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心到神知(2 / 2)
饭吃到一半时,肖北接了一个电话,脸色不好看起来:“妈的!”
“怎么了?什么事?”金经理问。
“梁芳让我回家,说老爷子要连夜去北京开会,有事和我说,”肖北拍拍我的肩膀说,“让你算准了。”说着把手表摘了下来。
朱盛问:“老梁要去北京?那你得赶快回去看看,别有什么急事。”
我没想到肖北还是愿赌服输的性格,这一点和朱盛完全不一样,真不敢想象他们两个是怎么合作在一起的。
我接过表,欣赏了一下,还给他说:“这表我戴不出去,还是你戴着气派。”
肖北硬把表给我戴上:“兄弟,我肖北吐口口水砸一个坑,你要不收下,是看不起我。”
朱盛嘿嘿笑着说:“周大师,别看这块表值五万块钱,可在肖总眼里不过是泡一回妞的,他家里名表多了,既然肖总大方相赠,你就不要推辞了,算是把我的账也清了。”
肖北瞪了朱盛一眼急急地走了。
在我找朱盛的同时,赵向前悄悄地和弟弟赵向东两个人回了趟老家。
赵向前知道我不辞而别离开了他安排的那家宾馆,以为我已经离开了冰城,胡胜也是这样认为的,因为来之前他就给我出过主意,让我见势不好拔腿就跑,他认定我是跑了。
赵向前不再有任何幻想了,决定自己来解决这件事,至于怎么解决,他还没有底,但是他要把自己的家事先安排好。
赵向东开车载着哥哥一起回老家。
“哥,整理祖坟的事我自己去做就行了,你不用回去。”
“这回一定要去。”
“这就怪了,平时你忙得几年都不回一次老家,这回怎么有空了?是不是要升官?”
赵向前说:“向东,我一直忙于公务,对你的事业关心不够,家里的事也都是你操心,我这个当哥的做得不合格呀!”
“哥,你做得已经够好了,你是咱老赵家的骄傲。”
“骄傲?”赵向前点燃了一支烟,在缭绕的烟雾中皱紧了眉头说,“‘有官三日人问我,离官三日我问人。’官位如同凳子,人家能塞到你屁股底下,有一天也能从你屁股底下抽走,坐人家的凳子不是坐自家屋檐下的井台,哪一回坐下去不是先用眼看,再用手摸,唯恐一屁股坐空,这种滋味你尝过吗?”
“哥,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如此感慨?”
“向东,你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吗?”
赵向东听到这话,不由一惊,一脚刹车,把车停到路边说:“哥,出了什么事?”
“你回答我。”
“我,我没有啊,我一直遵照你的嘱咐,低调做人,谨慎做事,从没有打着你的旗号在外面做不该做的事,你听到什么了?”
“你在旧城改造工程里没有非法拿过地?”
“地?这个?我是拿了一块地,可不是非法啊!肖北做一个国道的改道拆迁,工作不好做,那个村子的支书正好是我一哥们儿的亲戚,我帮他用最短的时间给解决了,他为表示感谢,把江北区的一块地低价卖给我了,这些手续都是合法的,怎么啦?有什么不对的吗?”
“真是这样?没有别的猫腻?”
“没有,生意场相互利用是很正常的,我又没和官方有什么纠缠,怎么叫非法?”赵向东辩解说。
“我不懂你们生意场上的事,但是这事有些蹊跷,你回头把那块地退了。”
“哥——”赵向东看了看赵向前严峻的目光,点了点头不情愿地说,“好吧,我听你的。”
一路上哥俩聊得很投机,把小时候爬树上掏鸟窝,偷老憨叔地里的西瓜,卖江米棍挣学费的事都说了,赵向前还告诉赵向东一个藏了多年的秘密,他上初中时暗恋过一个女同学,坐在那个女同学身后,用铅笔头戳她的后背,那女同学穿了一件薄衫子,透过衫子可以看到里面穿了一件破了很多洞的背心,他就用铅笔去戳那些洞,女同学就红了脸,现在想想太猥琐了,那时谁家里都穷,穿件有洞的背心算什么,他们兄弟俩穿的都是草鞋,父亲的一条裤子一改两条给他哥俩穿。
向东说:“哥,你说的那个女同学叫曹美吧?”
“你怎么知道?”
“她女儿叫曹晶,你光上电视不看电视吗?她现在在电视台当播音员呢,人长得和她妈年轻时一样水灵。”
“曹晶?没印象,我哪有时间看电视啊,”赵向前叹了一声说,“不知道曹美现在怎么样了,几十年没见过她了。”
“嫁给了一个赶大车的,人早就糟践得不成样子了,可是把女儿培养出来了,人都是一代一代往前赶,我们家是咱这代出来了,曹美家是她女儿这代出来了,还真不能笑人贫恨人痴,都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赵向前看了看弟弟,觉得他的话颇有些哲理,想起以前的经历,对比今天的情境,谁笑谁,谁嗔谁?在乎别人的说笑,哪还迈得动脚步?他一直在低头走路,连两旁的风景都顾不上看,更别说去笑人了。但愿,有一天,自己落到无路可走,四顾茫然时,看到的不全是讥笑,还有意味丰富的人间风光。
也许马上就无路可走了。赵向前把思绪从旧日时光收回到现实,对向东说:“你说做人重要还是做官重要?”
“都重要,做不好人就做不长官,做不长官,做个好人你的好也落不到更多的去处,哥,说这个干吗?我们都是好人,你是好人也是好官。”向东对哥哥今天的反常很奇怪。
向东的话和自己的想法是一致的,他想做一个长久的官,因为他的理想还有很多没有实现。
兄弟两个还说了很多话,赵向前除了隐瞒下他面临的危机这一节,把藏了几十年的心里话都说了,感到很轻松。
很快到了老家,他们的祖坟在村子的东面的沙河滩上,沙河几年前已经改了道,河道废了,两边的河坝也没了用处,全让村上卖了土。
他们赵家在村上是孤门独户,自从父母去世后,村上再没有自己家的人了,兄弟两个把车直接开到了祖坟,前年,向东提议把祖坟迁走,他说在冰城看了块好地,要买下来做墓地。穷搬家富修坟。现在有钱了向前也做了大官,全凭祖上积德,该给祖宗们立块碑。赵向前没同意,他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们现在住在冰城,谁敢保证以后世代都还住在冰城?还能去哪儿就把祖坟迁到哪儿?祖先一直住在这儿,不要乱惊扰他们。至于立碑,他更是坚决反对,立什么碑,给谁看?自己的祖先记在自己心里就成了,立块碑搁那儿就永垂不朽了?
向东什么都听他哥的,把看好的地让给了别人。
兄弟两个在爷爷奶奶的坟前烧了纸钱,上了香火,来到父母的坟前,把供果都摆上,酒也倒满,焚香磕头,然后坐在坟前喝酒。
赵向前在心里说:“爹妈,儿子不孝,这么多年很少来看您,都说尽忠尽孝,儿子现在糊涂了,忠于党忠于人民我做到了,可是忠于事我做不到,眼下这一桩事我没办法去做,做了就违背良心道义,就是对党和人民的不忠,不做,就会丢官,就会背冤屈,甚至丢掉性命,以后再也不能尽忠了,也不能到您二老坟前烧张纸了,您二老在天有灵就保向东平安,让他经常来看看您……”
赵向前说着话,那坟前的香火一道烟直直地就扑向了他的面前,把他的眼睛熏得流出泪来。向东问:“哥,你怎么了?”
赵向前揉了揉眼睛,说:“咱爹妈说让你把兴秀领回来,她一个人在外面孤独。”
向东疑惑不已:“你听到爹妈说话了?”
“是的,爹妈还说要你做事不要贪大,守得住就行,别违了良心,每一分赚到踏实,花到用处就好,前朝帝王殿,今日百姓家,有千年的日头没有千年的江山,今天是你的明日便是烟花散去,连个影儿都留不住。”向前不知道是说给向东听还是说给自己听,说得动情,眼泪又止不住流出来。
向东忙向坟头磕头说:“爹妈,向东记下了,下一回就把兴秀的坟迁过来,向东在外面做事不给您老人家丢人。”
那香火的烟就直了,然后坟头一圈儿旋风转着走了。
兄弟两个把酒喝了,向东到村上找村主任交了钱,要村上重新买土把祖坟下面的坑给填了,村主任不肯收钱,说:“我看那河坝离你们家的坟远着呢,就把土卖了,既然是坏了风水,那再回填上就是了,哪能要你的钱?”
向东说:“这钱村里一定要收,那片坑你填上,算我承包的,你回头给我签个合同,再买些树苗栽上。”
村主任这才把钱接了。
赵向前赞许地点了点头说:“向东,你回头看看村里能上什么项目,投些资,帮助村里增加些收入,怎么说咱也是喝这村里的水长大的。”
村主任就激动了:“赵市长,难得你还想着家乡,我和村委会商量一下,有了好想法去找赵总。”
向东满口应承说:“有事尽管找我,不要客气。”
村主任比他们都年轻,毕恭毕敬的,把他们送出了很远。
在车上,向东说:“都离开村子几十年了,以前没混出来,想帮也没有力量,现在有力量了,村里的日子也过好了,锦上添花人家反笑我们装腔作势。”
“话不能这样说,做好事啥时都不晚,心到神知吧。”赵向前说。
回到冰城,赵向前去了一趟梁在道家,他是去作最后的努力,说服梁在道放弃他的方案。他已经做好了翻脸的准备,谈不拢他就去纪委举报。
但是,梁在道没在家,他去北京开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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