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明天(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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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声音,——小东西怎了?”

        红鼻子老拱手里擎了一碗黄酒,说着,向间壁努一努嘴。蓝皮阿五便放下酒碗,在他脊梁上用死劲地打了一掌,含含糊糊嚷道:

        “你……你又在想心思……”

        原来鲁镇是僻静地方,还有些古风:不上一更,大家便都关门睡觉。深更半夜没有睡的只有两家:一家是咸亨酒店,几个酒肉朋友围着柜台,吃喝得正高兴;一家便是间壁的单四嫂子,她自从前年守了寡,便须专靠着自己的一双手纺出棉纱来,养活她自己和她三岁的儿子,所以睡的也迟。

        这几天,确凿没有纺纱的声音了。但夜深没有睡的既然只有两家,这单四嫂子家有声音,便自然只有老拱们听到,没有声音,也只有老拱们听到。

        老拱挨了打,仿佛很舒服似的喝了一大口酒,呜呜地唱起小曲来。

        这时候,单四嫂子正抱着她的宝儿,坐在床沿上,纺车静静地立在地上。黑沉沉的灯光,照着宝儿的脸,绯红里带一点青。单四嫂子心里计算:神签也求过了,愿心也许过了,单方也吃过了,要是还不见效,怎么好?——那只有去诊何小仙了。但宝儿也许是日轻夜重,到了明天,太阳一出,热也会退,气喘也会平的:这实在是病人常有的事。

        单四嫂子是一个粗笨女人,不明白这“但”字的可怕:许多坏事固然幸亏有了它才变好,许多好事却也因为有了它都弄糟。夏天夜短,老拱们呜呜地唱完了不多时,东方已经发白;不一会,窗缝里透进了银白色的曙光。

        单四嫂子等候天明,却不像别人这样容易,觉得非常之慢,宝儿的一呼吸,几乎长过一年。现在居然明亮了;天的明亮,压倒了灯光,——看见宝儿的鼻翼,已经一放一收的扇动。

        单四嫂子知道不妙,暗暗叫一声“啊呀!”心里计算:怎么好?只有去诊何小仙这一条路了。她虽然是粗笨女人,心里却有决断,便站起身,从木柜子里掏出每天节省下来的十三个小银元和一百八十个铜钱,都装在衣袋里,锁上门,抱着宝儿直向何家奔过去。

        天气还早,何家已经坐着四个病人了。她摸出四角银元,买了号签,第五个轮到宝儿。何小仙伸开两个指头按脉,指甲足有四寸多长,单四嫂子暗地纳罕,心里计算:宝儿该有活命了。但总免不了着急,忍不住要问,便局局促促地说:

        “先生,——我家的宝儿什么病呀?”

        “他中焦塞着。”

        “不妨事么?他……”

        “先去吃两帖。”

        “他喘不过气来,鼻翅子都扇着呢。”

        “这是火克金……”

        何小仙说了半句话,便闭上眼睛;单四嫂子也不好意思再问。在何小仙对面坐着的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此时已经开好一张药方,指着纸角上的几个字说道:

        “这第一味保婴活命丸,须是贾家济世老店才有!”

        单四嫂子接过药方,一面走,一面想。她虽是粗笨女人,却知道何家与济世老店与自己的家,正是一个三角点;自然是买了药回去便宜了。于是又径向济世老店奔过去。店伙也翘了长指甲慢慢地看方,慢慢地包药。单四嫂子抱了宝儿等着;宝儿忽然擎起小手来,用力拔她散乱着的一绺头发,这是从来没有的举动,单四嫂子怕得发怔。

        太阳早出了。单四嫂子抱了孩子,带着药包,越走觉得越重;孩子又不住地挣扎,路也觉得越长。没奈何坐在路旁一家公馆的门槛上,休息了一会,衣服渐渐地冰着肌肤,才知道自己出了一身汗;宝儿却仿佛睡着了。她再起来慢慢地走,仍然支撑不得,耳朵边忽然听得人说:

        “单四嫂子,我替你抱抱罗!”似乎是蓝皮阿五的声音。

        她抬头看时,正是蓝皮阿五,睡眼蒙眬地跟着她走。

        单四嫂子在这时候,虽然很希望降下一员天将,助她一臂之力,却不愿是阿五。但阿五有点侠气,无论如何,总是偏要帮忙,所以推让了一会,终于得了许可了。他便伸开臂膊,从单四嫂子的**和孩子之间,直伸下去,抱去了孩子。单四嫂子便觉**上发了一条热,霎时间直热到脸上和耳根。

        他们两人离开了二尺五寸多地,一同走着。阿五说些话,单四嫂子却大半没有答。走了不多时候,阿五又将孩子还给她,说是昨天与朋友约定的吃饭时候到了;单四嫂子便接了孩子。幸而不远便是家,早看见对门的王九妈在街边坐着,远远地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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