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永不坠落的夏天(十三)(1 / 2)
裴雪听想起那个经典的电车难题。
一群孩子在立了警示牌的火车轨道上玩耍,而另一个孩子安分地走在废弃的轨道上。马上就有一列火车会过来,你手里有一个按钮,按下去,那群孩子就可以活下来,但那个独自一人的孩子会死。
你按还是不按?
裴雪听拿着这个问题去问裴雨颂的时候,裴雨颂流露出了学霸对熊孩子的不耐烦,不假思索道,“你问问题之前都不过过脑子的吗?按下去你对那个孩子就造成了谋杀。”
事隔经年,裴雪听站在那个分叉的轨道上,手里握着掌握所有人命运的按钮,而废弃的轨道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鬼魂。
裴雪听低着头,发丝拢住了她半张脸。
远处商业区里的灯火交相辉映,人群欢呼着涌向开阔的广场。巨大的LED屏悬挂在大厦外,实时转播着江面上的盛况。一辆全副武装、打扮成花篮的船划至江心,船上搭载了成吨的烟花。
“是烟火会,”余濛轻声说,“我听奢侈品店的店员说的。仲夏夜烟火会,这场烟花放完,夏天就结束了。”
不远处的檀真默默看着两个人,走上前替裴雪听挽起头发,“我来吧。”
檀真看不得这个人为难,也不想她被任何人谴责。
讲道理地说,余濛没有做错任何事,他只是一个被推到两军阵前的卒子。从他被推出来的那一刻,粉身碎骨的命运就已经悬在他的头上了。
五个考生,有际遇非凡但能力一般的普通人,有各方天师的未来。无论哪一个,都比余濛有价值。但今天裴雪听要是在这里杀了余濛,她就再也不能“问心无愧”。
这场奇门局不是要她的命,是要她的道心。
“用不着。”裴雪听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
“你别动他。”
风把腥臭的气味卷了过来,裴雪听一手把檀真推到自己背后,看着站在天台入口的人。
余湖的状态显然是不好,他像是刚刚从湖里爬出来,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湿的。他暴露出来的皮肤浮肿苍白,脸上腐烂的皮肉在挣扎中蹭掉了一半。余湖借着阴影遮掩自己的狼狈,把手上的女孩往前推了推。
白喻的脖子被匕首刮出了一点血丝。
“你知道变成厉鬼是没有好下场的吗?”裴雪听看了一眼趴在白喻背上奄奄一息的灵,转而警示跟在余湖身后的三个考生,让他们后退。
“我只知道,我不这么做的话,他一辈子都解脱不了。”余湖低低地笑了一声,“我活着的时候就是那个鬼样子,谁还在意好死不好死?”
大雨滂沱的夏天结束了,但余濛永远地被困在那个痛苦的夏季,无论多少场暴雨都洗刷不去他胸口的鲜血。
余湖以为杀了那些背叛他们的人,可以了却他的执念,甚至不惜把自己的命也填进去,但是没有用。直到那个染着白头发的男人把他从湖水里捞出来,问他想不想送余濛往生。
他的弟弟应该有新的人生。
余濛忍不住上前一步,“哥。”
余湖无动于衷,目光钉在裴雪听身上,看也不看弟弟,“裴小姐,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裴雪听了然,“你这么急迫,看来他确实是破局的关键。那我更不可能放过他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未必会杀了他,你先不要……”
疾风劲扫,一个影子从余湖头上劈下来,直取他的天灵盖。白喻用力推开他的手,余湖急于躲开头顶的攻击,竟然让她逃过了。白喻跌跌撞撞地扑进楼梯间,被兰措接住了。
从天而降的张又南一击不中,轻若鸿羽地单脚点在地上,道袍迎风飘扬。余湖抬头凶狠地看着他,眼底的血色又重了几分。余湖身上的肌肉在一瞬间贲凸,眼角几乎裂到太阳穴。
他脚下的水泥地面“啪”的开裂,裴雪听对着他的后心点射。
白磷弹在余湖的后背上擦出几缕火花,他的表情有些痛苦,但还是扑向了张又南。
“躲开。”裴雪听大喝一声,雨燕般掠了出去。
张又南向后闪避半步,错开余湖抓向他心口的手——那已经不是人类的手了,锋利如兽爪的指节弯曲着,指尖泛着刀刃般的冷光。张又南把手上的灵官诀拍了出去,正点在余湖的手臂上。
余湖那条肌肉强横的手臂立刻下坠,被无形的力量切断,断面上还残留着法诀燃烧的残光。
张又南同时感受到了背后汹涌而来的凉意,但已经来不及了。余湖竟然牺牲一条手臂来换取偷袭他的机会!而一般而言,厉鬼是很难承受得住法诀带来的痛苦的。
想象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张又南错愕地回头,看见裴雪听的手腕隔在自己的身体和余湖的手中间。
裴雪听另一只手压在手肘弯里借力,手腕反过来绞住余湖的手,把他整个身体掀翻在了地上。张又南后知后觉地涌出一身冷汗,裴雪听却没有看他,而是掏出手铐把余湖拷住了。
“我说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裴雪听往余湖脸上抽了一巴掌,“非得给我增加工作量,你嫌自己的刑期不够长是吧?不知道学生是祖国的花朵吗,小孩子你也打?”
她忘了余湖现在是个腐尸的状态,这一巴掌下去沾了她一手黏糊糊的不明物体。
裴雪听有点崩溃。
刚刚想上前感谢她的张又南立刻退出去五米。
檀真忍不住笑出声来,掏出手帕一根一根地替她擦干净手指。
余濛从天台边缘走下来,他像是投影仪打在空气中的一个虚影,一点点风吹草动也能让他身形闪烁,仿佛随时会碎在风里。他站在狼狈的哥哥面前,低头俯视他。
余湖竭力把头埋进地面,瓮声瓮气地说:“别看我。”
余濛轻笑了一声,眼泪一滴滴打在地上,溅起幽蓝色的光芒。
裴雪听沉默地退出去两步。
“哥,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啊……我都说了不要回头看,否则会过得不好。被我说中了吧?”
余湖的喉头痉挛,却说不出一个字。他好似在哽咽,那些融进冰冷湖水的眼泪,再也无法从他的眼眶中落下。
“你杀了很多人吗?”余濛的声音轻柔平淡,不是诘问,也不咄咄逼人。
他从哥哥的默然中得到了答案。
“好吧。”余濛抬眼看向裴雪听,“你们那边,有功过相抵这个说法吗?”
“理论上来说是有的。”裴雪听定定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余濛如释重负,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地上不成人形的哥哥,“哥,其实我一直想再看看你,现在终于看到了。下一次,不要再过这样的人生了。”
这句话像是诀别。
余湖猛地抬头,看见余濛冲向了天台边缘。鬼当然不会摔死,但余濛是被困于此的地缚灵,强行离开此地只会灰飞烟灭。裴雪听反应很快,跟着他冲了出去,但她伸出的手徒然穿过了余濛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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