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夜分孤枕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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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春来早,宫人们也都早早换了春装。

王芣不忿太后偏袒萧蓉,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于是也隔三差五地把清辞叫到端景宫,名为讲书,实则为萧焎能有机会同她见面。

这日萧焎下学,来端景宫请安,清辞正在旁为王芣讲书。王芣听得昏昏欲睡,见萧焎来了,手里拿着给萧嫣做的风筝。她心头一动,“难得天气好,你们带着阿嫣去放风筝吧,本宫也要过去看看太后。”

清辞今日不当值,没穿女官的官衣,一身家常的淡青色襦裙,萧焎只觉她眉目间添了一丝温婉。清辞同田叔呆得久了,很懂得如何同聋哑之人相处。萧嫣同哥哥在一起的时候十分乖巧,清辞又会哄人却不谄媚,便也肯好好待她。

到了空旷之处,萧嫣拿着线轴,萧焎和清辞轮着举着风筝,放了几回都没放上去,最后清辞到了萧嫣身后,就着她的身高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一边退着一边教她放线。那风筝转了几圈看着又要落地,转瞬间一下就飞上了天。萧嫣惊喜地笑了起来。

王芣路过,远远看到三人,也忍不住叫停了肩舆。柳树抽芽,青草新发,那一对嬉笑着的小儿女,便如这春日春风一般赏心悦目。

王芣幽幽一叹,对着身边的紫玉道:“你瞧,那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吧。瞧着他们在一处啊,本宫这心都是软的。”

紫玉笑道:“是呢!真真一对璧人。殿下这样喜欢纪掌籍,那不如求了太后把掌籍赐给殿下。正妃是王三姑娘的,做侧妃总还能够。”

王芣出神地看着他们却没说话。她是问过萧焎的。

有一日王薇进宫,听闻萧焎在文禄阁,便直接找了过去。看到萧焎同清辞在一处,王薇哪里肯忍,上去就要打纪清辞耳光,萧焎挺身挡住了。他一维护,反而更叫王薇心气难平。发作不了人,那就发作东西,当场就把纪清辞抄的书全给撕了……

这个侄女像她,年轻人拈酸吃醋是情趣,无伤大雅,她听说后也就笑笑没当回事。萧焎晚上请安时,她随口提了那么一句,“你若真喜欢那女孩,就不该在薇儿面前护她太过。往后你开衙建府,薇儿是正牌王妃,总要给她几分面子。”

萧焎却是憋红了脸,半晌才说,“儿臣不想娶纪掌籍。”

“怎么,你不喜欢她?母妃还以为……”

萧焎却是目光一凛,脸色都变了,“王薇是怎样的脾气母妃不会不知。清辞进宫是为了书,不是为了什么人。她是儿臣志同道合的好友,她志不在此,儿臣也不想耽误她。也请母妃不要再费什么心思!”

那样的儿子,她很陌生。她隐隐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清辞回了庆禧宫,正遇到丹珠从寝宫里出来,她远远冲清辞招手,“这时候才回来,吃过了没有?”

“还没呢。”

“那正好,太后今儿赏了鹿肉,一起去吃鹿肉锅子去。”

这些当值的宫女,差使各有不同,难以凑齐了同时吃,便在值房里弄了锅子,谁下值了都能吃上口热菜。宫里伺候人的,都要干净利落,身上不能有味儿,味重的东西不能吃。好在清辞也是吃惯了素的,倒没觉得怎样难熬,反而是跟着大家吃了些荤食,个头也拔高了不少。

两人手挽着手去了值房,这会儿里头已经有两三个下值的宫人了。宝珊、秋卉、东翠都是庆禧宫里的老人了,见着她俩忙招呼她们进来,让了两个位子出来,摆上碗筷。

宝珊马上就二十一了,家里人给定了亲事,过了端午就出去嫁人了。她绣工最好,手脚也麻利。因年幼丧了母,如今一应嫁品都是自己张罗,有时候女孩子们也帮着她绣一些。这会儿出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闲来无事便打打络子,给未来的夫君做鞋子。

虽说都是老宫人,毕竟也就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子,见宝珊认真做针线的样子,秋卉打趣她,“咱们宝珊姐姐真真是庆禧宫头一号的贤妻良母。回头姑爷穿了姐姐的鞋,那定然要健步如飞青云直上呢!”

清辞用完了饭,坐到了宝珊旁边帮她配线。她没学过这些,只见宝珊一双巧手,那鞋底针脚密密匝匝,不禁感叹不已。

秋卉吞了口鹿肉,舒服地“啊”了一声,“咱们今天可真是沾了世子的光啦。”

清辞听到“世子”两个字,心头就是一跳,抿了抿唇,最后没忍住,问:“是卫国公世子?”

“对啊!今天汝南又传了捷报来,世子的狼兵又打了胜仗。现在那边都叫世子‘狼王’了。太后一高兴,就赏了咱们好些东西呢!”

东翠道:“世子那长相和狼可搭不上边。”

丹珠也加入其中,“也不是长得像狼就被叫狼王。我听说是咱们世子因为模样生得太好,索性打仗的时候就戴上一副野狼的面具,更能震慑敌人,这样才被人叫狼王的。”

清辞听得入迷,想象不出来在战场上浴血杀敌的韩昭会是什么样的。戴着吓人的面具?他板起脸的时候就够瘆人了,还要什么面具……

丹珠又道:“打了胜仗是大周之幸,就是公主心疼坏了,汝南那边虫蚁毒得很,世子可遭了不少罪……”

清辞心里装了事,夜里忽没了睡意。她早早起了去了文禄阁翻医书,抄了份方子便去了司药司找相熟的女官要了几味药,又按医书上记的法子炮制成了药粉,这几日连书也不抄了,跟着宝珊学做香囊。

宝珊问她要绣什么花样子,她也没什么主意。自然不能绣鸳鸯戏水,她想了想就说绣祥云吧。

她学得很是用心,但实在不擅长这些,勉强算绣得平整,就这样手指头也不知道戳了多少回,终于是做成了个勉强能看的香囊。

韩昭有时候会要书,萧蓉每回都说她那里没有,便托着清辞替她抄一本。这回她抄完了书,装匣的时候把香囊也放了进去。可过了一会儿,又把香囊拿了出来。他会嫌弃吧?会不会笑它是个丑八怪?纠结了半天,她最后一咬牙,还是把那香囊塞到了书底下。

待萧蓉入宫时,清辞将书匣子给她,萧蓉打开随手一翻就看到了香囊。她“呀”了一声,拿了香囊端详了起来,“这是什么?是你自己做的?是送给元华的?”

清辞被她这一串问题问得两颊都烫了,“不、不是……是,用来驱虫辟邪的。”

萧蓉见她那又羞又窘的神情,直觉好笑,佯做恍然地“哦”了一声,“是怕汝南的虫咬书的,对吧?都说你爱书,没想到心疼到这份上。”

心里却老怀甚慰,有情人就该这样嘛,你送送我,我送送你,不拘什么东西,都是心意。你来我往的,情分就是这样攒出来的。

清辞这时候舌头都打了结,不敢说是给韩昭用的,怕被她打趣,只得含含糊糊将错就错,眼巴巴看萧蓉欢天喜地地携着匣子走了。

这书匣子六百里急递送到了韩昭的书案上。

“什么东西?”

平宁托着腮喜笑颜开,“回礼啊。”

“回礼?”

“对啊,纪姑娘及笄礼,您不是送了一箱子死兔子皮吗,这是纪姑娘的回礼。”

她会送他东西?

韩昭将信将疑地打开匣子,里头两本兵书,底下竟然还有个小香囊。

“这谁的?”

平宁嘴咧得更开了,笑得促狭,“爷,您是问送谁的,还是问谁送的?”

韩昭瞪了他一眼,目光里全是不耐烦。

平宁不敢再惹他,说:“送信的说,公主带话说,是纪姑娘连熬了好几日,一针一线、不眠不休地给您做的。啧啧,那手指头都快戳穿了。方子也是古书上抄的,说是戴着能驱虫辟邪、延年益寿、强身健体、养精蓄锐、滋阴壮阳。”

韩昭嘴角撇了一下,“看这么难看的绣花也知道是她绣的。她又不会这些东西,学什么绣花?”听到那一串药效,更是面色一寒,全是不屑。“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当是江湖骗子卖十全大补丸?不是说把书抄完了出宫么,耽误这么多日子,不知道少抄多少本。”

而且,他是需要壮阳的人嘛?真是要气死人了!

平宁腹诽,还好纪清辞不在眼前,不然被他一顿好呛,一准儿要气哭了。平宁瘪瘪嘴,伸手去抓那香囊,“爷要是瞧不上,那赏给奴才得了。奴才真是被汝南的虫子给咬惨了。您不稀罕,奴才稀罕!”

韩昭一偏身子躲过了他,“这几天玉树、临风你喂了没有,怎么瘦了一圈?还搁这儿干什么呢,快喂饭去!”说着却是立刻把香囊系在了腰带上。

帐外有兵士高声道:“将军,宴会开始了,小侯爷请您过去呢。”

因在此地剿匪初见成效,当初不少逃出去的百姓又都陆续回来了,渐有了些安居乐业之势。今日是汝南当地人的女儿节,这一日未婚的女子们都会精心装扮,向心仪的男子送上香囊。若男子接受了,便能成就姻缘,因此是个顶重要的日子。

韩昭到时,校场中央已经燃起一堆篝火,架子上烤着的野猪肉也发出了诱人的香气。众军士东一群、西一帮地坐着喝酒吃肉,有一对青年男女在篝火前载歌载舞,欢笑声不绝于耳。

韩昭寻到晏璟,在他身边坐下。如今他也没那么多讲究,拿了旁边的酒坛子就倒了杯酒喝了一口,目光望向篝火处。

晏璟乜了他一眼,觉得他今日有点不一样,又眯着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韩昭过了半天才注意到他审视的目光,不解地问:“怎么?”

晏璟收了目光,喝了口酒,笑着道:“瞧着你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回朝廷发了嘉奖下来,给你记了一大军功。”

韩昭不以为意地往后靠了靠,声音淡然,“这可真算不上喜事。”

晏璟原来是个只会纵情享乐的公子哥,真到自己开始扛起家仇国恨,才知道从前都荒废了。很多事情他只能看到表面,而底里的一层,往往都是韩昭指点给他,他才能看到其中的深意和微妙。

就比如如今这朝局。六部九卿、地方要员大都是王党,即便不是王党,也多有依附。王守屹在朝中深耕多年,势力盘根错节。虽然没有不臣之心,却也牢牢地把持着朝政,其党羽各谋私利,大周如今也是千疮百孔。为了王党的稳定长久,无论是北境总督居德茂还是这里的周于泰,都会拖着战事。当然,朝廷拿不出军饷确实也是实情。

晏璟一心只想报仇,韩昭到汝南本意是逃避纠缠解不清的感情,但真到这里反而是激起了血性,真真想着为了社稷苍生拼一拼。他养着的这一营狼兵,用的是太后从前的赏赐,还卖了京中的宅子。

萧蓉恼他把娶亲的老本挥霍光了,接济过两回,说什么都不肯再给钱给他填这个窟窿。还是纪清辞的信里提起,有一本西洋人的游记提到过,汝南山中妇人有一种特别的织布方法,织出来的布坚韧艳丽,在西洋很受欢迎,且价格不菲。韩昭同晏璟一起进山,果真发现有不少农妇会织这种织锦。两人一合计,派了人专职采买生丝原料交给农妇织布。又同西洋客商接洽签了订单,现在倒是可以以织养兵了。

年轻的女郎们此时也多了起来,人群里不时爆发出大笑,有时候还有“接了、接了”的起哄声。

韩昭心情莫名也好了起来,一杯接一杯地喝起酒。那篝火前的女子随着轻快的音乐声摆动着灵活的腰肢,他喝着喝着忽然想起了那时在水中起舞的人……

一个军士接下了一位女郎的香囊,有情人在众人的哄笑声里手牵着手,正要去到无人打扰处花前月下谈情说爱。旁边一人拿起手里的肉递过去,“里宝,先快快吃了这只羊腰子再去,别回头没了力气给咱们狼兵抹黑。”

那叫里宝的也不扭捏,“咱还需要这个?”说着拦腰将那女郎轻松抱起,引得众人哄笑。

韩昭的手无意间碰上了腰间的香囊,锦缎柔滑,像摸在少女软润的肌肤上……

他耳濡目染,早习惯了军士们的荤话,一向也不以为意的,可此时忽然有一股热气随着酒意直往面上冲。

人脱开了懵懂,一些东西必须有所依附,那些无形的东西百转千回都成了她的样子,在暗无天日处双手捧住了他。他从前如何自大地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他可以控制很多事,但那种不可告人的欲念是不受控制的。既想抑着它,心底却舍不得掐灭它,某些时候甚至纵着它,放它出来喘息,放任它长大。

他也渐渐明白,何以萧蓉这样抗拒韩伯信。一个人心里住了人,旁人是无论如何都再难挤进去了。

他强稳了稳心神,垂目看了眼香囊。壮阳……他可不信纪清辞会给他弄什么壮阳药,她懂什么是壮阳?可又一想,她及笄了,是可以许嫁的大姑娘了,说不定懂了?应该不会吧,傻乎乎的,逮谁都叫哥哥。对了,小火哥哥……萧蓉说她同萧焎走得很近,似乎已经在皇贵妃那里过了明路。

想到这里,杯里的酒也酸了,牙也酸了。嫁给萧焎有什么好,到时候还不知道怎么被王薇磋磨。他给她寻的婆家不好吗,非要往火坑里跳!

臭小妞,你最好清醒一点。

可现在,不清醒的人似乎是他。韩昭又倒了杯酒,手边这坛酒快见底了。

忽然周围的声音静了下去,连晏璟都不说话了。韩昭一抬头,发现眼前站着几个穿着当地服装的少女,当中的那一个手里捏着一只香囊。

几个人笑着推推搡搡,最后一个大胆的往前站了一步,抬手叫那几个笑不停的女孩子安静,然后领着头开始唱山歌。

“山里香花不怕遮,山里好酒配好歌。阿妹翠眉不用描,阿妹青春好颜色。阿妹左手握着刀,阿妹右手抱甜包,问哥你想要哪个?你要爱妹早开口,哪能妹子先喊哥……”

另外几个女孩子一同做着和声,这歌声里,中间那女孩走近了几步到韩昭面前,大大方方地把香囊往前一递,“元华哥哥,这是我绣的香囊,送给你。”

韩昭先怔了一下,然后嘴里的酒“噗”的一下全喷了,还把自己给呛得咳个不停。

眼前的女孩子正是晏璟的妹妹,晏瑛。

那时为保名节,晏瑛同侯夫人、贴身丫头一起投了汝江。但她没死,还是落入了歹人的手里。韩昭巡山时无意中发现了她,把人带回来后,晏瑛也是大病一场。那会儿都怕她寻短见,日日看着。谁知道她醒过来后,不哭不闹,努力吃饭吃药。她说,我没做错事,要死也不该我死,我不求死。为了她,两个从小陪着她长大的丫头都送了命,她这条命得留着给她们报仇!

晏瑛能下地了以后,就跟着韩昭读兵书、学兵法、跟着狼兵一起训练,谁都劝不住。吃起苦来,谁都想不到她曾是娇滴滴的侯府千金。她自己带着人杀回了山里,手刃了仇人,还解救了几个和她一样被掠去的少女。这些女孩子获救后也不愿离开,都加入到狼兵里,习武练功,比男人还能吃苦。

在场的众人都看着这里。晏璟心疼妹子,看向韩昭的目光就带着祈求,希望他能接下妹妹的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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