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禅心沾泥1(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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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辞闻声转过身,惊喜地走近了几步,“小火哥哥!”

萧焎先怔了怔,随即粲然一笑。“璲璲!你怎么回来了?”他听说她被送到寺里出家,一直为她揪着心。

清辞借着不甚明亮的天光,见他形容消瘦,身上粗布长衫,早已不是那个华衣锦服的贵公子的样子了。但那笑容依旧温暖明亮,仿佛一点不曾被这荒凉落败侵蚀。

清辞不知道如何同他解释,只是一想到他落到如今这个境况,都是因为自己,便忍不住落泪,“小火哥哥,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她能平安,她能不再吃苦,比什么都叫他高兴。虽然她没说是如何离开寺庙的,但想来一定是韩昭将她救出来的吧?有人可以护她周全,他也心安了。

萧焎摇摇头,“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天意吧。”他顿了顿,又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清辞擦了眼泪,“我听说阿嫣病了,所以过来看看她。下午我碰到了张信,因有事,就把药先给他了。但我还是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阿嫣吃了药吗?”

萧焎愣了一下,但随即含混应了一声“嗯”。

“让我看看阿嫣吧,我也懂些医术。”

萧焎想了想,斟酌半晌,最后点点头,领着她去了后殿一间厢房。门一推开,浓浓的霉味扑面而来。昨日下才过一场雨,房顶怕是漏了雨,屋子里潮湿得很。

“是漏雨吗?阿嫣病着,怎么好住这里?”

两人的声音惊动了趴在床前的人,借着房间内一点昏暗的光,清辞看到正是紫玉。只是她头发散乱,脸也肿着。

清辞讶异道:“紫玉姐姐,你的脸?”

紫玉却是先去看阿嫣。床上的孩子睡得正熟,没有醒来。紫玉没工夫搭理清辞,摸了摸阿嫣的额头,又给她换了条湿巾子。

清辞快步走过去,一摸阿嫣,小姑娘浑身发烫。清辞拿了她的手,切了切脉搏,真的是风寒。还好她上次带的药还能用,便问:“药喝了吗?”

紫玉的声音忽然尖锐起来,“药,什么药?”但见萧焎在清辞身后冲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紫玉这才咬住唇。可还不甘心,“那药太苦,公主不小心弄洒了。”

清辞摸了摸阿嫣的脸,“那我再去弄些药来。”

她正要起身,忽然听外头“哐啷”一声,似是什么摔碎的声音。

“这是?”

萧焎却是道:“没事的。天色不早了,璲璲,你回去吧。”

清辞想着这会儿还来得及先去司药司,倘若宋司药还在,立时就能拿点药,然后再送过来。于是也不再耽搁,匆匆离开了冷宫。

所幸宋司药还未下值,见她去而复返,虽然为难,还是又重新偷偷按她给的方子找了些药出来。

孩子的病耽误不起,清辞一拿到药,便往冷宫去,半路中却遇见了银铃。银铃一见她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姐姐,你到哪里去了,害我好找!”

清辞并不想细谈,便随意搪塞过去了。

银铃跟在她身边,却见她不是往绥绣宫去,便问道:“姐姐,你还不回宫吗?”

清辞见甩不开她,只好道要去冷宫给阿嫣送药。

银铃想了想,商量道:“刚才皇后娘娘派人来,送了些书给姐姐。娘娘要重印《女训》,好发给嫔妃、内外命妇,说要姐姐做监印。这会儿送信的公公还在呢!姐姐,我跑得快,我替你送药去吧?”

清辞闻言只好拜托她把药送过去,自己先回绥绣宫。

银铃拿着药挣扎了半晌,最后才下定决心,小跑着去了冷宫。可刚拐到一条宫道里去,就见面前站着个人,她登时就站住了。她看了看四周,除了他们之外再没有旁人了,方才走近了几步,小声问:“哥,你怎么在这儿?”

张信却是垂目看着她手里的东西,凉声问:“这是什么?”

“是,纪姐姐给公主的药。”

话刚说完,张信一把就把药抢了去,扯烂了纸包,那药便散落了一地。仿佛还不解恨,他使劲又跺了几脚,狠狠碾着,直将那草药和尘土混得难解难分方才停下。银铃动了动唇,最后抿住了嘴。

张信发泄完愤怒,这才转向银铃,“你忘了大哥是怎么死的了?你竟然给那贱人送药!”

提起大哥,银铃也垂了泪,“我没有……”

家中贫苦,他们兄妹三人相依为命。为了养活弟妹,大哥净身入了宫,张信跟着人沿街卖艺。可因为大哥不小心惹怒了萧嫣,被罚了半年的俸禄。本来下等太监的月俸就不多,现在忽然半年都没有了入项,真是捉襟见肘度日如年。

那时候银铃忽然得了场大病,托人带了口信给大哥。大哥拿不出钱来,可为了妹妹,他只能铤而走险。原想着偷一支不起眼的簪子先渡一渡难关,可东西还没送出宫就被王芣发现了。

为了杀一儆百,王芣就放狗去咬大哥。那狠毒的公主,在一旁拍手叫好,还叫人把碗里的肉汤洒到大哥身上……大哥被狗咬成重伤,又无人医治,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

到了宫人见亲人的日子,兄妹俩怎么都等不到大哥,问了同入宫的一个同乡才晓得大哥早已经尸骨无存了!后来有人找到他,问他要不要给大哥报仇时,他们兄妹毅然决然地也入了宫。

“你莫不是忘了,我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现在你倒要装起菩萨来了。你对他人仁慈,他人何曾仁慈地对过你!”

银铃听得眼泪汪汪,目光里也有了狠意,点点头一转身便走了。

清辞在绥绣宫听完了皇后宫中内侍的交代,一一记下。又问清楚了皇后的喜好,心中已经大致有了计较。她见过大内印制的书籍,从纸张、板式、油墨装帧,莫不体现天家气度,同她先前做的书不可同日而语。若要估算成本,还得去尚仪局要份名单,看看印量。

她这边送走了人,正思量着细节,抬眼见银铃从外头走了回来。她忙起身迎过去,“药送了吗?”

银铃囫囵地点点头,清辞当下放下了心,一门心思都放到印书上头去了。

第二日清辞又在文禄阁里忙碌了一整日。后来人乏了,便趴在书案上小睡一会儿。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朦胧间听见有动静,想是有人进阁里看书了。她直起身,活动了下酸痛的肩背,又站起来回走了几步。

那说话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了,竟然有些耳熟。

“婕妤今日要看这么多书吗?”

“都拿着吧。”一个声音恹恹道。

清辞凝神听出来了,这是清玥的声音。没想到她如今恩宠正盛,却也还会每日读书,真是叫她意外。

清辞又坐回书案前,不一会儿纪清玥同那宫人一起上了楼来。猛然间见到清辞,纪清玥先是一怔,接着目光里透出怨恨来。

打发开宫人,纪清玥施施然走到清辞面前,见她身上虽然没几样首饰,可发间白玉簪,耳边明月珰,一看就是稀世珍宝。她身上粉绿色罗裙,那料子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是胡商前不久进贡的,整个后宫也就两匹。一匹自然是给了皇后,谁想到另一匹竟然给了纪清辞!

“妹妹果然是勤勉,难怪陛下总是夸你。”她心中怨毒,目光扫向清辞书案上成摞的书。

皇帝总翻她的牌子,所有人都当她是天恩独宠,可谁知道皇帝根本压根没碰过她。第一回昭她侍寝,她满怀期待地等着他,结果皇帝却是扔了本书叫她背。

所幸那本是她从前背过的,总算没难倒她。第二日她就晋了位分,都以为她深得圣心,谁知道她只不过是背下来一本书?

后来,他总翻她牌子,让她穿上粗布的男衫,叫她背的书一本难过一本,她简直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侍寝”的夜里,她睡不得,一人坐在书案前背书。皇帝则是斜靠在一边盯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入宫前钻研过无数的脂粉手段,毫无用武之地;她心里所有对于情爱的幻想,日复一日被消磨到只剩恐惧,害怕皇帝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癖好……

后来有一回崔氏入宫,问起她有没有坐胎的迹象,她实在忍不住,这才全说给了嫡母。崔氏思忖半晌,方不确定道:“莫不是陛下把你当作清辞了?”

纪清玥这才知道萧煦同清辞原来有那么一段渊源。可他若喜欢纪清辞,做什么不索性纳她为妃?

崔氏本就是个心思极深敏的,闻言嗤笑一声,“男人还不都是这种德行!”既贪恋女子的美貌,但又忌讳她的出身。

纪清玥此时方知,清辞哪里是什么通房所生,竟然是个妓女所生!纪家那样的清流名门,难怪父亲这样厌恶她了。

她如此便留了心。“侍寝”时,留心着萧煦的一举一动。真有几回听见萧煦梦中呓语……纪清玥心头一震,难道真被崔氏说中了?

她白白担着宠妃的名,却不堪折磨,又无从诉说。她这样辛苦,哪里有好性子对着其他嫔妃?日子一久,那些嫔妃们都越发忌恨她,当她是恃宠而骄,她成了众矢之的。

她心中满是不甘,从前韩世子眼里也只有纪清辞,如今皇帝心中也只有她。她就那样不堪,怎么都比不上纪清辞?

不,她还是比她强的,她有清白的出身,单这一点她就强过这个贱人。呵,纪清辞再美又怎样,再有学识又怎样,还不是无名无分地待在宫里,韩昭也没有娶她!

清辞感到她态度不善,不想同她纠缠。反正今日也差不多了,索性先回绥绣宫里去。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姐姐谬赞了。阿辞不过在给皇后办差,当不起‘勤勉好学’。倒是姐姐,身在繁华锦绣,还学无遗力。”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清玥就恨得牙痒。“学无遗力……我又不做女博士,又不要考状元,鬼才要学无遗力!”

她走近两步,手捏起清辞的下巴,仔细打量了半晌,然后嗤笑一声,“你长得这样美又有什么用呢?有个做妓女的娘,注定一生卑贱。哪个男人会娶你进门做正牌夫人?满腹学问,也不过是人工具和玩物罢了!”

清辞别开脸,冷眼睨着她,“你说什么?”

清玥收回手,在身上干抹了两下,讥诮道:“这些话,可不是我说的……你少在我面前充清高,当自己有多高贵吗?还不是你的大哥哥口里的,‘下贱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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