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谁家姝色3(1 / 2)
平宁是不会懂这老鼠对他的意义的。那一年萧蓉闹着同韩伯信和离,他得信匆匆回京。路上遇雨,只得在一间茶馆里避雨。茶馆里也有一队避雨的波斯商人,他们是天生的生意人,哪怕是困于途中也不忘张罗生意。
那一行人里有个巫女,见他眉宇间有愁色,便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对白老鼠给他。说这是白玉鼠,能给他带来好运,还能为他牵一世姻缘。
韩昭本就是个阴晴不定的性子,养的东西也奇谲。虽然觉得她说的都是无稽之谈,但这老鼠倒还入他的眼,随手就带回了京中。
韩昭更愿意亲近父亲,但骨子里的离经叛道是随了萧蓉的。他虽然总拿仁义道德去调侃晏璟,但他自己才是从不被礼教、道义束缚的人。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也从不在乎旁人的看法。
那一日韩昭到公主府的时候已然是深夜。他心里对萧蓉有气,不许下人通禀,径直去了萧蓉的厢房。到了门口听得里面人说话,他识得那是萧蓉奶娘齐嬷嬷的声音。
“公主,您这是何必呢?驸马爷虽然不如纪三爷容貌俊美,也不如纪三爷渊博多才,可老奴这么多年看在眼里,驸马对您也是用情至深啊。”
萧蓉的声音却带着浓浓的哭腔,“奶娘,韩伯信他心里不会不恨我,我们不过都是天家的牺牲品罢了。只是我太对不起育之……你不知道,我多年对他不闻不问,以为是对他好。可他们怎么对他的?他在坐牢啊!他在纪家的藏书阁里,人不人、鬼不鬼……”
“奶娘,是我害了他,是我太任性。是我当初枉顾人伦不知廉耻,是我自荐枕席,可结果所有的罪都叫他一人在背!奶娘,他当年何等的惊才绝艳,何等的意气飞扬,他大好前程都是因为我……”
“公主!”齐嬷嬷惊呼一声,然后压低声音,“公主万万不可胡言乱语啊!万一叫世子听见,您叫世子如何自处啊……”
房中人的声音低了下去,天地仿佛一瞬间静止了,但韩昭却听见身体里血流翻涌的声音。什么叫他如何自处?他还能如何自处?外头人对长公主的风言风语,他从前可以只当作一派胡言,如今亲耳听见,他还能装聋作哑吗?
现在更妙,连生身父亲是谁都说不清了!
他从前就觉得双亲待他的态度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说厌恶,也不是,他们对他可谓纵容;但若说亲近,似乎又显得刻意。他试着叫自己去忽略家庭中缺乏的那一段舒适和温馨,试着去适应父母生硬公事化的关爱。这种矛盾滋养成了他的桀骜与不驯。
他也同情韩伯信,身为天家婿,其实是丧失了很多作为男人的尊严的。但韩伯言却从未抱怨过,连对萧蓉的一句恶言都没有。但越是如此,越显出萧蓉的恶劣。
韩昭恼羞成怒。他恨这样的自私的女人、恨这个公主府,他转身拂袖离去时不小心撞倒了台阶前的花盆。听到动静,齐嬷嬷忙开门出来。一见韩昭,她惊得变了脸色。韩昭本想冲进去质问萧蓉,袖子里的老鼠却忽然跑落了地。
齐嬷嬷被突然出现的老鼠吓得惊呼一声。这一声,也让韩昭改变了主意。他又恢复了往常那副淡然的面孔,蹲下身朝那老鼠伸出手去,“玉树、临风,回来。”
老鼠似乎真通了灵性,乖乖地跑回他面前。
“哟,世子爷,从哪里弄的白老鼠呀?怪吓人的。”齐嬷嬷抚着胸口问。
“路上买来逗母亲开心的。”韩昭站起身,托着老鼠进了萧蓉的房间。
萧蓉早听见了他的声音,匆忙抹了眼泪端好姿态走出来,强颜欢笑道:“你的孝心母亲知道了,老鼠我可不要,快给扔了。母亲最怕这些东西了!”
“这么可爱的小东西有什么可怕的?既然母亲不喜欢,那正好陪儿子睡觉好了。”说着冲她淡淡地笑了笑。
萧蓉心里一抽,这孩子她虽然宠爱,却并不似旁的母亲事无巨细的关怀。他们夫妻离心,叫这孩子性格也喜怒无常。不亲近女子罢了,养着奇奇怪怪的东西也罢了,怎么能天天抱着老鼠睡觉?
她并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如何,但这孩子在外头不是没受过委屈的。韩昭同他父亲一样不爱笑,但有时候嘴角勾了一抹淡笑反而叫人心慌,不知道他又在想些什么。萧蓉一时觉得很对他不住,立刻偃旗息鼓,同韩伯信彼此相安无事了许久。从此,韩昭便十分爱重他的这对老鼠。
韩昭懒得和平宁解释这老鼠在他心中的分量,只叫平宁出门探路,确定外头没有人,这才趁着夜色从学舍里摸出来,往后园去。
白鹭书院建地极广,除却讲堂、礼殿、藏书楼,师生住宿的学舍杂房,还有孔庙、骑射圃、考棚,更有魁星阁,望乡楼。而书院的后花园便是毗邻着纪家的澹园。
澹园地势略高于书院,又出于防火的考量,中间有一道高高的防火墙。从书院这边翻过去颇费些功夫,但跳进澹园,却并没有那么高。
轻车熟路,两人到了围墙下头,平宁把包裹打开,检查了爪钩捧给了韩昭。
韩昭接了,“晏小侯爷他们还没回来,我怕他晚上又来敲门。你记得把门栓上,不要开门。他若寻我,便说我睡下了。”
平宁忙点头称是。
韩昭熟练地扔了爪钩勾住了墙头,三两下翻了过去。
平宁见他消失在夜色里了,这才摸黑往学舍去。晚上是不能出去了,他栓上门,无所事事地看了一会儿话本子,看到小姐送了手帕给书生做了定情的信物,忽然想起上次没扔掉的帕子来了。
平宁放下书,跑去衣箱前翻翻捡捡,把那帕子翻了出来。帕子已经浆洗过,也熏过了他家世子最爱的梅花龙脑。但细闻又觉得有异香,像是从帕子丝线里渗出来的一样。这样的好东西扔了太可惜。
平宁那颗常年浸淫在话本子里的小心肝此时鼓噪起来,这不是天意什么是天意呢?平宁只觉自己一会儿是《崔莺莺待月西厢记》里的红娘,一会儿又变成手拿着姻缘簿的白胡子月老,只待为红尘里的痴男怨女牵线搭桥。
他拿着手帕傻笑了好一阵,最后决定不扔了。折好了帕子,放在了韩昭的枕头下。拍了拍手,笑得别提多开心了。
清辞向来晚睡,今夜尤其的晚。白日里一个工人搬书的时候不小心撕破了一页书,纪言蹊心疼了半天。清辞怕他夜里做事伤眼,抢到手里来替他做。
修补是细致活,急不得。等到书补好已经过了丑正了。她起身松松酸麻的骨头,扭了两下,还是觉得不够爽快。睡得太晚走了困,没了睡意。她鼻子又发痒,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二敏本在睡觉,被她喷嚏吵醒,不高兴地喵了几声。清辞笑着抓了抓它的毛,“抱歉抱歉,那天泡澡怕是着了凉。”
这几日事忙,也没顾得上去抓副药喝。这会儿感到太阳穴隐隐作痛,想着还是去库房那边先抓副药熬上,这么要紧的日子她可不能倒下去。
想到此处,清辞索性提着灯笼往外走,也就当疏松筋骨。二敏伸了一个懒腰,见她要出门,一下跃到她怀里。清辞无奈道:“你也怕孤单吗?”
二敏往她怀里钻了钻,清辞心软,只好抱着它一同去了。
天净风清,月淡星朗,初夏的夜里十分宜人。花树在轻风里摇曳,树香、花香、草香,都因浸在露水中而交织成一种馥郁的味道。
记忆总是和气味密不可分的。很多时候,某些事情或许想不起来了,但一旦某个味道被闻见了,和那味道相关的记忆便就自然而然地浮出来。譬如这样的夏夜,窗户大敞着,她和萧煦对坐。当日功课结束后,他就从“严师”立刻变回温和随性的大哥哥。
长夜漫漫,他有时教她点茶,给她讲《茶经》,有时带着她下棋。清辞性子活泼,已经拘束了一天了,实在对这些不是很有兴趣。萧煦倒也不强求,只是做消磨时间打算。
两个人都是长身体的时候,难免口腹之欲难以克制。尤其读了书上所记珍馐美味,更是心痒难耐。有一阵子,清辞所有的心思都扑到了吃上。
过食荤腥,不但容易体味过重,残油还会污了书。纪言蹊对于书的虔诚到了极致,所以只吃素食,后来也成了澹园不成文的规矩。但念她年纪小,也不是十分苛责她。清辞不好大张旗鼓地在厨房倒腾吃的,小楼那个小泥炉子上倒炖出了无数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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