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2 / 2)
南澄妙对陆两两上课演示过的方言非常感兴趣,像个好奇宝宝似的,抓着陆两两问个不停。
“两两,你说的地方话跟我们说的是不是完全不一样?”
南方的方言千奇百怪,说夸张点,走出几步就有可能听不懂了。
陆两两借着拿起杯子小口喝水的工夫,回忆了片刻:“应该吧。我小时候回来过年,都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现在能听懂大半,但还不会说。”
“那你很厉害啊。我们说的话也挺难懂的。”南澄妙接着说,“我平时都在说普通话,有些方言我也不会说了。”
陆两两瞄了眼课表,提醒南澄妙拿出下一节课需要的学习资料,摆放整齐后,靠着墙壁,面朝南澄妙:“很多平常用不到的词,我也不知道用方言怎么讲,一般都直接拿普通话代替。我家徐女士老说我说话半洋半土。”
“我妈也说我没用,方言都说不好。”
南澄妙突然想到一个好玩的,问:“方言会不会影响你的普通话发音?比如我小时候很容易混淆r和l。”
“我说的方言里没有翘舌音。以前我说普通话一律是用平舌音,小学二年级后才纠正过来。”陆两两皱了皱鼻子,“不过,我现在还是说不好前后鼻音。”
这点被好多人拿来嘲笑过,可没办法,她的前后鼻音就是无药可救了。
本来在后面跟顾律己一起看篮球杂志的言再,听到这句后忍不住强行插入两人的对话中。
“两两同学,你能用方言说一句话让我听一听不?”
“说什么?”
陆两两很为难。她觉得刻意说一句方言给人听,说什么都很尴尬。
顾律己合上杂志,身体前倾趴在桌子上,跟背靠墙壁的陆两两贴得又近了些。
他双手交叉垫在脑袋下,抬了抬眼皮,促狭地对陆两两提议道:“那你用普通话说一下,小青手很勤,很想拉提琴。”
他说得字正腔圆,发音宛如《新闻联播》里的主持人那样精准。
会说前后鼻音了不起哦。
陆两两瞪着对方,试图让他良心发现,可瞪得眼睛都酸了,他仍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
这时候,陆两两不再为难要说什么话给言再听了。
她鼓着腮帮子横了顾律己一眼,漆黑的眸底倒映着顾律己的身影,继而用方言说了一句不长不短的话。
果然,大家除了“顾律己”三个字还能结合语境语音猜出来之外,剩下的就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顾律己看她原先是奓毛的样子,说完这句话就一副“大仇得报”的坏笑模样,料想她大概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但也不至于是骂人的程度。
应该是类似“你很烦”这种话吧。
他表情玩味地望着她,轻飘飘地问:“你该不会是在骂我吧?”
陆两两大义凛然地反驳:“怎么可能,社会主义接班人从不会骂人!”
言再挠挠头:“像是在听韩语。”他不耻下问,“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好话不说第二次,但坏话能怼人两次,陆两两还是特别开心的。
她的眼珠骨碌转了一圈,挺直背脊,很神气地对着顾律己又说了一次:“顾律己,你这人真的很讨厌哎。”
明知道她这是在埋怨,可听在耳朵里娇滴滴的,像是在撒娇。
可她本人一无所知,说完就果断转回身,单方面拒绝进行任何谈话。
南澄妙咳了咳,很有求生欲地跟着坐好,面朝黑板。
一旁的言再拿出手机,在QQ群里悄摸摸地发了一条:“两两同学说阿律讨人厌。”
楚辞:“让转校生收回这句话!我不允许转校生这么说律哥!”
祝贺:“你这戏有点过了吧。”
楚辞不听,继续夸张:“我要跟转校生决斗。她已经欺负了律哥一次,绝对不能再欺负我律第二次!育德中学的门面担当从来不会讨人厌!”
言再偷瞄着顾律己,发现他并没有生气,一贯自由散漫的脸上此刻居然挂着一抹切切实实的微笑。
言再的手抖了一下,在手机上打出下一句:“可是,阿律笑得很开心!他是不是傻了?”
[楚辞撤回了一条消息。]
[楚辞撤回了一条消息。]
楚辞:“两个人的世界不应该有第三个人插足。对不起,我打扰了。”
今天最后一节课是自习,李和章难得地没有把它变成另一堂化学课。他给大家放了一部电影《楚门的世界》。
跟李和章斗智斗勇了四个多学期,已经非常熟悉他套路的楚辞,在座位上努力拒绝:“老师,我们不想看电影!”
李和章微笑:“电影是一定要看的,这节课我就准备了这个。”
“那老师,我们不写800字读后感,也不写1000字观后感!”
李和章笑得老奸巨猾:“谁说我要布置读后感了,你别危言耸听,我是好心给大家放松心情。”
楚辞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他修为太低,还是猜不出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电影只放到一半,下课铃就响了。大家忙着行动起来,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过周日。
没错,高三狗的周六排满课程,只配过周日。
李和章关掉电脑,轻咳一声:“同学们,助学金可以申请了。下周二之前,要申请的交我一份申请表。下周三班会课上,请申请助学金的同学跟大家说明一下家庭情况,其他同学酌情投票。”
底下整齐地应了一声“好”。
陆两两轻呼一口气,听李和章往下说。
“还有件事。九月份只剩一个星期了,所以,下周四五两天,我们高三年级进行月考。为了帮助大家适应高考,这次特地按高考的流程走。考号随机打乱,到时候贴在学校公告栏里,大家记得查看。”
班级里瞬间怨声载道,呼天抢地。
“果然,我们班就没有什么免费的电影!”楚辞撕心裂肺地哀号,他抱着祝贺,做痛哭状,“谁也不准跟我抢,我要第一个去花园喂锦鲤!”
李和章勾起嘴角,看着这群小崽子闹,双手背在身后,带着“高手总是寂寞的”那种得意心态,悄然退场。
3
转眼就到周三。
南澄妙今天精神状态很不好,早自习就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小会儿,上午的英语课又说身体不舒服,继续睡过去了。
陆两两原本想关心一下她到底怎么了,但看到她困得连话都没力气说,只能把原先身上披着的午睡毯,盖在南澄妙身上。
酷日炎炎,蝉鸣交织,教室在下课后就开了冷气,伫立在班级后方角落的立式空调正好对着她们这个方向吹。
乍然失去空调薄毯的温暖,被强力输送过来的冷气拂到她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激起一阵鸡皮疙瘩。陆两两不自觉地用手搓了一下,狠狠抚平冷战。
她想去调一下空调,但熟睡的南澄妙挡住了出去的路。她只能弓腰贴着桌子,缩在南澄妙后面,妄想躲避这股寒流。
顾律己正在跟言再“双排”,余光中看到前面一人小动作不断,他把手机放下,抬头注视良久。因为失去队友配合而身死道消的言再一脸蒙,质问在状况之外的顾律己:“哎,你干吗,我们正在上分啊,朋友。”
声音凄惨,语气夸张。
陆两两不禁侧目,想关心下顾律己对言再做了什么罄竹难书的事情。只听顾律己随口敷衍了一句:“手机没电关机了。”
可你正插着移动电源啊!你瞎了吗!
敢怒不敢言的言再,无语凝噎。
顾律己没再搭理,他脱下套在白T恤之外的短袖衬衣,递给看热闹的陆两两:“喏,冷的话,就先拿去披上吧。”
“你不冷吗?”
言再被顾律己这拨重色轻友的操作弄得心灰意冷,插话说:“这件衬衫是他拿来坳造型用的,你尽管用。”
对于这种损毁形象的助攻,顾律己只用眼神发起黄牌警告,并没有拒绝。他淡淡道:“没事,我不冷。”
陆两两感激涕零:“顾律己,你要是出生在古代,一定是成语‘雪中送炭’故事里面的那个人。”
棉质短袖余残留着顾律己的体温,陆两两接过之后,微微顿错半刻,然而不留情面的冷气让她来不及多想,迅速地把衬衣披在身上。
在包围着她的清冽雪松味中,她听见顾律己跟言再说:“‘雪中送炭’这个成语,会用了吗?”
言再立马造句,用事实说明一切:“阿律,你刚才就是在雪中送炭。”
“那为了帮你交学费,你先起开让我出去。”
陆两两转身,看见顾律己径直往教室另一侧走去,在立式空调前站定。他简单粗暴地把出风口所有风页都往上推,直到再也推不上去为止。
那股让她透心凉的冷气瞬间变了个方位,陆两两嘴角微微勾起。
坐在附近忽然感受不到空调效果的男生仰头问:“阿律,你干吗让冷气全都往上吹了?”
“这样子制冷效果更好一些。”
“你别以为我没读过书就骗我!”
顾律己漫不经心地说:“我至于骗你这个傻子?”
他的视线瞥向陆两两,看她狗腿地朝他比了一个大拇哥,心中一阵好笑。
他回神接着跟那群男生闲扯:“冷空气下沉,热空气上升。同学们,地理课本教育我们,以后开空调往上吹,才能冷得快一些。”
“而且……”他垂眸,居高临下,“这样才不会吹到我。”
楚辞从言再大喊开始,就一眨不眨地盯着抛弃队友、递衣服、哄骗同学、调空调的顾律己。
他宛如一个老父亲般,擦去眼角不存在的泪水,老怀欣慰地对祝贺感慨:“贺贺,我们家的律仔他长大了,会追女孩子了。”
祝贺拿掉塞在耳朵里的耳机,他没听见楚辞说的话,看楚辞犹如看智障:“你这是又演的哪出戏?”
楚辞兴致全失,嫌弃地从祝贺手里拿过耳机,重新把它们塞回到祝贺的耳朵里。
算了,跟他说不清楚。
楚辞把目光转向蒙了的言再,笑得幸灾乐祸,飞快撕了一张纸,写了两句话,抛给言再。
“贱贱不哭。阿律只是长大了,已经学会怎么去追女孩子了。”
知道自己为何被抛下的言再,收到这张字条,悲从心中来。他回复说:“而我,被他过河拆桥,用过就扔?楚辞大兄弟,我号召大家一起孤立阿律,保护好我们的兄弟联盟。”
楚辞乐得哈哈直笑,把字条揉成团,在言再绝望的注视下,抛给顾律己。
4
直到同学们做了一套课间操,在时代的召唤下,南澄妙才清醒过来。
她抱着陆两两的胳膊,嘚啵嘚地控诉凌晨遭遇的噪音困扰。那时无处发泄的怒火在经过六七个小时的酝酿,此刻全都转化为语言的力量。
“昨晚我们公寓楼那边有个失恋了的神经病,半夜不睡觉在那里大吵大闹的。哭声实在太尖厉了,我睡得那么死都被吵醒,然后就没睡好。”
南澄妙住在校外的学生公寓里。
当初陆两两来办理转学手续,教导处老师就专门介绍过,学校除了校内的学生宿舍之外,在马路对面还有学生公寓。公寓一共10层楼高,电梯里需要刷楼层卡,提供24小时管家式物业服务。而且学校有专门的宿管阿姨和值班老师,1到5层是男生住,6到10层是女生住。每一层配有一个家电齐全的厨房和一个洗衣室。
设施和服务比学校宿舍楼完善很多,同样的,每学期的住宿费也是学生宿舍的若干倍。
“就她那种失恋之后就扰民的素质,我祝她孤独终老。”似乎觉得还不够狠毒,南澄妙瞬间改口,“不,是一直在交往,马上就失恋。”
“宿管阿姨没去管吗?”陆两两送上同情的目光。
南澄妙满脸沧桑:“打电话给宿管阿姨和大楼管理处了,结果都没什么用。那女生是冲窗外喊的,夜里静得居然有回声,分不清是从哪里吼出来的。就算圈出了几个最大可能的房间,只要那间房住着的人死不承认,大家也都无法确认。”
这倒也是,陆两两表示理解:“然后呢?”
“从凌晨三点半左右开始,持续到四点。断断续续,喊累了就休息会儿,休息够了又开始。我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感觉魔音入耳。”她翻了个白眼,做出一个受不了的表情,“最后还是得感谢热心居民顾律己。”
“又关他什么事?”
“对!热心居民顾律己!我要写1000字作文赞美他!”南澄妙对他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顾律己去开了公寓的广播,说要是她再敢号一嗓子,就征求大家同意,让宿管阿姨拿备用钥匙开门,一间一间查,找到人后报警送警察局,天一亮就让她退租滚出公寓楼。”
“顾律己怎么这么‘刚’啊?”
陆两两回想起刚刚做操时,他随意地晃了几下手臂,就能吸引住周围几个班女生的所有目光,但是没人敢跟他随便搭话。他们都说顾律己性格其实有点冷,不爱搭理人。
陆两两却认为,虽然他整天漫不经心,但还是个待人接物很周到体贴的好人。
仔细想想,似乎她对顾律己的印象与别人出现了点偏差。
忽然,陆两两感觉校服的后衣领被人拉住,紧接着顾律己低沉的嗓音在耳后响起,语气里隐隐约约有丝笑意:“陆两两,又被我抓住说我坏话了。”
“我哪有!”陆两两反驳。
顾律放开揪着她衣领的手,走在陆两两的旁边,反问:“你说我很‘刚’?”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他谴责,“你上节课间才说我雪中送炭,还对我竖大拇指的。”
陆两两立刻表明立场:“‘刚’是褒义词啦。而且,我们上一句话明明还说你热心。你不要老是往坏处想。”
一旁的南澄妙举手:“我证明,刚才真的是在夸你。”
“哦。”顾律己点头,随即问,“你们在聊什么,能说我热心。”
南澄妙:“我跟两两说,半夜公寓楼那边有个人吵得让大家都睡不好觉。”
陆两两忽然想到了什么,接着说:“可是我没看出你哪里睡不好觉了啊。”
她凑近,仔细观察顾律己的脸色,皮肤白皙,没有毛孔,连黑眼圈都没有。
顾律己被看得不自在,按住她的脑袋,推开距离:“平时熬夜玩游戏习惯了,可能我精力比较好。”
“可是,”陆两两下意识地接话,“熬夜杀精啊。”
一瞬间,顾律己面无表情,很想拿块胶布把她嘴巴封上。
南澄妙“噗”地笑出声,一时嘴快的陆两两将将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不由自主地对上顾律己难看的面色。说真的,他板着脸还真的有点唬人。
陆两两缩着脑袋,痛心疾首地竖起食指跟中指,高举过头:“我下次,再也不会在大街上乱接那些印着男科广告的宣传扇子了。你信我!”
想到那些扇面上的广告词,顾律己的脸更加黑了:“陆两两,你要是再开口说一句话,下一封检讨书就得1000字了。”
下午班会课,李和章站在讲台上,简单地说了一下高三学年的助学金,班里一共有五个人申请。所以,需要这五位同学站在讲台上,说明一下申请理由,再由大家票选出其中三位。
陆两两看着陆续站在台上的各位同学,神色有点恍惚。
她没听清他们具体讲了些什么。有人哭了,有人无父无母,有人家逢大难,有人的长辈瘫痪在床……
各有各的不幸。
最后上台的是体育委员,男生,平时性格开朗,乐于助人,班里如果有什么需要出力的事情,他都第一时间站出来。
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双手无处安放似的一直变换动作:“站在这里跟大家说这些,我……”
他顿了很久,还是不想说出下面的话。
他抿了抿嘴,重新说:“我高二申请过,该说的家庭情况那时候我已经说过。我妈现在在摆摊儿卖吃的,收入勉强维持家用,但我爸的治疗费用一直是个无底洞……”
他字字凝重,字字心酸。生活的重担让他早早懂得世间冷暖,也让他放下所有自傲。
不知道是哪个男生突然喊:“加油,高哥。”
然后,此起彼伏的加油声没有停止。
台上的体育委员终于红了眼眶。
陆两两扭头,望着窗外,不愿意看他想哭却竭力克制的隐忍。
都是心高气傲的年纪,谁不想成全自己骄傲的自尊,保留那点光鲜体面;谁希望把自己的窘迫暴露人前,硬生生地跟其他人划出一道鸿沟,比他们矮上一截。
可,谁让他别无选择了。
身后低低的谈话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言再说:“高哥是真的不容易。前两个上去的,肯定有编造成分,平时花钱买东西也没见他们眨一下眼。”
“你不是别人,没有经历过他们的生活,不要随便以己度人。”顾律己的声音如往常般低沉,但说得无比清晰,“有人重骨气,有人看利益,你要尊重每个人在自由意志之下的选择。当然,你也可以做出自己的自由选择。比如,不投票给他们。”
陆两两凝望着远处那株桂花树,脸颊边绽放了一个浅浅的梨窝。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