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爸爸，我们去哪儿（2 / 2）

雷大力想到在洗浴中心的那晚，小米鼓足勇气跟自己说哪怕自己就是个土泥鳅，只要肯努力，说不定也能跳过龙门。在来的路上，雷大力便懂了，那不是小米想要跃过龙门，不是小米想要来这所学校，成为这些孩子中的一员，小米是为了安慰他，为了不让他难过和失望。

外国校长看着小米，感慨道：“你有一个很好的爸爸。所以，你们的选择是，还要继续吗？”

雷大力看着小米，只说了一句：“我们谢谢老师吧。”

《世事不可强求》的歌声在校园里再次响起，雷大力带着雷小米走出了面试教室。

在教室门口，雷大力看到了红着眼眶的高亚琳。他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想感谢，想解释，想道歉……但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说起，高亚琳了然地点点头，雷大力也微微点了点头，笑了笑，带着雷小米向外走去。

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雷大力心满意足地领着同样开心不已的小米走在人群中。他们穿过无数精英家长，穿过无数优秀的孩子，穿过整整一面墙的奖杯，在家长们复杂的眼神中淡然离去。此刻，他们都知道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了，所以不在乎任何旁的事物。小米的手被雷大力紧紧地握着，他抬头望着旁边的爸爸，他好久没有这么轻松快乐了。

面试完，雷大力本来打算直接带小米回家的，但高亚琳还是请了他们去家里小聚。这一走，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都不一定了。

雷大力放松下来，发觉这座城市很漂亮，甚至也有点可爱。当地人说话都跟高亚君一样软软糯糯的，吵架也是有点黑色幽默的。

小米和Lucas在别墅区的草坪上玩耍，高亚琳和雷大力跟在后面一边散步一边闲聊。

高亚琳解释道：“Lucas很喜欢小米，非要在你们走之前跟他玩一次，所以再耽误你们一些时间。”

雷大力点点头：“他俩喜欢一起玩儿就好。”

高亚琳觉得很抱歉：“上学的事，没帮到你，对不住啊。”

雷大力已经释然了，笑着说：“没事，你已经尽力了，而且你也不容易。能让小米过来感受一下不同的学校，还认识了Lucas，已经很好了，就当是带孩子过来玩儿一趟了。”

高亚琳看到雷大力如此坦然，也明白他是真的放下了。她甚至有点羡慕雷大力，他能轻易地想得通、放得下，以后可以放松自在地生活。而她呢？这一切才刚刚开始，以后的每一天都只会更紧张。

或许姐姐喜欢的，就是雷大力的这种放松吧？她想。

高亚琳笑了笑，打算将埋在心里多年的话说出口：“其实，你和我姐姐结婚的时候，我和她吵过一架。”

雷大力有点意外地望着高亚琳。

高亚琳有些不好意思：“当时我不理解她为什么选了你……可她跟我说，你是个很好的人，活得很放松，很开心，眼里没什么难事，再难都能乐呵呵地挺过去，你是她人生渴望的另一面。如果将来有孩子，她最希望孩子能活成你的样子……”

雷大力背过身望着远方，沉默了，他悄悄抹了一下眼泪，往事随即涌上心头。他知道老婆的不开心，有自小就在高压环境下度过的原因，但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老婆的不开心里，是不是也有他的原因，因为他与她的悬殊，给她带来了新的压力。他从来不敢认真去思考这个问题，怕自己心里支撑不住，怕愧疚淹没自己而无法面对儿子。所以这么多年来，他只能拼命努力，尽可能地给孩子提供好的生活。在睡不着的那些夜晚，雷大力不是没有设想过，如果高亚君没有嫁给自己，是不是就不会走到那一步。尤其是这些日子以来，他更加觉得，都是因为自己无能，才耽误了小米的前途，所以他午夜梦回的时候，一直在跟高亚君道歉，他没有完成他的承诺……

他到现在才明白老婆的那份嘱托是什么意思。在高亚君面前，他是有些自卑的，自卑于自己的学历、工作，他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的人生遗憾变成了小米的人生目标，一心想着让他上个好学校，将来像他妈妈一样有出息，有学问，有选择。而高亚君求的，只是希望小米能健康、快乐，能做真正的自己，因为她从小吃尽了身不由己的苦。

雷大力抹了抹眼泪，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道：“这些话，她从没跟我说过……”

高亚琳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可能是从小就被压抑着，时间久了，姐姐就变得不善言辞，也不习惯表露自己真实的想法。姐姐她……真的不容易。我现在倒是越来越理解姐姐了，她执拗地非要跟你在一起，起初我以为她是为了和爸爸怄气，也可能是为了摆脱爸爸的控制。直到今天，我彻底理解了她的决定。很庆幸姐姐遇到了你，至少她拥有过无拘无束的时光，虽然有些短暂，但那是她真正想过的生活啊，她幸福过。你看，小米这样乐观，不也印证了姐姐的选择是正确的吗？”

雷大力笑了，他没有想到，当他决定放下的时候，他反而得到了。他发自内心地笑了：“谢谢你告诉我亚君的心里话，也谢谢你这么说。”

高亚琳也笑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充斥着内心，她打趣道：“你就好好带着小米生活吧。我看小米在中医理疗方面十分有天赋，面试完了那个外国校长跟我说如果不是被人打断，他恨不得请小米给他现场看诊呢，哈哈。”

雷大力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他也跟着打趣：“这可是神秘的东方力量，他平常可没机会见识到。”

说完，两人都开怀大笑。这段时间一直笼罩着他们的阴霾，终于散去了。

不远处，小米和Lucas跑到了一个分岔路口。

小米回头大喊：“爸爸，我们要往哪边走？”

雷大力转头望着小米，也跟着大喊：“儿子，往哪边走，这次你说了算。”

小米想了想：“那我们回家吧。”家的方向，那座燃烧的老城，那座承载着雷大力和小米无限快乐时光的老城，才是令他们心安的归处。

为什么你听过了很多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只有亲自撞了南墙才能回头？因为人生就像烙饼，只有翻够了回合才能成熟。

回到家后，雷大力和雷小米结结实实地睡了一整天。一觉醒来，精神抖擞，小米的头发桀骜不驯地支棱着，他搓着眼睛喊：“雷大力，我要屙屎……”

现在就连雷小米屙屎的声音，雷大力都觉得无比动听。

雷大力把火哥一家子请了过来。箭箭和小米有些时间不见了，一见面，两人就有说不完的话，玩得不亦乐乎。他们一家已经听完了小米的面试经历，感动之余也有一种长久以来的释放和解脱。

雷大力认真地对火哥和火嫂说：“今天喊你们过来，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下继续经营洗浴中心的事……”

这么大的转变，火哥有点缓不过来。他缓缓伸出手，放在雷大力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这也不烧啊。”火哥喃喃自语。

雷大力看着火哥的举动，皱起眉头问他：“干啥子？”

火哥也不搭话，自顾自地猜测着：“难道是受了什么刺激？”

雷大力摇摇头，无奈地说：“我不想卖给陆总了，我不想卖给任何人，我想带着我的小米师傅继续经营。就是……就是不知道火哥愿不愿回来帮我继续……”

“我愿意，我一百个愿意。”还没等雷大力说完，火哥立马点头如捣蒜。他就等着这一天呢，他知道雷大力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

重开洗浴中心的提议，就在全票赞成下迅速通过了。

“不过重开洗浴中心前，还有件事我要先解决一下。”雷大力犹豫着开口。

大家好不容易放松的神经又绷紧了，只听雷大力说：“就是小米上学的问题。之前是一门心思地想让他进国际小学，为此耽误了他正常上学的时间。”

“这个好说，要不就让小米去箭箭就读的那个学校吧，那可是我筛选了很多家，最后选定的。虽然比不上外国语小学，也不算什么重点，但师资力量和学校环境都算是不错的……”火嫂热情地介绍着，如果能为雷大力解决一些问题，火嫂心里的愧疚也能少一些。

箭箭上的就是家门口的长堤街小学。虽然……但是……

没有那么多“虽然……但是……”了。

雷大力转头问小米：“我觉得不错，小米，你觉得呢？”

“很好很好，又能和箭箭一起玩儿了。”小米对此很满意。

两件事都有了安排，下一步就是执行了。

小米这边，由火嫂安排着入学考试等事宜。小米很聪明，也很努力。入学考试前，小米每天都认真看书学习，最后顺利通过了入学考试，又和箭箭成了同学。当然了，刘莎莎还在这个学校呢。这件事，小米跟雷大力炫耀了整整一个礼拜。以至于雷大力最后都快崩溃了，只要小米一提到“刘莎莎”这三个字，雷大力便开口求饶：“知道了知道了，小米师傅，求求你别再念了，你忘了你还要成为头牌技师的梦想了吗？男子汉大丈夫要志存高远，怎么能耽误在儿女情长上呢。”逼得雷大力都开始用成语了。

雷大力这边，他跟火哥一起找到了陆总，表明了不转让洗浴中心的决心，陆总虽然很生气，但也无可奈何，前段时间雷大力一直在外面浪，都没顾上签合同。再说了，他惦记的还是雷大力和员工的手艺及客户资源，如果强买强卖，估计也会落得两败俱伤，不如卖雷大力一个面子，往后见了面，雷大力还得叫他一声“哥”。

洗浴中心就这么保住了。至于学区房，雷大力以低于当初购入的价格转卖出去了。雷大力不计较这些损失，因为他知道，自己和小米的生活，越来越步入正轨了。

卖了学区房，装修洗浴中心的费用不就有了吗？

经过和小米商量，父子俩一致决定洗浴中心的办公室维持原样，只装修接待客人的地方即可。于是，雷大力白天忙着装修，晚上就和小米继续睡在办公室的隔间里。

其间，刘真真经常过来帮忙。妹妹不在身边，刘真真失去了热情和斗志，很快就放弃了各个妈妈群群主的身份，找了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薪水虽然不多，但也够养活自己，还跟自己以前学的专业相关。她也不着急，一边做一边学，努力把日子过下去。生活虽然孤独，倒是清闲了不少，她有时间就来帮帮雷大力。

刘真真表面上波澜不惊，但内心总是不快乐的，女儿不在身边，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是非常煎熬的。但她性子倔又要强，不愿意在别人面前袒露自己的脆弱。

雷大力早就看出了刘真真的逞强，觉得她再这么下去，早晚会垮掉。

这天收工后，他请刘真真一起吃晚饭。小米是有点害怕刘真真的，所以这顿饭，他吃得格外安静。

雷大力也不藏着掖着了，直白地问刘真真：“你真不打算接妹妹回来了啊？就由着她跟着她爸爸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刘真真愣了一下，苦涩地说：“我能怎么办呢，孩子跟着我不快乐，可能早就想离开我了吧。”

雷大力反驳道：“你对妹妹的爱是有目共睹的，就是方法不对。方法不对那就改，你改了，妹妹还会讨厌你吗？”

刘真真怔住，是啊，她还可以改啊！可是，她还有机会改吗？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树叶黄了。

房间里传来钢琴的声音，刘真真在欢快的节奏中收拾着房间，衣柜里摆满了妹妹的衣服。她从来没有想过“岁月静好”这样的词，还可以用来形容她的生活。钢琴声是从隔壁房间传来的，那是妹妹唯一喜欢的乐器。妹妹终于回来了！

刘真真收拾完，走回自己的卧室，她倚在卧室门口满足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妹妹正在认真弹着钢琴，她身后的墙壁上，画板和其他乐器都已经不在了，墙上的奖状也没有了，只剩母女俩之前的合影。

妹妹转头看了一下妈妈，母女俩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洗浴中心已经焕然一新，火哥、火嫂和几个服务员正在浴池里打扫着。箭箭穿着校服，舔着一个冰激凌，跟在火嫂后面。

火哥一路指挥着服务员：“开业大吉，你们都卖点力气噻。”

火嫂跟在火哥身后，见缝插针地叨叨着：“没想到这个小学今年升学率上去了，这两个娃儿哩命简直太好了。”

火哥得意地说：“还不是老子决策正确。”

火嫂赶紧附和：“对对，你说得对，我深刻反省了一下，以前确实是我把娃儿逼得太紧了，确实是我不对。”

火哥气焰更加嚣张：“不对就给老子改噻。”

火嫂现在在外面很给火哥面子：“改，一定改。不过最近我又调研了一圈，听群里头哩妈妈说，初中形势严峻，小学行动要早，小升初，那更是一场大战！你们俩准备好了唛？”

火哥和箭箭愣在原地看着火嫂，箭箭吓得冰激凌化了一手都顾不上。

雷大力走了进来，看到箭箭便说：“箭箭，干爹抱一下。”还没抱到，雷大力便看到箭箭一手的冰激凌，吓得立马改口，“箭箭啊，下次再抱哈。”

火哥走上前，劲头十足地说：“雷哥，都弄好了，今天就能营业了。”

小米穿着箭箭同款的校服，开心地疯跑进来，看着澡池子。

雷大力看到小米，便炫耀地说：“小米师傅，这回我设计哩装修你还满意噻？”

小米感叹：“巴适得很。”

紧接着，小米拍拍雷大力：“对了，我有一帮兄弟要来照顾生意。”

雷大力疑惑：“啥子？”

雷大力站在浴池门口，惊讶地看着小米的所有同学都排着队，光着小屁股，在小米的指挥下挨个往里走，一个个就像小猴子，轮流对着门口的雷大力礼貌地问好：“叔叔好，老板好，生意兴隆，恭喜发财……”

雷大力不禁感叹：“从此以后，不再是小米师傅，而是小米老板儿了。”

新浴池就像花果山，雷大力看着所有的小猴子在水里欢腾着，打闹着。小米也在其中，开心地乐呵着。

所有的美好和希望，就这样狠狠地来吧，我已经做好一切准备迎接你们。

雷大力的心里，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