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海棠醉日2(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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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辞被这事扰得睡不着,披衣起身坐到台阶上,一手摆弄着二敏,一手托腮望着月亮。

“要是我去了宫里,你怎么办呀?”

二敏“喵”了一声,很不以为意的样子。清辞微微一笑,把它抱到膝上,“我知道,你本事大得很,没我管着还更快活些,对不对?”

这些毛烘烘的小东西和人相处久了,都会成为人的牵挂。她忽然想起韩昭学舍里的那些小怪物们,不知道他去了汝南,会不会也把它们带在身边?

她正自顾自地想着,忽然闻到了一股栗子香。

“大哥哥?”她猛一抬头,果见萧煦从树身后走出来,“怎么知道我来了?该不会是闻到了栗子香了吧?”萧煦微微一笑,把糖炒栗子递给到她面前。

清辞放开二敏,笑着接到手里,“我鼻子灵,大哥哥不是说我是属狗的嘛。”

萧煦没有进屋的意思,同她一起在台阶上坐下。

“那日有事一时脱不开身,没有陪你看文会。”

清辞垂目剥着栗子,满不在意道:“没关系啊,我猜到了。我知道大哥哥你很忙的。哦,虽然你没来,我却遇到了你的弟弟小火,你说巧不巧?”

萧煦:“哦?”

清辞想到了什么,手停了下来,抬目小心问:“大哥哥,你会不会生气?”

“生什么气?”

“我同小火说了很久的话。他人很好,就像,像大哥哥一样好。”

“傻,小火是我弟弟,你是我妹妹,你们说话,我怎么会生气?”

清辞放下心来,兴奋地说小火的竹鸟,他头上顶着一只怎样奇怪的灯,两人说了什么。还有,他送了她一盏特别漂亮的走马灯……

萧煦见她两颊因为兴奋晕出一团红晕,快要及笄的少女,他脑子里一半还是当年初见她时小孩子的模样,但眼前却是未来可期的倾城之姿,隐着会让男人动了心念的娇媚。他的思绪有一瞬间失神。

“大哥哥,你觉得我是不是应该进宫?”清辞终于问到了这里。

等了半晌不见他回答,抬眸疑惑地望向他,“大哥哥?”

萧煦回过神,想起刚才她的问题,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她是怎样想的?那些书是要不回来了,有些珍本已经绝版了,是三叔公怎么也寻不到的。她若能进宫里的藏书阁,至少可以把书抄录回来。

还有,自上回纪德英走后,崔氏又来了一趟,说又有人来提亲。这回崔氏是代纪德英前来申斥她在外卖弄学问,弄得尽人皆知。还说若她如此沉不住心性,索性替她找个人家嫁了……

清辞心中万般委屈。或许躲进宫里,就不会有人来提亲了,纪德英也不会再说她嫁人的事了吧?她心乱如麻,但说出来的,却是“我不知道”。

萧煦微微笑了笑,道:“尚仪局的尚仪是正五品的女官秩,你父亲是从五品知州。”说到这里又笑了笑,“小栗子若有朝一日做了尚仪,你父亲应该很高兴吧。”

清辞吃完了栗子,把壳子收拢起来,“我倒是没想过做官的,不过,”她转过脸,笑得粲然,“如果我入了宫,是不是可以经常见到大哥哥了?哦,还有嫂嫂。”

“过不了多久,我要去封地的。而且太祖皇上有训,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不能结交朝臣,更不能往宫外传递书信。小栗子,那里绝不会像澹园一样轻松自在。你要是抱着这个想法,那还是不要进宫了。就算你日日能见到我,也不能像现在这样随意同我说话,除非……”

“除非怎样?”清辞不解地问。

萧煦却没再说下去。

亲王去了封地,无诏不得私自入京,那么以后想见大哥哥就难了。清辞心中微叹,但不想让他看出她的不舍,却是欢快地笑了,“只要现在还能看到大哥哥也是好的,哪怕不说话也行。要是真有什么想和大哥哥说的,我就吹哨子,大哥哥就知道我想说的话了。如果我进了宫,就能看到大哥哥和王姑娘的大婚呢!而且,爹爹应该也有好些年不用操心我嫁人的事情了。”

萧煦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女孩不操心这个,要操心什么?”

清辞鼻子发痒,揉了揉鼻子,一双眼睛闪闪动人,“巾帼虽无横扫千军之力,亦可怀天下之志,抱拯救万民之心。——大哥哥,你觉得这话对吗?”

萧煦怔了一下,随即道:“女孩子最重要的是找个好归宿。家国天下,不是你应该操心的。”

清辞“哦”了一声,本来热气腾腾的心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瓢凉水。她眼里的光淡了下去,但还是忍不住辩解道:“其实我也不是要治国安邦……”她顿了一顿,并不知道她到底想要怎样。

韩昭的那封信,让她有所触动,想要和什么人说说,可不知道怎样表达。因为不想让萧煦知道他们仍旧有往来,最后只得笑了笑,“大哥哥,就算家国天下不是我该操心的,可我求你,你也不要催着我嫁人,好不好?”

清辞这时目光炯炯地望着他。萧煦心头微微一沉,眼前的女孩子似乎还是从前那个只会说“是”的小栗子,可似乎哪里又有些不一样了。

平宁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韩昭还捧着书没睡下。自他把书带回来后,韩昭已经连着熬夜看了好几天了。因为催也没用,平宁便自顾接着睡下去,梦才做到一半,忽然被掌击几案的巨响给吓醒了,差点从铺子上滚下来。

他揉揉眼,见韩昭满脸兴奋,忍不住问:“爷,怎么了?”

“有办法了!……没事,你接着睡,我找晏璟去!”韩昭说着挑了帐帘出去。平宁还没躺下去呢,帐帘忽然又掀起来了,韩昭的头探进来,“对了,你说她很喜欢我送的笔?”

平宁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说的“她”是谁,心虚地“嗯”了一声,咕哝道:“人家就是写字儿的人,当然喜欢笔了……”

韩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扬唇一笑,人又走了。

因周于泰一直按兵不动,不肯和匪军有更大规模的交战,也不肯分兵给韩昭和晏璟,韩昭便请命自行征募兵士。一应军饷开支由他自掏腰包,自行操练。

周于泰一向也不喜欢应付这些勋贵子弟,只要不向他伸手要钱,便也随他去了。谁料不过月余,部下来报,那韩昭在主营东边又搭了一座军营,招募了一千多当地百姓,日夜操练不说,还常常把周于泰兵营里的兵士喊过去“切磋”,不少将士平白受了伤,怨声载道。

周于泰本不太想和韩昭起冲突,奈何要平息“众怒”,只得带着亲随往韩昭的营地去了。两个营地相隔并不远,走走也就到了。那营地依山而建,远远就见辕门处飘着一展大旗。不似他的军营里的“周”字旗,旗上一只狼头图腾,双目炯炯,很是煞人。

部下解释道:“属下听说韩世子组的这一营军叫‘狼军’,底下的兵叫‘狼兵’。世子招募的这些都是当地的青壮年,大多数人都受了匪兵的祸害。因当地人以狼为神,听闻组建狼兵,吃的又好,所以投军的很多。”

周于泰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这些公子哥哪里知道领兵打仗的艰难?不过是一时兴起心血来潮,想弄出点名堂给自己长长脸罢了。

过了辕门,越近校场,里头的厮喊声越大。待到了点将台,那声音竟然有了震聋发聩之势。

虽是入秋,天气还炎热,这些兵士赤裸着上身,手拿一种非刀非枪形状特殊的短刀在操练。那兵器短小灵活,极适合在林中作战。韩昭负手站在台上,旁边有凉棚,但他同军士一样站在太阳下头。他的肤色是京中贵人惯常的那种白皮,但被晒久了,透着红。烈日当头,脸上却不见什么不耐的表情。冷峻肃穆,隐隐可见大将之风。

周于泰眼见众士兵动作整齐,阵型俨然,脑子里闪过“将门虎子”几个字。

晏璟正在一边同个小头目模样的人说话,因他生长在汝南,这里的方言几乎都会说。那小头目不断点头表示赞同。

部下正想上前通传,周于泰却摆了摆手,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路过狼兵营地,见主帐边竖着十几块木牌,木牌前插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大刀。周于泰打眼一扫,那木牌上写的全是军规,悖军者斩之、乱军者斩之、误军者斩之、奸淫掳掠者斩之……

周于泰忽然隐隐觉得自己大约是小瞧了此人。他一招手,部下忙上前两步抱拳听话。

“派人盯好了,有什么动静就回来禀报。”

平宁从汝南城接了消息急匆匆赶回来,在军营没找到韩昭,一问军士也只道是世子进山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见不着人,只能干等着。他在外头跑了一整天,肚子这会儿也饿得够呛。

平宁跑进伙房找吃的,灶上正在做饭,他掀开锅盖一看,扁扁嘴抱怨道:“怎么又吃兔子?”

伙头也老大不乐意,“这话你怎么不去问你家世子?”

天晓得这世子跟兔子有什么仇。这一个月来,那世子天天都打上几只兔子。打到的兔子往他这里一扔,叫他拿肉下锅,但兔子皮要给他收拾干净了,每天都有人来收兔子皮。这伙夫日日收拾兔子,都给他收拾得腻歪死了。

平宁长叹一口气,韩昭那一笑,让军营这一带的兔子简直都快灭了族了。这许多的兔子,能做笔的也就兔子脊背上的那几根。千挑万选地,也做出了十多支笔了。纪清辞哪用得上这许多?

他不过多嘴说了一句,“剩下的兔子毛,织个大毯子都够了。”韩昭一听,又有了主意。找了当地手巧的妇人把那笔匠没用掉的皮毛收去,缝了手捂子、护耳、护颈、小枕头,里头还塞了蚕沙,一件件的叫人往澹园送。

可惜啊可惜……

平宁想着帐角堆着的那堆退回来的东西,叹了口气,嚼着兔丁,扒了两口饭。

过了半月,这夜里平宁正在翻他的话本子,忽然听见外头马蹄声乱。他心头一喜,扔了书忙出了帐子。十几匹马驰到营前停住,平宁小跑到韩昭马前,正要开口说话,忽然注意到马上竟然还有一个人。

虽是夜里,但这大热天的,那人披了件披风,头脸都被遮住了,看不清相貌。但平宁眼尖,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个女人的身形。

他正发怔着,韩昭迎面就把马鞭扔给他,自己翻身下马,将那人抱了下来。

“去叫晏璟过来。还有,派人去镇子上请个女医来。”说着就抱着那人去了晏璟的帐子。

平宁张着嘴,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忙跑去寻晏璟了。

等韩昭从晏璟的帐子里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平宁替他拿帕子擦汗,把准备好的温茶递给他。

韩昭接了茶,余光瞥见那个木箱子,眼熟,似乎是自己老早就让他送出去的,便是问:“怎么东西还没送出去?”

“啊?什么东西?”

韩昭扬了扬下巴,平宁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哦,那个啊!纪姑娘不在家,田婶子不收。”

“笑话,不在家不能等她回去了再拿给她?”

平宁搔搔头,“可纪姑娘啊,她进宫了。”

韩昭一口茶全喷出来,“进宫了?她进宫干什么去?”

“做女官。”

韩昭腾地站起身,“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中秋过后没多久就进宫了,过了司礼监的初选、复选,现在在尚仪局司籍司做掌籍。”

司籍司,掌经籍教学纸笔几案之事,她应该能得心应手。但好好的,怎么会入宫?这样一算日子,竟然已经入宫快一个多月了。

韩昭有些恼,“莫名其妙入什么宫?她傻乎乎的,又没心眼,到宫里还不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了!”还有,他的皇帝舅舅,虽然不能说是个沉湎女色的,但亦是好色之人。倘若叫他瞧见了,那……

“是她爹送她进去的?你知道这事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平安也委屈,“奴才拿了书就奔回汝南了,等我知道消息的时候,纪姑娘已经入宫了。奴才也想跟您禀报来着,谁知道您钻进山里找不到人。小的盼星星盼月亮,才盼到您回来,您又抱着别个女人不撒手——奴才哪有时间跟您说啊!”

倒还怨起他来了!但他说的没错,汝南与京都千里之遥,通信不畅,韩昭一时也无话好说。

平宁见他眉锁忧色,故意激他,“爷,您用不着这样着急。奴才都打听清楚了,是六殿下举荐纪姑娘入宫的。司礼监那个秉笔太监池春,原是端景宫出来的人,也就是有六殿下替纪姑娘撑着腰,委屈不了她的。”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韩昭的眉头蹙得更深了。这会儿想起来了,上次平宁带书回来的时候提过一句,在澹园见到了萧焎,他并没当回事。怎么这才几日,就跟着人家跑进宫里了?难不成他们早就认识?所以,那个大哥哥,是萧焎?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萧焎一向被皇贵妃看得很严,他们按说很难有什么交集。

若是从前,他定然二话不说就去京里捉人了。可现如今,在这里他见了匪军为祸乡里鱼肉百姓,招募狼兵的时候答应过他们,会带着他们歼灭乌徳,给死去的父老乡亲报仇。他不可能一走了之,也不允许自己一走了之。

韩昭坐回到书案前,手指无意识地轻击着桌案。平宁知道他在想事情,所以大气也不敢出,站在一旁静静等着。忽然间,他抬了抬手,“磨墨。”

平宁忙伺候上笔墨,见他写信,忍不住说了句:“爷,这不能够私递书信给宫人吧?”

“不是给她的。”韩昭头也没抬,继续写字。

“那是写给谁的呀?”

“给公主,请她想办法把纪清辞从宫里弄出来。万一弄不出来,就让太后去要人。”

平宁撇撇嘴,“爷,奴才觉得,您要是没打算娶纪姑娘,还是不要对她那么好了。”

韩昭目光还在信上,一边写一边问:“怎么?”

“您这样白白给人家希望,回头又不娶她,这不是伤人家的心吗?纪姑娘是可怜人,希望落空,还不如从来没有过希望……”

韩昭手里的笔停住了,心里一阵揪疼,良久才说:“我娶不了她,但我得护着她。”

虽然没抬头也知道平宁马上就要问为什么,他先抢了话头,“你不用问为什么,我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做。”说话间墨迹吹干了,他将信封进信封里,“现在就去送信,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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