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沉影浮屠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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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牢里待到了第五日,忽然深夜有人来访,竟然是母亲。他不知道一个冷宫废后得用怎样的力气才能打通关系走到他面前。

一见到母亲,心中委屈、不甘一起涌上,眼中也有了热意。郑后却是寒凉着一张脸,目光凛冽地让他止住了想要哭的冲动。

“看着我的眼睛,煦儿,你记住,你是大周堂堂三皇子,你的亲哥哥是大周明承太子。母后被人陷害了不够,太子被人害死了还不够,如今连你也不放过!”

“谁曾想过,我儿南征北战为国杀敌,谁可怜我儿风餐露宿遍体鳞伤?没有人!”

“我儿在给大周卖命之时,他们在做什么?他们在夜夜笙歌、纵情声色,奢侈无道!他们只想要为母的凤位,还有你哥哥的太子之位!”

“答应母亲,无论如何,活下去,然后把失去的都拿回来!给母亲报仇,给太子报仇!”

她瞳孔里熊熊烈焰,有仇、有怨、有恨,也点燃了他心底的恨。

这个罪名说什么都不可认下,认下就是万劫不复。或许能留下一条命,但等待他的会是贬为庶人至死圈禁——那才是生不如死。他只能自证清白。可如何自证清白?当日之人,几无人生还。

郑后在他耳边说了三个字,“苦肉计。”

皇帝猜忌心重,为人反复无常,又耳根儿软。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的陷害,不信皇帝会看不出来。只不过是他想不想看出来罢了。虎毒尚不食子,她要赌一赌,这生身之父,能否真的眼睁睁看自己的儿子去死?死在天边,毕竟和死在眼前大不相同。

可谁去给他这样一个施苦肉计的机会?

郑后把头转向后面,在灯火照不见的地方,见一人身姿挺秀。那人的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见面孔,看不清表情,但萧煦却觉得那一团黑影比父亲还要狰狞。

后宫之中,谁能让母亲出入自由,谁能在父亲面前说上话?那个阉人。那个阉人媚上侍主,深得皇帝宠信。可母亲拿什么笼络他?

萧煦想到了可怖之处,几乎目眦尽裂,死死抓住郑后的胳膊,“不!母后,您不可以,不可以和那个人……”

郑后厉然打断他的话,“记得母亲的话,活着出去!”

体元殿中,皇帝问询案子进展。大理寺卿周光表和王守屹有同年之谊,自然是要定下他的罪名。但一直沉默不言的梁望秋忽然开口,“奴才斗胆进言一句,儿之德行,为人父者知甚。孔圣人有言,‘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圣上不如听一听殿下如何自辩?”

梁望秋从前亦是王家一条狗。但他曾是饱学之士,做人圆滑,深得皇帝赏识,一路爬上了秉笔太监的位置。翅膀硬了,便不再受王家摆布,自成一势。萧煦一向贱视阉人,满朝皆知。此时忽然站出来替他说话,在场之人无不意外。

皇帝闻言,似有触动,便宣见了萧煦。

少年身负镣铐,遥遥向皇帝一拜,说了事情始末,然后再拜,“儿臣有罪,罪在思母心切,无诏夜闯冷宫。除此以外,其他罪名,儿臣百口莫辩,愿受刑致死,以示清白。”

萧煦肖像郑后,俊杰廉悍,谨肃耿直,为皇帝不喜。皇帝正踟躇间,梁望秋又低声道:“陛下不如给殿下一个机会,以全父子之情。”

皇帝便允许了。

先是笞刑,打了足足一百鞭子。身体上的痛前赴后继袭来,他金枝玉叶的十六年皇子生涯结束于此刻。被剥光衣服四肢摊开在一群平日里不放在眼里的下人之前,斯文扫地,骄傲被人肆意践踏。

羞耻同剥皮抽筋之疼痛混杂在一起,难以启齿,只得拼命忍住。他于那一刻忽然体会到哪吒割肉还父的决绝。也好,什么父父子子,君君臣臣,从此两不相欠!这个公道既然父亲不肯给,那么他便自己讨回来。

他几乎疼昏过去。反反复复口中只有“儿臣冤枉!”

接着是杖刑。每日都有皇帝近侍来问他,“可认罪?”他疼得说不出话来,但又咬紧牙关吐出一句话,“若父皇不信儿臣,儿臣宁可死于刑杖之下!”

这样打打停停,打了五日。他的授业恩师崔雍替他求情,在长春门外也足足跪了两日,差点跪死。王皇贵妃眼看他不过剩下一口气,也挨不过儿子萧焎苦苦哀求,最后装模作样地替他求了情,“或许真是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既然已经受了刑,就算了吧?”

梁望秋也在一旁道:“那夜殿下偷入冷宫,路上确实见过康才人一面。就算殿下没做什么,但也是行为不端。照奴才的意思,当年纪育之也出过这么档事,被纪大学士送去藏书阁思过,这才有世间珍本无数。不如,也送殿下思过?”

然后,他到了澹园,保下一条命。宫里对外却称魏王突感恶疾,闭宫养病。

他比谁都想生,比谁都恨。他痛恨是非不分的父亲,痛恨朝中明哲保身的朝臣。最痛恨的,是那个染指母亲的阉人!但他现在所能做的,除了韬光养晦,就只是保命。

梦境一晃,他又回到了那一日。

寒风萧瑟,冷意袭人。那夜里,那个身形单薄的女孩子把炭盆给他放好,告诉他夜里会有暴雪。她离开后,过了一会儿,又下了楼,把自己的那盆炭也端给了他,还悄悄为他掖紧了被子。

夜里北风呼啸,显得天地间尤其静谧。躺在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坐起身,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冷风一下就灌了进来。炭盆就在床榻边上,烘的那一处是暖的。但冷风一阵一阵钻进来,很快房间就凉了下来。

他伸手,在炭盆上方静静地烤手。大约过了一刻钟,萧煦听到了一丝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有人翻窗进了房,滚了一圈径直单膝跪到他床前。

“主子。”

来人是他的暗卫时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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