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霭霭停云1(2 / 2)
抱着一个人的感觉陌生又奇怪,但却讨厌不起来。女孩子是这样软的,骨架这样纤细,好像不能用力。一用力,她就碎了。
现在,她就像个破碎的瓷娃娃,让人有一种好物不牢的心疼。想起无论是身为公主的萧蓉,或者父亲不管母亲不问的他自己,生病时都是一群人围着伺候。可这女孩子就在这深山老林里,生死由命,无人问津。
他忽然有一股冲动,想去护住这份他能感同身受的脆弱无助。
“不哭了,哥哥给你唱歌——不过不许笑啊。”
算了,笑就笑吧,总比哭强。
他清了清嗓子,“豆子山,打瓦鼓;扬平山,撒白雨。下白雨,娶龙女。织得绢,二丈五。一半属罗江,一半属玄武……”
不知道是不是这曲子真的有奇效,怀里的人儿安静多了,紧箍着的手臂也松了许多。但她身上太烫了。
韩昭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拿手去碰了碰她的脸。那指头下的皮肤,柔软细腻光滑,像摸在暖玉上,但那滚烫让他立刻就忘了触碰时带来的异样。她的脸热得不正常,再一摸她额头,更是烫得吓人。难怪总说浑话,竟然发烧了。
韩昭低头去瞧她,“纪清辞,你怎么了?”
女孩子似乎是睡着去了,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韩昭把她双臂分开,打横抱起放平在床上。但清辞的眉头拧了起来,“疼……”
韩昭并不知道自己碰到了她的伤处,只当她是发烧头疼,忙去把门窗都关上。
这个天气,无论是纪言蹊或者那田氏夫妻都不会到这边来,他也没办法在这样豪雨里去带一个大夫进来。他没照顾过人,只能拿了帕子笨拙地给她擦脸降温。
起先不知道要先把水挤到半干,弄得她头发都湿了,又手忙脚乱地去找干巾子去擦她头发。动作又大,还不小心扯掉了她几缕头发。
清辞没醒过来,只是紧闭着眼拧着眉头,不停地说“疼”。韩昭为自己的笨手笨脚面红耳赤,不住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女孩子翻了个身,侧着身子蜷缩成一圈,向着他声音的方向靠过去,“疼,大哥哥,我疼。”
他蹲下身,“哪里疼?”
她的手摸索间抓住了他的袖子,紧紧攥住,像是被噩梦魇住无法逃脱一样,唇张着,却发不出声音。额上的巾子一拿开,不一会儿又沁出了满头的冷汗。
韩昭的眉头也跟着蹙起来,那痛苦太真实,不像是梦。他的目光从她的脸一直挪到她的腿上,手试探着轻轻放上去。刚一碰,女孩子就疼得抽搐了一下。他这才注意到裙子粘在了腿上。他小心翼翼提起她的裙角,慢慢掀开。
一双嫩藕般的小腿,膝盖乌青,小腿肚子不说皮开肉绽吧,一道道伤痕鲜红刺目。他的心猛地一缩。
这膝盖他知道是跪得太久了,血淤而成。但这小腿上却是藤条抽打出的新伤。
就因为他们在湖边说了几句话,她的父亲就这样毒打她吗?!
他心底猛蹿出一丛怒火,恨不得现在就冲到纪家把纪德英也狠揍一顿。有什么不满冲他来啊,对个姑娘下毒手算什么男人!
但平宁的那些话又浮现出来,这女孩在纪家怎样不被人喜欢云云。他一向百无禁忌,也不会去替旁人着想,可忽然觉得这一回,是他带累了她。
“你也是傻的,不知道跑吗?”他按捺住心底顶出来的火气,轻轻去掰她的手,“我去给你去找药,上了药就不疼了。”
但她的手不肯松,带着哭腔哀求,“不走,大哥哥,不要走……”
韩昭把手放在她手上,柔声安慰,“大哥哥不走,给你找药去。你这里有药没有?”
女孩子说了什么他听不清,但刚才那温柔的声音安慰到了她,手上也松了力气,韩昭这才脱身。
在她房内四处翻检,总算是找出了些像是药的瓶瓶罐罐。他是习武的人,对于金疮药散淤药最是熟悉不过,挑了两瓶拿到她床边。正想替她伤口洒药,又觉得应该慎重一些,万一弄错了药就麻烦了。于是从靴筒里抽了匕首,随意在手指头上划了两刀,试了试药,确定是止血药才替她把腿上的伤口给处理了。
纪清辞于梦中不停地叫大哥哥,好像怎么都睡不踏实。韩昭没办法,最后只得握住了她的手,又一遍一遍唱歌给她。她紧蹙起的眉渐渐平复了下来。
折腾了这么久,他也疲了。应该是走的,但怕她出什么意外,便想着再守她一会儿。
她就在他眼前,目光情不自禁就落到了她脸上。他凝神看了她一会儿,目光一垂,就看到两人交握的手。到此刻,他才有了一种握住了另一个人的手的感觉。
女孩子的手比他想象中的小,柔若无骨。手背的皮肤很光滑,也能摸到她手指上的薄茧。像有什么在他心上摩挲了一下,心突地一跳。
他挪开目光,看向那盏明灭不定的灯,默念了两句,“自家侄女,自家侄女。”
快要燃尽的烛芯发出一声微弱的“滋滋”声,像谁焚烧了一张不可展读的密笺,瞬间成灰,无影无踪。
慢慢困意上来,便撑着额头在她床边睡着了。
天快亮时,韩昭猛地醒了过来。床上的人犹在睡中,他探了探她的额头,烧略退了一些。此地不能再留,他思忖着,田家夫妻没管她,大约是不知道她生病。这澹园俗务她一手打理,若她一直不出现,田家夫妻很快就会找过来。
他把手轻轻往外抽。但他一动,床上的人又有了反应,“大哥哥……”
韩昭腹诽,这下便宜叫你占干净了。但还是安慰,“大哥哥不走,我给你找药去。晚上就来看你。”
他把手抽了出来,乍离开她暖热的掌心,心里有些莫名奇怪的空落。趁着天色未明,他离开望蹊楼,翻出澹园。
雨不知道何时停下的,路上泥泞,回到学舍的时候别提多狼狈了。平宁等了他一宿都不见他回来,趴在桌上睡着了。这会儿被他推门的声音吵醒,揉了揉眼睛,看到了一尊泥人。他忍不住乐起来,“呀,世子,您这是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呢?”
韩昭没计较这小厮的无礼,只“嗯”了一声,叫他打了水。快速洗了澡换了身衣服,连平宁也不带了,二话不说到马厩牵了马,快马加鞭便往京里赶。
他知道纪言蹊虽是个文人,也颇通医道。他并不担心纪清辞的烧,只是她腿上的淤青和伤疤怕不好褪。市面上自然也能买到不错的药,但萧蓉是个讲究人,公主府里这种御制的药比市面上的不知道好多少。
一路上除了喂马吃饭,韩昭几乎没歇过。匆匆到了公主府,管事的回说府里有客,正要去回禀萧蓉,被他拦住了。怕萧蓉知道他回来,又拉住他问东问西,便只叫管事的替他去寻药,他自己则在花厅里稍作休息。
公主府的客人正是范夫人。她自梧州赶回京中,因知萧蓉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常常在外交游。便先叫人递了封信过去,相约一见。萧蓉今日午后才回了府,见了信猜到是托付打听的事情有了眉目,忙写了帖子派人去请范夫人。
此时两人正说着韩昭参加那纪家小姐的及笄礼的事情。
范夫人提起那臂钏,萧蓉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东西。叫人拿了上回的清单,那上头果真记着韩昭带走的东西里有一只金蝉鸣柳缠臂钏。又送东西、又亲自去参加笄礼,看来就是那家姑娘没错了!虽然不是高门贵女,但毕竟书香门第。尤其,又是纪家人。
她想到了纪言蹊,心头顿涩。她自己同纪家人一段情缘,如今儿子又瞧上了纪家姑娘,或许这便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吧。她得了这样的消息,便要以更大的热情投入到七月初七的乞巧会上。在那一众要派出的帖子里,加上了一份给纪清玥的请柬。
韩昭这边拿了药,也不再停留,随着下头人往外走。刚至二门处,正遇到萧蓉送范夫人出去。韩昭只得停下行礼。萧蓉还没开口问他怎么忽然来了,门上忽然引着一个内侍匆匆忙忙往这边走。
那内侍见了萧蓉,扑通一下跪倒,“长公主,大事不好,太后娘娘她晕过去了!太医说,太后娘娘情况凶险,皇上派小的前来请长公主赶紧入宫。”本来也已派人到书院去请韩昭了,谁想到他竟然正好在公主府,便请韩昭一同入宫。
萧蓉这一听,惊得什么都忘了,忙辞别范夫人,与韩昭一起登车往宫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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