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沉影浮屠2(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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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煦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然后脸转向二楼的方向。时影会意,低声道:“已经吹过迷香了,没两个时辰醒不过来。”

萧煦对着时影道,“起来吧。”

时影起身关上了窗,仍旧压低了声音,“主子,您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萧煦摇摇头,声音很淡,“捡回来一条命。让你打听的事情打听清楚了?”

“是。这女孩子是纪家二房的姑娘,行七。属下找纪家人打听过,只说是纪德英放外任的时候一个通房生的,那通房没两年就死了,这七姑娘就寄养在庄子里。因为纪德英原配崔氏不能生育,这才把女孩子领回家。后来听说是七姑娘不服管教,纪言蹊身体又不好,便送到澹园养在纪言蹊眼前。”时影说完,觑了萧煦一眼。

不是宫中所用的银丝炭,有些刺鼻的气味,但同样会给人带来热。萧煦的掌心被炭盆烘得很热,但手背却仍旧是冷的,他将手背翻过来。

“梁望秋家里没有什么人了吗?”

“天惠元年,先皇继承大统,次年就出了一件牵连甚广的贪污案。梁父梁举在先帝时官至户部左侍郎,曾为江东文魁。梁望秋同纪言蹊是同年进士。秋闱时纪言蹊被钦点了状元,梁望秋是探花郎,两人俱是少年成名。”

“梁侍郎获罪遭斩,江东众儒生上书求请,保下了他一双儿女的性命。梁望秋净身入宫,梁萱徽罚入教坊司充官妓。后来蒙大赦,那小姐就除了乐籍便不知所踪。梁氏一族算是绝了后。梁望秋素来独来独往,也不像别的太监在外头买房子买地买女人。”

萧煦若有所思,梁家诗礼传家,梁举独爱玉器。纪父当年的外号是书痴,梁父则是玉痴。不仅崇玉更爱佩玉,他于书画造诣颇深,常常自己作画让玉工雕刻。倘若说有什么人和梁望秋的玉佩相似,那么只能说是梁家人。但梁家满族上下不过剩了一男一女,那么纪清辞很有可能和梁举失踪的女儿有些关系。

时影也想到了这里,“主子,难道您怀疑纪德英的那通房,就是梁家小姐?这样说来,纪清辞很有可能就是梁望秋的外甥女。可既然是外甥女,梁望秋为何不同她相认?梁家如今可就这一点血脉了。”

萧煦冷冷笑了一声,“不错,梁家就这一点血脉。这女孩子如今在这暗无天日的藏书阁里,不正是个好去处?”

“再去打听,务必要打听到她生母的消息。”

时影道了声是,“属下这就去办。”

“你来去要多加小心,王党那边的人并没有放下心,总还时不时来探一探。”

不久后,时影就带来了确切的消息,纪清辞果然是梁望秋的外甥女。

从那天夜里起,一个计划便在他心底渐渐成形。他要做的,便是拉她入局。她将是他最忠实的奴,最不被人防备的尖刀,等着图穷匕见的一刻,杀人于无形。

这一步一血印,铸了他的郎心似铁。但人心肉长,似铁毕竟不真的是铁。

在澹园那漫长的三年里,他看着她一天一天地长大,她不仅是他锻造的刀,更是陪伴照料温暖他的人。她为他熬汤换药,她为他洗衣做饭,她为他铺床叠被。他不让她靠近,她便小心翼翼地乖乖守在他旁边。给他唱歌,为他读书,笨拙地想要开解他。

她不是他的仆役,她不是他的亲人,她不欠他什么,却对他好得毫无保留:得到的好东西全都留给他,或者一分为二,从不独用。她对他的好,没有目的,不求回报。他不是不知道,或许这是世上待他最好的人了。

他让她吃第一口饭、喝第一口汤,她总是笑得眉眼弯弯:“大哥哥,你真好。”她只是不知道,他不过是怕王党派人下毒而已。他好吗?或许从前是个好人。但太子做好人,得到了什么?他做好人,得到了什么?

但是人啊,就是这样矛盾。他厌恶她卑贱的出身,厌恶她身上有着和阉人相连的血脉,他厌恶到恨不得让她去经历世上最肮脏的践踏……但他偶尔会迷失在她全心全意的依赖和信任里,那一双纯净的眼,那是一片还未被尘世侵染过的净土。

所以,有时候他也会刻意忘记她低贱的出身,只把她当作他的小栗子——那个同他相依为命的,一样被生父虐待过并且丢弃的,无人疼爱的小可怜。

日久天长里,除了他满腔的恨意和不甘,也会有那么一刻温暖和快乐。这感觉不讲道理,来得猝不及防,又难以抗拒。

他这一瞬间仿佛又身在澹园的温泉里,耳边听见女孩子咯咯地笑声,他转过身去,就看到温泉里如莲花般美丽的女孩子。

她笑着说:“大哥哥,好可惜温泉里没有鱼,不然我就抓鱼给你吃了。”

梦境又一闪,他坐在溪边,女孩子脱掉了鞋子,光着洁白的脚走进水里,“大哥哥,这边好多鱼啊!你等着,我去抓鱼,等下烤鱼给你吃呀。”

她越走水越深。他看见了,却只能装作看不见,心里却担忧起来,“小栗子,别往深水里去。”

女孩子嘴里应着,却并没有听话。他眼睁睁看着她越来越远,忽然一下就消失在了水面之上。

他瞬时惊慌失措,猛地站起身,大叫:“小栗子,小栗子,你在哪里!”

湖面起了迷茫的大雾,他也顾不得再装瞎,丢开手杖就往水里去。那白雾散尽,他却忽然又置身于冷宫里,他听见房内有轻浮的笑声。

一个声音对他说,“快走,不要看!”但双腿却不听话,一步一步走近了,手推开了门。郑后衣衫不整地坐在书案上,而一个人正埋头在她双腿间……

萧煦猛地一个哆嗦醒过来。梦里的痛如此刻骨铭心清晰可感。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口干得厉害。手伸出去,旁边有个小茶几,有泡好的茶。杯里的水已经凉透了,他慢慢喝下去,连同心底里滔天的恨意都慢慢压回去。

有近诗在门外问:“殿下,是去澹园吗?”

手攥成拳,骨节有声。但最后还是缓缓松开手,“不。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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