷,便崭新如初。特别适合游园、踏青、骑马这样的场合呢。”春花笑眯眯道。“这料子,汴陵只有我家有货。我穿得不好看,倘若是姐姐们穿上,一定比我好看一百倍。万一需要和世子哥哥一同骑马、打球什么的,姐姐们也不必担心失了仪态啦。”

“……”蔺长思微微失笑。

“姐姐们若是需要,打发丫鬟去我们布庄订货便行。咱们都是好朋友,报我的名字,给姐姐们打七折,再免费送一把随身的刷子。”

富家千金们面面相觑,半晌,有一个道:“我们是……好朋友?”

“可不是么。我一看到姐姐们,就觉得美不胜收,将来的世子妃,一定是几位姐姐中的一位呢。”

蔺长思有些笑不出来了。

那一天,长孙春花和汴陵城中所有的名门闺秀都成了“好朋友”。春花布庄的布料被抢购一空。长孙春花其人,迅速在汴陵商界声名鹊起。

蔺长思自幼身患顽疾,自问无欲无求,不争不抢,所难弃者,似乎就只有这么一点执念,却不便人知。

“我这辈子不纳妾,不花心,也绝不会养什么外室。你觉得,我的私德可还行?”

春花捧了小暖炉,侧头笑了一笑:“世子爷自然是松筠之节,不像我这市井女儿,死皮赖脸,轻浮懒散,这辈子也只能孤独终老了。”

“……”蔺长思默了一默,没有再说什么。良久,由许大夫扶着起了身,说是要走。

走出两步,又回身道:“明日我不来了,你也松快些。只是许大夫开的汤药还是要喝,一剂也不可落下,知道了么?”

对面立时欢喜:“知道了,长思哥哥。”

严衍与石渠在园中亭后听了一耳朵,觉得不妥,于是仍到春花书房中等待。岂料等了一炷香的工夫,春花仍不见踪迹。

书房大得不像话,橱格与书案堆满了山海一般的文簿,窗下一方软榻,也有纸张书本扔得横七竖八,三五个暖炉四散翻倒,七八枝秃笔混迹书页中,各处皆铺设地毯和软垫。重重杂物中可见一个人形蠕动爬行留下的痕迹,主人的懒漫放纵可见一斑。

严衍不是急性子的人,但也不惯等人。想了想,便起身要走。

门外忽地咋咋呼呼飘进来一句:

“仙姿,我的千层油糕和云液酒呢?扬州的沈大厨就来这么两天,再吃不上我长孙春花四个字倒过来写!”

书房的薄木门遭人一脚踢开,方才娇怯怯的病美人咬着块油糕,边走边往下拽簪子,直拽得满头金饰叮呤咣啷掉了一地,一头青丝如云般披了下来。

“可累死老娘了……”

严衍立在书案前,愕然与她相望。

两人木雕一般定了半晌,仙姿拎着两壶酒从门外探进头来:

“小姐,是大少爷把他领到这儿的,跟我可没关系啊。”她犹豫了一下,敏感地觉出气氛诡异,于是将云液酒往门口一放,自己蹑着脚走了。

严衍轻咳了一声。

千层油糕吧唧糊在了脚面上。春花面色窘了一窘,脑中浮现上千条挽回她沉稳端庄形象的路径,却没有一条走得通。

好在她是位拿得起放得下的女英雄。

捋了捋额发,春花换上惯有的亲善笑意:

“严公子,今日怎么有空前来?”

严衍唇角勾起:“原是来探病的。春花老板如此精神,可不像是在病中。”

春花讪讪一笑,将软榻上堆满的书册拨了个窝出来,自己坐了。

“病是真病了,不过被王府的老大夫连下几服汤药,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不敢对外说好了,要不各铺子的掌柜管事送账簿和文书过来,更没个忌讳了。嘿嘿,偷得浮生半日闲么。”

思忖片刻,口中埋怨:“我这哥哥,怎么把你领到这儿来了,连茶水都没人伺候。要不,咱们去后园亭中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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