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知不觉卷起来了(2 / 2)
刘真真有点惊讶:“一眼就相中了?”
雷大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笑得很开心:“我记得当时她戴着口罩,只露出眼睛和额头。但光是看倒眼睛,我一下子就被征服了。她眼睛真的太漂亮了,不仅大,还水亮亮的,我一下子就陷进去了。后来啊,就天天找她摆龙门阵(1)……她心事重,总是不高兴,我就把过去倒霉好笑哩事跟她讲,讲了两个多月,她终于肯多跟我说几句话了。后来……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
刘真真笑了:“那你过去也够倒霉的。”
雷大力有些无奈:“那时候我啥子也没有,只能逗她笑一笑……”
刘真真也有点惋惜:“她是因为什么去世的?”
雷大力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癌症,小米那时候不到2岁,还不记事。”
小米就算在看书,也是心不在焉的,他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生怕雷大力做错事。他时不时透过门缝警惕地盯着雷大力和刘真真,听他们聊得高兴,小米终于不放心地小声说道:“你妈千万别看上我爸啊!”
妹妹低头看着书,眼睛都不抬一下:“我妈谁都看不上。”
雷小米反驳道:“她看得上你啊。”
妹妹冷冷地“哼”了一声。
雷小米有些好奇地问:“你为什么从来都不笑啊?”
妹妹有些阴阳怪气地说:“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吗?”
雷小米看到妹妹的书桌上摆着高高的一摞书,吃了一惊:“你怎么学这么多东西?”
妹妹面无表情地说:“我妈要求的。”
在雷小米心里,刘真真早就是“女魔头”了。虽然她说话没有箭箭妈凶,但是他觉得刘真真比箭箭妈吓人多了。
“你喜欢跳舞吗?”小米百无聊赖地问。
妹妹摇摇头:“我只喜欢钢琴,可我妈说只会钢琴的话,考学没有竞争力。”
雷小米叹了口气:“人生都是这么苦的唛?”
妹妹从旁边地上的一个行李箱里拿了本书,雷小米发现里面都是妹妹的衣服和书籍。
雷小米不解地问:“你怎么不把衣服放到柜子里?”
妹妹平静地说:“因为我妈答应我,等我考完试,就让我去爸爸那里住,我每天都在盼着快点考试,很快了……”
妹妹说完看着小米,她的脸上一直带着一种冷漠,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漠。
箱子里装的不仅是妹妹的行李,更是她的希望,就像长期生活在黑暗里的人仰赖的一束光。有希望在,才能熬得住黑暗。
这时候,客厅餐桌前的刘真真已经喝得眼神有些迷离,她试探性地问:“那……你没想过再找一个吗?”
雷大力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这个样子,哪个愿意跟?”
刘真真听了这话,心头跃过一丝欣喜,她先表达了自己对这件事的态度:“我倒是想过,要是真遇到一个合适的,也不是不能在一起。”
刘真真微眯着眼睛看着雷大力,气氛有点暧昧,雷大力有些不好意思。
为了缓解尴尬,雷大力举杯:“来,再喝一杯。”
刘真真突然冒出一句:“你跟我来一下。”
刘真真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雷大力嘴里的菜还没咽下去,有点摸不清这是什么套路,他想了想,鼓足勇气,起身跟上。
雷小米马上探出头来,吃惊地看着雷大力走进刘真真的卧室。
雷大力一进屋,就愣住了,只见满屋子堆着画板支架、围棋盘、大提琴、古筝……刘真真坐在床边的钢琴前,有点骄傲地说:“都是我女儿的。”
雷大力看着墙上贴着的妹妹跳拉丁舞的照片,以及各种考级的证书。
刘真真知道雷大力觉得不可思议,便解释说:“谁知道哪棵树会开花?只能多学一点。为了辅导她,我都学会了。”说着,刘真真在钢琴上弹了起来,雷大力坐在旁边听着。
雷小米听着屋里的钢琴声,更担心了:“我爸和你妈都开始跳舞了!”
刘真真停止弹琴,看着雷大力,有点悲凉地说:“我原来也是个学霸,心里装着事业和理想……”刘真真不知道是在感叹,还是在为自己找补。
雷大力没有吱声,静静地听着。
刘真真眼神里有那么一瞬间亮起了光,但又迅速黯淡下来:“后来生了妹妹,就把工作辞了,全力辅导她。离婚那点抚养费根本不够养育她的,有时候紧张起来,信用卡都逾期还不上,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把自己卖掉了吧?”
刘真真苦笑了一下,雷大力有点惊讶。
虽然辛苦,但刘真真丝毫不后悔:“可我不觉得因为孩子牺牲了什么,相反我特满足,我投入这么多,只有一个原因……”
雷大力等待着刘真真的答案。
“因为妹妹优秀,所以更不能泄劲啊,想要给她更多的选择,我这个当妈的就没得选择了……优秀是要付出代价的。”刘真真越说越有一种悲壮感。
雷大力被感染了,甚至有点被同化了:“说实话,我现在是有点理解那些妈妈了……”
刘真真很是无奈:“我知道妹妹更喜欢她爸,没关系,我宁肯她现在怨我,也不要她将来怪我。等她长大,她会理解的,一定会……”
如果说父母关爱孩子是一种本能,那么会爱孩子则是一种技能。多少父母都在以“爱”和“为你好”的名义绑架孩子,这究竟是父母的悲哀,还是时代的悲哀?
可怜天下父母心,同是天涯沦落人。雷大力看着刘真真,多少是有点理解她的,刘真真也看着雷大力,脸上有特别坚定的表情。此刻,两个人之间已是较为暧昧的距离,灯光昏暗,刘真真有些迟疑:“其实,有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张口……”
雷大力也是成功追求过学霸的,不是什么钢铁直男,气氛已经烘托到这儿了,他觉得自己知道刘真真的心思了,但他也没有想太多,就说:“没事,你直说……”
“我……”
突然,卧室门被打开,妹妹抱着琴谱走进来,雷大力被吓了一跳,尴尬地站起来。
“我想练琴了。”妹妹平静且冷漠地说。
刘真真也不好再说什么。
从刘真真家出来,在那条陡坡上,雷大力有些愉悦地哼着歌,领着小米往坡下走着。
雷小米看着雷大力,略带讽刺地说:“你好开心哟!”
雷大力不知道雷小米话里的深意,又或者知道了刻意避开。他说:“你现在这么努力,我当然开心噻。”
雷小米转头,长长地拖出一个音:“哦——”
雷大力开心地蹲下:“来,背着你。”
雷小米跳到雷大力背上,问:“你不怕刘真真唛?她打电话的时候像个‘女魔头’。”
雷大力轻轻拍拍雷小米的屁股:“人家只是工作认真负责。”
雷小米拍拍雷大力的头:“雷大力,我们先说好,你们要是结婚,我不得喊她妈妈。”
雷大力忽然顿住,想了想,对小米说:“不会的。”
不会什么呢?小米没有追问,他自以为是地回应道:“我想你也不会。”
雷大力笑了笑,父子俩的背影往坡下走着,影子拉得很长……
自从上次给妹妹过生日后,雷大力与刘真真之间似乎有些东西发生了变化,但两个人都没有继续上次被打断的话题。雷大力开始隔三差五地出来跟刘真真开妈妈群的线下讨论会。
休息站里,几个妈妈围坐一圈,只有雷大力一个爸爸。几个妈妈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录音笔、手机摆在桌上,全部就绪。刘真真坐在正中间,雷大力坐在她旁边,非常默契。
刘真真用领导般的口吻说:“这次考学小分队一共五人,我们的原则是互帮互助、资源共享,我来说一下这次行动的流程……”
这庄严、紧张的气氛,知道的是备战幼升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有组织地为非作歹。这种特别行动,刘真真实战过多次,已经驾轻就熟。唯一不同的是,今年她女儿也要参战,刘真真更是一刻都不敢放松,更不敢掉以轻心。
实战的这一天,雷大力把车缓缓地停在求知小学对面的马路边上。雷大力把车窗打开一条缝,望向不远处的小学门口保安室。车上,刘真真和几个妈妈眼神对视一下,随后众人纷纷下车,有种电影里抢劫银行的即视感。
大家心里都熟练地背诵着刘真真传达的流程:“首先是投考,需要先把简历送进学校保安室,简历一定要漂亮。”
雷大力和妈妈们越过斑马线往学校门口走去,迎面走来另外一拨刚送完简历的家长。两拨“团伙”在马路中间擦身而过,彼此打量,心照不宣,空气里仿佛有浓浓的火药味。
到了保安室,雷大力率先将一张A4纸大小的简历递给保安,随后见刘真真和众妈妈纷纷拿出书本一样厚厚的简历,雷大力看傻了眼,感觉不妙啊!仿佛自己是一条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
保安把一摞学生简历放进一个箱子,起身走到教学楼的走廊尽头,门打开,随后伸出一双手接过箱子,门又关上,接箱子的人并没有露脸,整个过程都颇为神秘。雷大力抬头一看,见门上挂着“招生办公室”的名牌。
交完简历,回家等通知。报名只是第一环,学习一刻都不敢放松,雷大力除了接送、观摩雷小米上学,就是跟刘真真交换报考情报,关于大人之间的事,两个人依然心照不宣。刘真真更是忙得不亦乐乎,只是看雷大力的眼神,大有看半个自家人的意思。
这一天,雷大力正蹲在培训教室外面观摩小米上英语课,手机微信的消息提示音响起,雷大力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他转头看向另一侧家长休息区的刘真真,她也刚收到信息,两人远远地对视一眼。
随后,雷大力和刘真真从狭小的走廊越过一间间教室,来到一个楼梯间,与特别行动小组的另外三个妈妈会合,大家拿着文件夹互相传阅。
这是流程的第二步:报名成功,群内成员集合,定期分享搜集到的考试信息。
刘真真发话:“这两天考试时间就应该出来了。大家千万不要放松,一定要坚持到最后。孩子的前途,成败在此一举了。”
最后一步,便是耐心等待群里通知考试的时间。
一天天忙下来,雷大力感觉既疲惫又充实,焦灼的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早上雷大力正在阳台上晒衣服,手机忽然响了,他拿出来看了一眼,考试时间终于来了。他转头透过窗户望向“学习监狱”,看到小米正在学习的背影,雷大力顿时信心百倍。
求知小学特长考试那天,考场礼堂后台的走廊上热闹非凡,孩子们有抱着琴的,有背着剑的,有拿双节棍正在墙角狠抽的……还有正在做赛前动员的家长,整个场面好似武林大会。雷大力和小米则以一种恢宏的场面出场,只见他俩推着一架编钟穿行在人群中,开出一条几米宽的赛道,把其他家长和孩子都看呆了,雷大力脸上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
在后台的角落里,雷大力调整着编钟,雷小米有些紧张,头上已经溢出汗珠。
雷大力安慰道:“莫紧张,我们小米能秒杀他们!”
“我想屙尿。”雷小米是真的紧张,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场考试。总以为自己见过很多世面呢,在考试面前仍然只是一个紧张的小孩子。
雷大力习惯了雷小米耍花招,只道:“等一下,最后再练一下!”
“棒棒不见了!”雷小米发现敲编钟的小锤不见了,紧张得声音都颤抖了。
雷大力火速从旁边饭盒上捡起一双一次性筷子,掰开丢给小米,说:“我给你找,你拿倒这个先练习《春江花月夜》,背谱子,预备,敲噻!”
雷小米忍着紧张的尿意,拿着筷子敲下去,编钟发出悠长的声音。但这声音不是雷小米制造的,而是从他们身后传出来的,熟悉的旋律在耳畔萦绕,父子俩都蒙了,对视一眼,慢慢走向舞台侧幕……
透过侧幕,只见一座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编钟矗立在舞台上,一个女孩穿着一身汉服,头上戴着精致的假发髻,奏出一首《春江花月夜》,悠扬动听……
雷大力和雷小米都蒙了般地杵在原地,打破雷大力的头都想不到,这个小女孩,竟然是妹妹,刘真真的女儿。
雷小米还在想,那我一会儿还上不上啊?
这时,老教授坐着轮椅从身后出现,他喊:“小米,从今天起,你,有师妹了!”
雷大力冲到老教授身边问:“这是搞哪样?!”
他一回身,就看到刘真真站在那里,一脸为难。
雷大力望着她,没有说话,是在期待她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吗?雷大力不知道自己还能对她期待什么。
只听刘真真满含歉意地解释道:“妹妹钢琴考级发挥不好,我担心特长证书竞争力不够,所以私下让妹妹学了编钟。上次在家里就想跟你说,被妹妹打断了……”
好吧,不解释还好,一解释,雷大力除去愤怒,一种自作多情的讽刺感也涌了上来,他愤怒又难堪地注视着刘真真。
“别介意啊,两个孩子公平竞争嘛……”刘真真甚至厚着脸皮说出这种话来。
雷大力急了,他把小米推到刘真真面前:“这他妈怎么公平竞争嘛,小米只有这一个特长!”雷大力觉得不够,又转头对着老教授发火:“你这老头也真的是过分!小米不是你关门弟子唛?”
老教授有点委屈,他有他的立场:“弘扬文化是大事,怎么可以随便关门?多一个人学习,就多一分传承,多一分传承,就多一分希望,让我们的传统文化散发出璀璨的光芒……”
雷大力气得说不出话来,被夹在两人中间的雷小米满脸涨红,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感觉自己有些异样,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尿裤子了……
雷大力见状愣住了,刘真真也惊住了。雷小米转头望向远处的舞台,聚光灯下,妹妹正光芒四射地表演着编钟,而自己的裤脚,尿还在往下滴答滴答。
雷大力彻底绝望了……
(1) 摆龙门阵,在四川方言中意思是“讲故事、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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