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2 / 2)
叶润青:要你管!
一阵风吹来,程嘉树发现林华珺穿得不多,他本能地想要脱下外套,为林华珺披上。这时,他看见叶润名已经脱下外套为林华珺遮风,立刻缩了回去。
叶润青:听说南湖里鱼多,它们现在应该还饿着,程嘉树,你要是再这么调侃我,我,我先把你丢下去喂鱼。
程嘉树摊开双手,对叶润青说:你大可以试试。
面对程嘉树的“没心没肺”,叶润青又被气到,白了程嘉树一眼,自顾自往前走去,但她脸上还是浮现出了一丝少女的微笑。
程嘉树注意到林华珺,虽然故作轻松,想融入他们的氛围,但她眼睛骗不了人,她有心事。想了想,程嘉树还是将话咽进了肚子里。
四个人就这样各怀心事,继续围着南湖散步。
前方,朱自清先生身着一袭长袍迎面而来。
大家打招呼:朱先生!
汤用彤教授拄着拐杖,虽然身材矮小却步伐矫健地超过他们。
(字幕:西南联大哲学系主任 汤用彤教授)
程嘉树:汤先生,您悠着点!
汤用彤头也不回:夕阳正美,吾当学夸父逐日,留住此景!
这时,查良铮也加入了程嘉树、叶润名他们一行。
叶润名:你们发现了吗?这里很像北平的什刹海。
查良铮:我倒觉得这里更像古希腊的巡回学校。
钱穆:中国学问,不是只凭一点浅近的逻辑所能理解的,譬如《论语》讲仁,你把所有讲“仁”的话,归纳排比在一起,就可以下个定义,就能懂得仁了吗?
驻足听了会儿,程嘉树一行又继续徜徉在南湖柳畔边。
阿美家 夜晚 内景
阿美套上丝袜,对着自己的腿欣赏了半天,丝袜的触感让她觉得新鲜。她一边哼着当地的小曲,一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突然阿美又想起什么,立刻坐到镜子前,取出口红对镜涂,却怎么也涂不好,画得奇形怪状,阿美看着镜中的自己乐得咯咯笑。正在自我陶醉中,房间门突然被推开。
阿美从镜子中看到是大哥,吓得她赶紧用手擦嘴上的口红,擦得满脸都是。
阿旺:你脸怎么了?
阿美再使劲擦了擦:没什么。
阿旺:你怎么跟那些女学生待了一会儿,就像掉了魂似的?你离那群女学生远点,一个个穿得像妖魔鬼怪,丢人现眼。你知道乡民怎么议论的吗?一群男男女女挨得那么近,女的把腿都露在外面给别人看,成何体统?简直是伤风败俗,太不像话了!
阿美小声:她们穿的是丝袜。
阿旺:什么?
阿美:哎呀,说了你也不懂。
阿旺:不管我懂还是不懂,我不许你再去找她们!别仗着阿爸宠你,就为所欲为!
阿美倔强地不吭声。
阿旺摔门而出,阿美这才松开自己的手心,发现口红蹭得满手都是。
蒙自校委会 白天 外景
联大同学们围在总务办公室的墙壁前。墙壁上密密麻麻贴着学校开设的课程。同学们兴致勃勃地抄着课表,议论纷纷。
“谁选了潘光旦教授的课?”
“我!”
“到时候喊我,一块旁听去。”
“你们听说了吗,法律系只有蔡维藩教授按时到蒙自,他让学生自学取代了讲授,听说未来还要用报告和论文代替考试呢。”
“真的?”……
蒙自海关大楼教室 白天 内景
程嘉树埋头写信。
程嘉树(画外音):明日即将开学,尚有不少教授因战时运输困难延期抵达,滞留在外。可即便如此,同学们的学习热情依旧十分高涨。云霄,昆明的情况如何?
昆明昆华农业学校教室 白天 内景
程嘉树的来信在一旁,毕云霄正在回信。
毕云霄(画外音):以往每学期物理系都要做十到十二个实验,现在减少为三四个,但赵先生说,将会努力让实验物理的不足被理论物理弥补……
昆明校委会 白天 内景
梅贻琦:……幸而在云南省和昆明市各界人士的大力协助下,我们租得大西门外昆华农业学校作为理学院校舍,租得拓东路迤西会馆、江西会馆、全蜀会馆作为工学院校舍,盐行仓库作为工学院学生宿舍。希望能暂时解决校舍困难的问题。
方悦容走进校委会办公室,发现大家在梅贻琦身边围成了一个圈,听梅校长说话。
方悦容便也站定,认真听着。
黄钰生接着说道:我们购置了昆明城西北三分寺附近的120亩地作为校址地基,计划聘请梁思成、林徽因夫妇为校舍建筑工程顾问,待校舍拔地而起,联大便真正在昆明落地生根了。
听到这里,大家都十分激动。
哥胪士洋行男生宿舍 白天 内景
程嘉树看着方悦容寄来的信。
方悦容(画外音):……昆明就是这样的情况了。嘉树,得知你在蒙自安顿了下来,深感欣慰。新学期即将展开,希望蒙自静谧的氛围能为你的学习助力。并请代问裴先生好……
(字幕:1938年5月2日,国立西南联大1937-1938年度第二学期开学,注册开始。5月4日,开始上课。)
海关大楼教室 白天 内景
朱自清先生正在授课,诵读柳宗元《封建论》的声音传来:天地果无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生人果有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然则孰为近?……
叶润名、程嘉树、林华珺、叶润青、文颉等人都坐在教室里。
朱自清先生继续诵读:……曰:有初为近。孰明之?由封建而明之也。彼封建者,更古圣王尧、舜、禹、汤、文、武而莫能去之。盖非不欲去之也,势不可也。势之来,其生人之初乎?不初,无以有封建。封建,非圣人意也。
众学生静静聆听。
海关大楼教室 白天 外景
海关教室被蒙自人包围着。有的伸长脑袋,十分好奇地往教室里看,有的搬了把凳子索性坐着听,当听到这群外来者讲授之乎者也的课程时,大家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海关大楼教室 白天 外景
这时,有一人扒开蒙自的围观人群,兴奋地往前凑,是阿美。叶润青送她的肉色丝袜已被她穿在了腿上。
也有一只手伸上了阿美的腿,摸她腿的是蒙自姑娘阿花。
阿花:阿美,你怎么里面不穿裤子啊?
阿美:我穿了!穿的丝袜。
阿花:什么是丝袜?
阿美:丝袜就跟我们穿在裙子里面的裤子一样,只不过这种裤子能让你的腿更好看。你摸。
她把丝袜捏起一撮,让阿花来摸。
阿花:真的有穿裤子,这就是丝袜啊,真滑。
一时间,好几个姑娘都好奇地凑过来摸她的丝袜。
阿美:(指教室里联大学生)她们送我的!好看吗?
阿花:好看!
阿美:你们要不要也试一试,我脱下来给你们。
正当阿美兴奋地向阿花介绍时,一只手猛地抓出了阿美,是阿旺。阿旺看到她腿上穿着丝袜,一个大耳光扇到了阿美脸上。
阿旺:快回去,别在这里丢人。
阿美:我怎么丢人了?
阿旺拽住阿美:大庭广众之下光着大腿让那么多人摸,这还不丢人?快跟我回去。
阿美:学生们都这么穿,我没有丢人,我不回去。
阿旺:你回不回?
阿美:不回,就不回!
兄妹俩的吵架惹得在场的人纷纷侧目,此时,联大学生刚好下课,也对这一幕投来了好奇和诧异的目光。
阿旺更觉得丢脸:你不回是吧,好!我让你不回……
阿旺看到身边有一把乡民带的凳子,他气急,随手抄起凳子就要往阿美头上打。
阿旺:我让你在这里丢人。
阿美闭上了眼睛,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但是凳子迟迟没有落在她头上。她睁开眼睛,发现面前是一张清秀儒雅的脸。
原来是叶润名——下课的叶润名看到这一幕,一手抓住阿旺,阻止了他的行动。
叶润名盯着阿旺:阿旺先生,你为什么打人?
他的嗓门并不大,甚至很文雅,但声音却不怒而威,阿旺的气势瞬间矮了半截。
阿美看呆了,傻愣愣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叶润名看,好像世界上就剩下他们俩了。
阿旺:我教训妹妹,用不着外人管。
叶润名:你在家怎么做我管不到,但这是我们学校,我必须管。
阿美的心彻底被叶润名俘获。
他附在阿旺耳边,低声地:以阿旺先生的威望,应该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处理家务事吧?
阿旺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想把事情闹大,放下凳子,强行拉住阿美。阿美仿佛也丧失了行为能力,还盯着叶润名看,眼冒桃花。
一位同学走到叶润名身边跟他说了声:学长,老师找。
叶润名应了一声“来了”,这才松开了阿旺的手:我也有妹妹,我觉得妹妹不是用来教训的,而是要呵护的。
阿美还是呈现痴呆状,被阿旺强行拖走,一边还盯着叶润名看。
街道 白天 外景
三三两两的联大学生走在街上,与当地人形成鲜明对比。当地人看他们的眼神从最初的惊讶好奇变成了排斥不满。
叶润青和两个女同学朝听风楼走去,边走边聊。
叶润青:阿旺居然当众打自己的妹妹,太过分了!
同学甲:是封建,你看这里的女人,出门都还撑伞把脸遮住。
同学乙:听说这里几乎没有女孩小学毕业,中学专门为男孩设立,也几乎没有人上过大学。
这时,一对本地母女迎面走来。女儿好奇地看着叶润青的腿。
女儿:娘,你看,她们没穿裤子!
母亲厌恶地瞪了叶润青一眼:伤风败俗!
说着,那位母亲捂着女儿的眼睛,将女儿拉远。
这话落入叶润青的耳朵里:她居然骂我伤风败俗?
叶润青气得涨红了脸,想跟那对母女理论,却被同学拉住。
同学甲:算了,润青。他们的思想还没开化,大概还没准备好接受现代女性。咱们理解不了他们,他们大概也理解不了我们。
阿美家客厅 黄昏 外景
客厅里,几个当地人围着阿旺。
乡民甲:阿旺,你可一定要给大家做主。
乡民群情激愤,阿旺:大家冷静点,坐下一个个慢慢说。
乡民甲:这帮学生真的是太不像话了,一个个女的不像女的,露胳膊露腿也就算了,他们竟然还在光天化日之下,跟男人当街勾勾搭搭。
阿旺:有这事?
“我们都看到了!”
“我可以作证。”
阿旺:他们怎么当街勾勾搭搭了?
乡民乙:男男女女没有任何避讳,公开走在一起,肩挨着肩,手拉着手,勾肩搭背不说,有的还咬着耳朵说话。我们的女人和孩子看了,这还得了?太有伤风化了,再这样下去,要把全蒙自的风气都给带坏了。
阿旺也很生气,手重重地砸在椅子扶手上。
乡民们窸窸窣窣,议论了起来。
乡民甲:大家安静!阿旺,当初他们来这里,你帮着安排了不少事,你说说怎么办。
乡民乙:阿旺,你可要负责啊。
乡民甲:阿旺,既然你和他们有联系,你出面去跟学校说一说,让他们好好管管这帮学生!
乡民乙:对!阿旺,你给句痛快话。
阿旺下定决心:好,我去找学校。
海关大楼图书馆外 黄昏 外景
小小的图书馆内只有十七个座位。同学们在门口排队,程嘉树和文颉也在其中。
林华珺从图书馆内走出来,看到程嘉树微微一笑。
程嘉树:你怎么一个人?
林华珺:润青先回去了。
程嘉树:那你自己回去当心点,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当地人对咱们不太友好。
林华珺点点头:嗯,那我先走了。
程嘉树继续排着队,这时,李丞林走过来。
文颉:被打劫?
李丞林:可不,而且我听说当地人都有老式火枪。
同学甲:太可怕了!
大家议论纷纷。
程嘉树有些担忧地看向林华珺离开的方向。
南湖边 黄昏 外景
林华珺独自一人绕着南湖边散步,心里挂念着远方的妈妈。
她突然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声音越来越大。
林华珺看到程嘉树朝她跑来,有些诧异。
林华珺:你怎么来了?
程嘉树:你还不知道吧,外文系老师William Empson被打劫了。
林华珺:不会吧?
程嘉树:还是小心点的好。走,我送你回宿舍。
林华珺:我想再待会儿。你看,这里真的很像什刹海。
程嘉树:想家了?
他显然说中了,林华珺点点头,眼眶微微有些泛红。程嘉树在湖边的大石头上坐下,并且示意林华珺也坐下。
湖面上起了一圈圈水波,天空开始落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程嘉树脱下自己的外套,撑在林华珺的头顶,为她遮住风雨。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呵斥声,几个警察出现在他们身后。
警察甲:你们在干吗?!
几盏灯笼亮起,照在了程嘉树和林华珺脸上。
没等两人反应过来,警察已经过来,企图扣住他们。
程嘉树死死地把林华珺护在身后:你们想干什么?
几名警察上前,扣住了两人。
程嘉树:凭什么抓我们!
警察甲:凭什么?我告诉你凭什么。孤男寡女行苟且之事,现在就以有伤风化罪逮捕你们。
警察乙又企图上去抓林华珺的胳膊。
程嘉树:你胡说,我们没有!把你们的脏手拿开。拿开!听到没!
警察才不管他,几双手一起抓住了林华珺。
程嘉树怒极,冲上去跟警察扭打了起来。
警察们火了,纷纷拿出警棍,抡了过来。
程嘉树见状,赶紧把林华珺护在身下,任凭警棍落在自己身上。
林华珺:程嘉树!你快让开!别打了!……求你们别打了!
但是根本没人听她的,警棍雨点般落在程嘉树身上,终于,程嘉树晕了过去。
林华珺:嘉树!……嘉树!……
自始至终,程嘉树都把林华珺保护得很好。
警察所监房 夜晚 内景
警察甲和警察乙架着程嘉树,警察丙推搡着林华珺,从外面走到监房外的走道。
警察丙打开第一间监房的铁门,将林华珺推了进去。
林华珺:(抓着铁门)嘉树!……嘉树你怎么样了……
警察甲和警察乙打开第二间监房的大门,将程嘉树扔进了监房。程嘉树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警察甲和警察乙穿过走道,准备和警察丙离开监房。
林华珺:(摇晃着铁门)求你们让我看看他怎么样了!
警察甲:狗男女。
林华珺:他怎么样了?
警察乙:你放心吧!还没死。
三名警察离开了监房。
林华珺赶紧挪到靠近程嘉树的那堵墙,敲着墙体。
林华珺:嘉树!
没有人回应。林华珺着急地在监房里走来走去。
林华珺:嘉树!
依然没有人回应。
周宅听风楼 夜晚 内景
深夜,同学们都准备睡了,林华珺还没有回来。
叶润青:寄彤,你看到林华珺了吗?她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同学甲:可能还在图书馆吧。
叶润青:这都几点了,图书馆早就关门了。
叶润青问其他同学:你们谁见过林华珺吗?
大家纷纷摇摇头:没见过。
同学甲: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听说早上还有老师被打劫了。
叶润青有些急了。
哥胪士洋行男生宿舍 夜晚 外景
叶润青急急忙忙跑到男生宿舍外,遇到了文颉。
叶润青:文颉。
文颉:叶润青,这么晚了,你……
叶润青:你看见华珺姐了吗?
文颉:没有啊,她不在女生宿舍吗?
叶润青:不在!怎么办,华珺姐不见了。我哥呢?
文颉:他在裴先生那,走,我带你去。
裴远之宿舍 夜晚 内景
深夜,一盏油灯下,裴远之和叶润名促膝谈心。
叶润名:我们走过的路多为崎岖地带,恶劣天气是常态。裴先生,您知道虽然在北平我也参加过不少学联活动,但用脚丈量每一寸土地,承受如此身体考验于我是第一次,还真不一样。
叶润名的眼神在红色的光晕中熠熠发亮。
裴远之欣赏地看着叶润名:哦?怎么个不一样?
叶润名:(深情地)祖国和人民于我而言不再空泛,家国的概念也非遥不可及,现在跟您谈起,我仍然十分激动,觉得自己言之有物了,一直以来思考的轮廓也渐渐清晰。
裴远之:同样的感受我倒也听参加过长征的同志提起过,他们说,经历了长征便真正做到了心里有人民。润名你也是这样的感受吗?
叶润名:(逐渐激动起来,满眼含泪)看见那些穷苦百姓,我会心痛;想起那些中饱私囊发国难财的贪渎官吏,我不由得愤怒。那些老百姓,他们赤脚、不识字,甚至抽鸦片,住在简陋昏暗的茅棚里。一名老人告诉我,“当土匪来时,他们会砍掉我的头,当国民党部队来时,他们会剃掉我的脑袋”。
裴远之愤然起立:简直是兵匪一家!
裴远之缓缓坐下: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润名,这一次旅行团艰苦卓绝的跋涉可谓是联大师生的长征。你们走出象牙塔,步入现实世界,心怀救国救民的赤诚,近距离地体察民情,感知国情。润名,我为你感到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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