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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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仍坚持讲完:“阿肆,过段时间,我们就可以回家了。你要乖乖的。”

“回家”这两个字太动听,陆两两的眼眶被泪水浸满。

“嗯,你们要早点回来。”

陆两两移开手机,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不住地滑落,隐入发间。

她的外公年少丧父,母亲改嫁,他一个人守着破旧的木瓦房艰难成长,做学徒做帮工,起早贪黑才挣出一份微薄家业。后来娶妻生女,看着女儿步入婚姻殿堂,他以为生活从此幸福,却又遭逢妻子突发急症病故。

他消沉了很久才慢慢走出来,闲时听着妻子生前最喜欢的越剧《桑园访妻》,嘬几口最爱的小酒,喝完之后,笑自己还是一个劳碌命,站起身继续奔波于生计。

他头发尚未花白,去年不过六十五岁的他,衣着整齐得体,是一副健康的田家翁模样。现在却骨瘦如柴,如一截灰败的枯木,失去生活的斗志。

还有什么,比这更悲哀。

一想到这里,陆两两的心就疼到发颤。

过了良久,视频窗口才重新对向徐女士,她走出病房,来到楼层的安全通道口。

“你再哭眼睛都肿得跟被蜜蜂蜇过一样,难看死了。”徐女士一脸嫌弃。

陆两两声音呜咽:“我想你们了。”

“你外公刚才不是说了吗,再过段时间,我们就回去了。外公这里你不要多想,高三是关键时刻,不要分心。”她顿了顿,“不要哭了,等下你舅妈听见了,还以为你在她家住得委屈呢。”

“没有,舅妈对我很好。”陆两两被徐女士唬得停住了泪,她弱弱地强调了一句,“可我就是想你们啊。”

“乖啊两两,外公这个疗程做完了,我们就马上回去。”

徐女士一下子情绪失控,最后几个字的发音都变得荒腔走板。

偌大一个帝都城,街道是陌生的,口音是陌生的,就连汽车牌照前面的京字都让她不习惯。她害怕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害怕每次去医生办公室问她爸的病情,害怕在治疗方案上做的每个决定。

她也想女儿,想回家。

4

陆两两顶着一双核桃眼,在餐厅沉默地吃完饭。

表舅妈没说什么,轻轻叹口气,怜爱地在她头顶上摸了几下。

是不是每个当了妈妈的人,就会自动拥有让别人感觉温暖的技能?

所以陆两两发皱的心房,瞬间就能被熨烫妥帖。

她吸了吸鼻子,鼓起勇气抱着表舅妈:“舅妈,谢谢你。”说完,就一溜小跑回了房间。

可能家庭的变故还是带给了她一些性格上的改变。

比如瑟缩、不自信、不敢表达、不敢要求。

她知道自己有这些毛病,正在努力改变,想变成更优秀的人。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陆两两侧着身,呆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难得地可以从夜以继日的学习中抽出一天的休息时间,这种什么事情都不做的感觉很舒服,除了还有一些不踏实。

她找了“没去学校不知道作业,以及我是个病人就该休息”的理由来安慰自己,几秒钟后,却又起身用手机播放了VOA英语每日听力选段。

英语老师说过,平时有事没事可以放英语听力,尽可能多地营造出一种语言环境,听多了你可能会在某个时刻顿悟英语。

不管这句话是不是正确的,至少看似提升英语能力的方法现在能让她稍微减缓懈怠的罪恶感。

手机里的声音被打断,接连传出几声振动。她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变,探出左手摸索手机的下落,看看是谁发来的微信。

“我在你舅妈家楼下的河堤上。”

“你下来。”

“给你送试卷来了。开不开心?”

顾律己的第三条信息,让陆两两自欺欺人地扔掉手机,把头埋进被子里。

她刚做好心理建设,想度过没有学习的一天!

顾律己,你熊得。她开心得想打人。

可还能怎么办?

陆两两只有认命地下楼。

今晚的月亮藏在淡淡的云层后面,洒下含蓄的微光,地面上笼着一层薄雾,朦胧得看不真切。

舅妈家出门右转,就是一个小河堤。河面上的风一年四季不间断地吹刮而来,夏天自然凉爽,到了冬天却比别的地方冷一些。陆两两紧了紧外套的领口,向站在那里的一道颀长身影走去。

少年站在路灯下,昏黄的灯光自他头顶倾泻而下,在冷夜里像是镀了一层温柔的圣光。

陆两两想,童话故事里,神明在主角生死存亡之间现世救助,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出场模式。

“冷吗?”顾律己走近,身形盖过了小小一只的陆两两,也挡住了来自身后的风。

陆两两摇头,已经及肩的头发随着她晃头的频率,柔软地舞动着。

她穿着珊瑚绒的睡衣套装,出门前还套了件太空棉外套。走出楼道的时候,她只是觉得脖子有点灌风,现在倒是真的一点都没觉得冷。

顾律己看着她过冬一样的装备,放下心。他继续问:“晚上吃药了没?”

陆两两垂着头,没作声,只是乖巧地点了几下头。

看她病娇的样子,顾律己冷哼了一下,本来准备教训一下她不注意身体,却忽然发现了什么。他用手指顶着陆两两的额头,让她的脸暴露在灯光之下。

今天过于发达的泪腺让陆两两的眼睛,直到现在还肿得跟核桃一样。

顾律己侧头,指尖带着温热,触碰她浮肿的眼皮:“你眼睛怎么肿了,像被人揍了一顿。”

说她是小跳蛙,她还真有本事越来越像。

陆两两发射死亡凝视,用鼻音瓮声瓮气地说:“肿就肿呗,感冒的人都这样。”

“你是当我傻,还是以为我没感冒过?”

“本来嘛。发烧的人,眼压高,眼睛就肿了。”她一本正经地胡言乱语,扯着不着四六的谎话,闭口不提哭了一下午的事情。

“我比较相信你发烧,然后眼睛因为热胀冷缩的原理,现在正在膨胀着。”顾律己见她这么大费周章地找理由,随口帮她想了一个。

看她居然也很赞同地点头,他嗤笑一声,直截了当地问:“哭过?”

直男有时候真的很烦,为什么就不能放过这个话题。

陆两两不想聊这个问题,就想忽略过去,伸出手:“我的试卷呢?”

顾律己把手放在她的掌心,接着猜:“想家了?”

陆两两甩掉他的手:“你说来送作业的?”

顾律己:“还是,在你表舅妈家不开心?”

“屁嘞。”她被这股不问清楚不罢休的劲头给问急了,“我舅妈对我很好。”

陆两两纠结了一小会儿,才缓缓说道:“我下午跟我妈妈通电话了。”

这句话如同一个开关,让她藏着所有隐私与秘密的心门偷偷地打开了道缝。

在冷月星夜下,在清幽河道边,她把今天无人可诉的心情,向眼前这个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却更显得狂放不羁的少年,娓娓道出。

她怕她外公病得太重。她能搜到的关于“胃癌”的信息,结果都是负面的。

她想徐女士,想她外公,想陆初见了。生了病的时候,特别想。

乳燕投林,倦鸟归巢,她想回自己家了。

说着说着,她的眼眶又湿润了。

她撞进顾律己的怀抱里,撞得他猝不及防,片刻冷静之后,才伸出双手给她拥抱。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或许有那么多心事的她不需要任何安慰,只要有人能倾听就够了。

或许他想给的,只是一个能为她遮风避雨,驱寒取暖的怀抱。

“陆两两。”良久,顾律己感觉到不对劲,胸口的衣襟有点湿漉,他戳几下陆两两的肩膀,低头在她耳边提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鼻涕水擦我衣服上了。”

听到这句话,陆两两索性破罐子破摔,将眼泪鼻涕擦得毫不遮掩。

“刚刚不是在跟你剖析内心世界嘛。”她红着脸,强行解释,“那么适合潸然泪下的气氛,不适合让你看到我的鼻涕水淌下来。况且我也没带纸巾。”

其实,她后知后觉地在懊恼。

她不喜欢把心事说给别人听,怕露怯,也怕给别人造成负担。

今天晚上鬼使神差地说了那些私密心情,她将原因归结于顾律己的打破砂锅问到底。于是,她幼稚地想要报复一下。

5

如果问南澄妙,高三最让你绝望的瞬间是什么时候?

她的回答一定是,我只是离开位置去接了一趟水,回来就发现刚发下的试卷已经把趴在桌上睡觉的言再给埋得看不见了。

高三的日子,纷沓而至的模拟卷、真题集与无缝衔接的各种考试已经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陆两两手里拿着期中考试卷子,才意识到,她该拿期中奖学金了。

这么说有点欠扁,但是各科试卷上的分数,以及李和章对她露出的和蔼如老父亲般的亲切笑容,她感觉她能拿到的奖学金还是一笔巨款。

“两两,你能让我看下你的数学试卷吗?”

坐在第二排的岑思,丧着脸跑过来问她。这表情谁看谁都知道她这次没考好。

陆两两拢了拢手上的几张试卷,把压在最后的那张数学卷给遮掩住,这才面露难色地撒着谎:“不好意思啊,数学试卷恰好就被顾律己拿走了。要不,你去问问他?”

她并不想借试卷给岑思,索性搬出她不敢去问的顾律己来。

谁知,坐在后座上专注玩游戏的顾律己,听到陆两两在点他名字,抬起头:“有事?”

岑思的眼眸一下子亮起来,她期待地看着陆两两。

陆两两错愕,连忙隐晦地给他递眼神:“我数学试卷不是被你拿去了吗?你要不先拿给岑思看一下?”

她的心整个都揪着,生怕顾律己说出一句“我没问你要试卷”来,那可就太尴尬了。

幸好,顾律己瞥到岑思情绪不高,又看陆两两纠结的神色,明白过来,冷声拒绝:“不给。”

说完,他垂眸,接着在游戏里,跟其他三人砍瓜切菜。

陆两两心里庆幸,面上故装无奈地超岑思摊了摊手,表示她也没办法。

岑思踌躇在原地,仍不肯离去。她咬着下唇,支吾着问:“那两两,你数学多少分啊?”

“147分。”南澄妙看不惯她的刨根问底,直接帮陆两两回答。

果不其然,下一秒,岑思就红着眼回去伏在桌子上嘤嘤哭泣去了。

每个人身边大概都会有这样子的一位同学。

晚上回家挑灯夜战到十二点,白天在教室里语气钦佩地跟别人说:“你好厉害啊,我晚自习结束一回去就睡了呢。”

考试结束,别人问她考得如何,她经常性的一脸担忧:“哎呀怎么办呢,我这次一点把握都没有,肯定得考砸。”

如果一不小心真考不好了,那就像方才的岑思一样,非要来问问全班最高分到底是多少,受完打击后回去伤心落泪。

陆两两觉得这些都无可厚非,毕竟在高三,成绩代表一切。

如果岑思不是来问她成绩的话。

南澄妙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这人有病吧,搞得像在这里受了欺负回去似的。”

“因为成绩被吊打,受不了这份委屈呗。”祝贺凉凉地开口。

在后面凑成堆的游戏四人小分队,虽然满心都沉浸在游戏的打打杀杀里面,但也分神听了全过程。

言再发出老母亲般的叹息:“唉,你看考试都把这孩子逼成什么样儿了?”

“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楚辞跟着发言。

言再听了,嘿嘿嘿发出淫荡的笑声:“命根?我的命根可不是这个。”

话题从纯洁的讨论学习到黄色废料的转变过程,只需要他秋名山车神的飙车速度。

他还要继续大放厥词,却被游戏里急转直下的状况给弄得没了心思。

顾律己不顾游戏里一个队伍的身份,转头就把开黄腔的言再给game  over(游戏结束)了。

“阿律,你为什么要杀我!我们是队友啊队友!”言再抱着手机和他残破不全的心,干号着,“我死了,谁来给你们加血!谁来当你们坚强的后盾!”

“考驾照了吗你,就开始飙车。”顾律己威胁着,“再瞎吵吵就虐尸了啊。”

其他人懒得理言再,南澄妙回头嘲讽:“这位姐妹,请你放低音量,哭得不要这么扰民。”

没有享受到半点同学爱的言再,心凉了。

一局游戏结束,祝贺扒拉着言再紧闭的眼皮,强迫他睁眼看清楚手机屏幕里的画面。

“贱贱,没有你,我们赢得一如既往的轻松。”

下午生物课。

7班的生物老师三十岁不到,是他们班任课老师里的忙内(老幺),跟学生们的关系亦师亦友,很融洽。长得一米八的高个,外形比较阳光开朗,大家都说像是年轻版的徐峥,因为他也拥有一个油光可鉴的小光头。江湖传闻,同样是年少头秃的原因,生物老师才去狠心剃光了头发。

生物老师叫刘华,他有一个风靡全校的外号叫“缺德哥”,因为他的名字比“刘德华”少了一个“德”字。

陆两两的笑点不怎么高,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盯着生物老师足足笑了一节课。

能想出这样一个外号的人,真是又缺德又鬼才。

这节课是拿来讲解期中试卷的。

生物老师按照每道题的答错率,来调节对应考题的解答时间,顺便把必考的知识点重新在黑板上梳理一遍。此时,他在黑板上强调ATP这个考点,三磷腺苷,结构式是:A—P~P~P。

言再盯着黑板研究了半晌,神神道道地跟顾律己吐槽:“这是个有味道的结构式。”

顾律己一时摸不清他在想什么:“嗯?”

既然阿律不耻下问,那他就大发慈悲地解答:“A放了一个长长长的P,中间的两道波浪线让我都能感受到P的味道。”为了烘托他话里的气氛,他郑重其事地伸出手在鼻子前扇了几下,“很臭!”

说完,他手臂交叉抱在胸前,下巴矜持地翘起,似乎在等着顾律己的夸奖。

理综三科里面,言再这个懒人对生物最不感兴趣,因为生物需要背的东西有很多。现在这个结构式被他一联想一解读,马上就被完美地刻在脑子里。

他言再不是学渣,只是不想学习而已。

顾律己被他说得呼吸一滞,按捺住想要揍他的双手。他挪动位置,尽可能地远离言再:“这些没用的东西,以后请你不要来跟我说。”

言再不服:“怎么是我说的,缺德哥才是教了一些没用的东西。”

他据理力争的声音有些大,碰巧生物老师写完板书,听到这句话,看向言再的方向,凝重且认真地说:“言再,我不允许你这么说自己。”

全班陷入哄堂大笑。

生物老师恨铁不成钢:“别光笑,你们得把知识点记进脑子里去!这些必考的知识点都是我在黑板上写了又写的,可是你们还给我答错!这块黑板要是能变成人的话,它都能考清华北大了!”

忘了说,其实生物老师的一大特色就是,嘴炮能力与他的生物知识储备量成正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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