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花市街的包子店(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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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希年看着他,勺子举在半空中,说:“很辣的。”

盛可以大无畏地说:“我不怕,只要好吃,辣一点也没关系。”

乔希年强调了一下:“真的很辣,老板说这是自贡那边的口味,用了很多干辣子还有泡椒。”

盛可以的眼睛闪闪发光,说:“太好了,我喜欢吃四川的泡椒,滋味足,外面泡的好的不多。你赶紧多给我一勺,别小气,我给钱啊。”

乔希年嘀咕了一句:“不是给不给钱的问题。”无奈又挖了一大勺堆在面上。

面做好了,端出去放在桌上,盛可以一边拿筷子一边吞口水,乔希年看着觉得好笑,送佛送到西,还给他煎了个蛋,盛可以一口下去,眉开眼笑:“好吃,太好吃了。”

他回忆了一下:“上次中午来吃饭,菜也好吃,但没这么好吃啊!”

乔希年帮老板解释:“那是大盆菜,老板说做做就可以了,晚上吃的是给自己做的。”

盛可以恍然大悟:“那当然是给自己做得比较好吃。”

他吃上了面,乔希年又坐回之前那张桌子,继续看她的杂志,盛可以吃着吃着,冷不丁说:“你能看这个啊?”

乔希年一愣,不自然地把杂志放下了,那是一本英文版《经济学人》,这一期的头条讲的是美国的新经济政策,她轻轻地说:“客人丢下的,我看看里面的漫画。”

盛可以“哦”了一声,他刚才已经观察好一会儿了,乔希年看杂志的样子很专心,绝不是在看漫画,而《经济学人》这本杂志可不是初学者看的简易英文读物,里面的文章专业性很强,不是很好懂。既然人家都不愿意承认,盛可以也就不说了,把注意力转回到自己的辣鸡面上来,一开始吃鲜香满口,渐渐真辣起来了,一口鸡肉一口热乎乎的面,如同地狱火焚烧,奇妙之处在于明明辣得跳,他还停不了,身不由己般继续吃,汗珠子一颗颗滚下来,跟狗狗散热似的不时伸出舌头喘气。

乔希年放下杂志,起身给他拿了一碟泡菜一瓶可乐过来,说:“跟你说了真的很辣呀。”

盛可以晃着脑袋尝了一筷子泡青笋条,爽脆可口,淡酸中带微甜的口感一下子把辛辣气味给冲淡了,他喜出望外:“好吃!哪儿来的?”

乔希年说:“也是老板泡的,自己吃的。”

盛可以一脸羡慕,频频点头:“不错不错,好吃极了,比什么店里的都好。”

他表现出对泡菜很有研究的样子:“你知道吧,在泡菜界,四川泡菜天下无双,放和牛汉堡里,比酸黄瓜好吃多了。”

乔希年“哦”了一声,不知道是赞同还是不赞同,她倒不是懒得跟人说话,而是根本不知道怎么跟陌生人闲谈,有事说事,说完就算了,“哦”就算是回应。

盛可以浑然不在意,就着泡菜埋头继续吃,店铺里非常安静,就只有他吸溜面条的声音。

一碗面快要见底,店门外传来了孩子们的笑声,这是老板娘带着乐乐琪琪饭后消食回来了,乔希年赶紧拉起门迎出去:“回来啦?”

两个小孩子跟炮弹一样冲进来,琪琪五岁了,稍有点儿胖,手脚都是圆鼓鼓的,头发又黑又长,老板娘给她梳了七八根小辫子再织到一起,显出一张小脸分外可爱。这孩子笑点特别低,有点啥事儿就笑得前仰后合,一分钟都停不下来,是个人就喜欢她。乐乐刚好相反,比较瘦弱,又安静,眼神总是很专注,似乎能看到别人无法企及的地方,他喜欢读书,常常发问,脑子里永远都有个风车在不断运转。

个性差这么远,不耽误乐乐和琪琪天天黏在一起,乐乐甚至还问过乔希年小孩子可不可以结婚,因为他要和琪琪结婚,这样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乔希年听了微笑,内心却有个声音在说,哪里有永远这种事。

她伸手去摸儿子和琪琪的脖子,摸得两手汗:“玩得这么疯啊,衣服全都湿了。”

老板娘在后面跟着笑:“坐摇摇去了,新摇摇,一人坐了八遍还不肯走,然后跟我去跳了一会儿广场舞。”

琪琪的个性和妈妈一模一样,轻而易举就能乐,在旁边插话:“我们跳得好!婆婆嬢嬢们都喊我们明天还要去。”

老板娘把手机递给乔希年,说:“我录了视频,你看你幺儿的表现,是不是很霸道?”她这时候才注意到店里还坐着个盛可以,愣了:“你咋个来了?”

乔希年说:“他来吃包子,没了,说要吃碗面,我用咱们剩下的辣鸡浇头给他做了一碗。”

盛可以举起筷子来,说:“好吃。”

老板娘眉开眼笑:“那是好吃啊,我最爱吃那一口。”过去看了看那碗基本见了底的面,又有点舍不得,“本来说留着我明天吃拌面的,算了,明天喊我老公再弄。”

她这心直口快的脾气很对盛可以的胃口,他笑:“还给你留了的,没吃完,放心吧。”

老板娘大大咧咧,说:“要得。”转身带着琪琪进去喝水了。

乔希年在旁边打开手机看视频,乐乐在花市街社区中心广场上全程跟跳《可可托海的牧羊人》,舞姿销魂。她忍不住笑,问儿子:“好玩吗?”

乐乐点点头,说:“好玩,广场舞好玩,新摇摇也好玩,新摇摇会唱《我的小毛驴》,还会唱外国歌。”

乔希年放下手机,伸手抱起了儿子,说:“宝贝乖,什么样的外国歌啊?”

乐乐奶声奶气的:“妈咪,我唱给你听。”

他挣脱妈妈的怀抱,站在包子店中间,双手背在身后,开始咿咿呀呀的唱歌,音调欢快悠扬,但乔希年一句没听懂。

老板娘洗完手出来了,一脸迷惘:“超市那个新摇摇放的尽是这些歌,老子一句都听不懂,你说附近又没得外国人,放啥子外国歌嘛。”

这时盛可以插了一句:“小朋友,你在哪儿学的西班牙文啊?”

乐乐转过身看看他,天真地问:“叔叔,什么是西班牙文?”

盛可以说:“你刚才唱的就是西班牙文啊。”

乐乐摇摇头:“不知道。”

盛可以惊了:“那你怎么会唱啊?”

乐乐更茫然了:“听了就会唱了呀。”他的表情像是在说这个叔叔的问题有点傻。

盛可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听了一遍就会唱了?连曲调带发音?”

乐乐点头:“是啊。”

盛可以傻看着他,乔希年赶紧把乐乐带走了。

包子店的人呼啦啦一下全都走了个干净,没人理盛可以了。他吃完碗里最后几根面,连鸡丝丝都挑出来吃了,起身到收银台那边,掏出手机准备自助扫码付钱。

收银台下的桌子上摆着一沓硬纸壳,都是从各种商品包装盒上剪下来的。很多张纸壳空白那一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都是算式。

盛可以好奇地抓起那一堆纸壳翻了翻,其中一张上面写着一道题目,就是上次安娜非要怼给乔希年算的那道题,用铅笔抄下来的。再翻了几张,在另一张纸壳上看到了答案,答案后重重画了一个问号,做题的人似乎不敢肯定这个结果正确与否。

盛可以拿出手机来拍下了答案,然后就悄悄地走了。

这一年的夏初和往年一样多雨,五月底那个周五的早上,雨下了一晚还没停。花市街里积水严重,好些地方把路都给堵了,来方圆包子店吃早餐的人明显比平时少。

李吉祥也没出现,八点多突然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老板娘刚开了免提接起来他就在那边呐喊:“江湖救急,江湖救急。”

老板娘一脸蒙:“救啥子?被绑架了吗?有工夫打电话到这里为啥不报警?”

小李心急火燎道:“老板娘,我们部门今天开月度总结会,我答应了要给全部门的人买早餐,结果我起晚了,你能不能行行好,帮我把包子送到公司门口啊?我在门口等你,求你了。”

老板娘看了一眼天气,很明显不想帮,还在想推脱的理由,小李祭出了撒手锏:“老板娘,今天的早餐可是在麦当劳、永和豆浆和你们之间投票选的,大家都投了给你们。你要不送,怎么给咱们方圆包子店长志气啊?”

爱慕虚荣的老板娘陷入了天人交战,小李精准地抓住了这个机会,二话不说开始下单,营造出先上车再买票、木已成舟的架势,说:“求你了,快点送来吧。六十个包子,三十五个锅盔,四十杯豆浆,见了面我扫码转钱给你啊。谢了谢了,拜拜。”电话一挂,老板娘再要后悔显然就来不及了。

乔希年在旁边全程听着他们的对话,一步步看着老板娘被套进去了,她知道老板娘腰不好,稍微重一点的东西老板都不让她提的,一个人去肯定拿不了那么多,于是起身解了围裙,说:“方姐,我跟你一起去送吧。”

她们穿着雨衣雨鞋,提着食品袋子,出门没走两步,雨就下大了。

城中村长期等拆迁,市政基本不怎么搭理,几乎每条路都年久失修,平常就不怎么好走了,一下雨简直糟糕透顶。积水比比皆是,一步一坑,动辄有车子飞驰而过,溅满路人半身泥水,咒骂声在街边此起彼伏。

老板娘在前,乔希年在后,深一脚浅一脚,跋涉了快二十分钟才终于来到小李工作的国际金融大厦门口。老板娘心里的怒气程度和满头满身的雨水形成正比,一路上骂骂咧咧,乔希年在旁边算是一次性把四川简阳流行的各种吵架金句都给听完了,很担心老板娘看到小李就要扑过去徒手撕了他。

还好,看在还没收钱的份上,老板娘及时克制了自己,接上头之后一脸没好气,但起码还保持了平静,结果小李不长眼啊,一看袋子数量那么多,得寸进尺:“这么散,我一个人拿不上去,老板娘你送佛送到西,跟我上楼吧。”

老板娘二话不说,把一堆袋子劈头盖脸塞到小李怀里,怒气冲冲地扭头走了。

李吉祥忙不迭抱紧了一堆袋子,扎个马步,靠自己腹部的肉肉把包子们顶起来,转头瞅着乔希年一脸苦相:“乔姐,救我狗命,我就只能靠你了,帮我拿上去吧。”

乔希年没法拒绝,只好在门口把雨衣脱下来折好放进自带的塑料袋里,再拍拍身上的水珠,接过两个袋子跟小李上了电梯。

她身上淋湿了,大厦里的温度最多只有十六度,一停下来站在那里冷得寒噤连连。怕小李注意到自己的窘相,她使劲儿往后靠着电梯墙壁,咬紧了牙关。

电梯里没别人,小李跟她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公司:“我们公司是盛世投资,在三十六楼,一层都是我们的。”

乔希年顺口说:“你们做投资,投什么的啊?”

李吉祥说:“我们主要投连锁餐饮,连锁大众娱乐,像是量贩卡拉OK啊,密室逃脱什么的,今年主力投影视视频类的制作和营销公司,投了好几家都不错。”

他问乔希年:“你喝过欢茶吗?最近很红的水果茶店,马上上市了,第一轮就是我们投的。”

乔希年知道欢茶,没喝过,她带乐乐和琪琪周末去公园的时候经过一家,门口的队排出上百米,声势惊人。她想买一杯给孩子们尝尝,上外卖软件一看,一杯要三十多块钱,赶紧关了页面,老板娘在旁边骂:“十九块钱六个橙子,变成三杯饮料卖老子一百块,做什么生意,不如去抢!”后来她在街边花十块钱买了一个手动榨汁机回来,又从农贸市场买了橙子回来打汁,小的们也喝得很乐。

说话间,他们到了公司,进门直奔会议室,桌子上已经按位置摆好了资料,投影开着,项目演示文稿在自动播放。小李放下东西刚准备付钱给乔希年,手机响了,他老板劈头盖脸问他到哪儿了,赶紧去办公室。

小李的老板是蒋凡的左膀右臂,姓陈,外号大雷,人如其名是个暴脾气,急躁如火,干活儿雷厉风行,骂人也一样,生平最讨厌别人慢吞吞,手下人对他都望而生畏。

李吉祥一听雷哥召唤,顿时慌了手脚,招呼都忘记跟乔希年打,举着手机跑去陈老板办公室了,留下乔希年站在会议室里不知所措。

要是跟小李上楼的是老板娘,现在肯定骂着先人板板追上去了,天王老子现形都要先把账结了,她才不管什么甲级写字楼什么高管金领上等人,吃包子给钱,天经地义。

乔希年没那么彪悍,只好独自在空空如也的会议室等,讪讪的,雨鞋上的水滴落到地毯上,润湿了灰蓝色的绒毛,她觉得难堪,脚趾头情不自禁地蜷缩得更紧些。

左等右等,不见李吉祥回来,乔希年决定先回去,账明天再结好了,老板娘也不会说什么。她走到会议桌子的尾端,把装着食物的袋子一袋一袋拿出来,有条不紊摆成一排,一边抬头看了两眼投影上播放的项目内容。

那是一家短视频营销公司做的融资方案,页面漂亮,内容翔实丰富,看得出来做的人花了很多工夫。此时正播到公司过去一年的财务数据,乔希年聚精会神正看着,忽然门口人影一晃,盛可以走了进来,两人面面相觑。

“你怎么在这里?”盛可以劈头就问,一看桌上的包子马上明白了,说:“来送餐啊?”

他看看会议室的窗外,雨下得更大了,天地之间连绵如水帘,风吹不进:“这么大雨,你不会是走过来的吧?”

乔希年笑笑:“没关系啊,又不远。”

盛可以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抓起一袋包子咔咔吃了起来,乔希年又看了几眼演示文稿,收拾装包子纸袋的塑料袋要走,盛可以伸手拦住她,说:“雨太大了,我让公司的司机送你回去。”

乔希年赶紧摆手,说:“不用不用,我走过去就行了,反正鞋子衣服都湿了。”

盛可以很认真道:“什么叫反正都湿了,少湿一点儿是一点儿啊,这么大雨,你打伞也没用。”他二话不说打了电话给司机:“小劳,你开车到大堂门口等,送乔小姐回花市街,她穿着一件黑色长T恤,黑色胶鞋。”

“主干道进不去,你知道的,从西面绕过去能开到他们店门口。对,就是方圆包子店,天天去的。”

司机那边答应下来,心里挺纳闷,方圆包子店他知道,穿黑色胶鞋的乔小姐是什么人?

盛可以让乔希年等等,说:“司机从车库出来要绕一圈才到大堂门口,你过几分钟再下去吧。”

乔希年急忙说:“我去门口等就行了。”

盛可以这个人心直口快:“门口也有雨,你这样站大堂里面保安会赶你的。”

黑色长T恤,黑色胶鞋,盛可以很精确地描述了乔希年的衣着。

T恤皱巴巴的,背后还写着方圆包子店几个大字,黑色胶皮雨靴里扎着蓝色的旧运动裤,前后都湿了大半,乱发蓬头。

她这个样子站在金碧辉煌的国际金融中心大堂里,保安真的会赶,毕竟这栋写字楼是不准任何外卖和快递进大门的。

盛可以就事论事,并没有讽刺的意思,但乔希年的脸还是腾一下就红了,一直热到耳根。

盛可以完全没注意她的窘迫,自顾自把视线投向了项目演示文稿,速度奇快地吃完了一个包子,又拿了另一个在啃,一边自言自语:“这公司不错,挺好,我得让他们赶紧投。”

乔希年把这句话听在耳里,也许刚才那一句保安会赶你走刺痛了深深隐藏起来的自尊,她非常突兀地说:“这家公司不行。”

盛可以一愣,转过椅子来看她:“啥?”

一口气容易上来,也容易泄,乔希年马上就后悔了,退了一步说:“没什么,我胡说的。”

盛可以若有所思,看看乔希年,看看演示文稿,屏幕上正好播到一页特别花哨的商业模型示意图,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是演示文稿配色不行吗?如果是的话,我同意你的说法。”

乔希年不出声,很后悔自己多事。盛可以两口把包子吞了,擦擦手,向她倾过来,非常认真地问:“什么原因让你觉得他们不行,你说来听听嘛。”

乔希年坚持:“我胡说的。”

盛可以不放过她,说:“你别藏着掖着,就当是你教我啊。”很诚恳,不带一丝杂质的诚恳。

不知道为了什么,这句“你教我”让乔希年眼角一颤,她心一横,真说了:“你看第三张表格,他们的管理层成本太高了,跟同类上市公司比很畸形。我看过这家公司的一些报道,是从个人工作室发展起来的,最值钱的资产是旗下两个头部主播,主要管理者都是家族成员,绩效结构不平衡,万一主播IP(知识产权)出了问题,整个公司价值都会极大缩水,风险大而且不可控。”她说着,盛可以就盯着演示文稿看,而后问:“你怎么知道它们的管理层成本跟同类上市公司的数据比很畸形?”

乔希年低下头,把那一团塑料袋揉在手心里,轻声说:“我真的就是随便说说。”

盛可以拨浪鼓一样摇头,说:“没人会在这种事情上随便说说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纠正了自己的说法,说:“就算有人想随便说,也说不出来,你肯定有你的理由。”他看着乔希年,“来嘛,你说说看嘛,你怎么会知道呢?”

乔希年抬头看到他眼神里真实的热切,这莫名其妙的场合,这莫名其妙的人说的莫名其妙的话,忽然让她觉得感动,刚要张嘴,开会的时间到了,呼啦啦一群人冲进来。

李吉祥也在里面,看到乔希年很惊讶:“乔姐,你还没走啊?”

乔希年一惊,顾不上盛可以叫她,赶紧低着头一路小跑出了会议室。盛可以追了上去,到大门外刚好看见乔希年进了电梯。

他一边往回走一边打电话,经过会议室门口往自己办公室去了,说:“小劳,你接到乔小姐发个信息给我。送乔小姐回去之后告诉她,我回头会来拜访,你把我电话号码给她。”

会议室里的人都听到了,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不知道刚刚冲出去的外卖小妹就是乔小姐,几个关键词连在一起,大家互传眉眼,脑内小剧场马上开幕演了一整出八卦——

萍水相逢,春风一度,这会儿姑娘才从家里走,盛总非常怜香惜玉,知道这么大雨要让司机送,晚上还要再见面。肯定是新认识的姑娘没跑了,你看电话号码都还要司机给。

盛可以单身,从来没听说他有固定的女朋友,只要不犯法,想怎么玩都光明正大。但是打工人嘛,八卦老板本来就是人生快乐之本。

只有李吉祥知道盛可以在说什么,看看窗外连天雨幕,内心感叹:盛总这人真的挺好,根本不像公司上上下下传的那么浑蛋啊。

这时候蒋凡敲了敲桌子,会议正式开始,陈大雷视线远望着盛可以消失的方向,问:“盛总不来吗?”

蒋凡叹口气:“他昨天说不参与讨论,让我们决定好了再跟他汇报。”

人群此起彼伏发出了微弱的呻吟,大家都知道跟盛总汇报意味着什么——他们之前的讨论全部打水漂,二爷脑门一热,大腿一拍,你们的头头是道都算什么。

今天这里坐的有投资部门的,也有投后服务部门的,讨论的就是到底要不要投如梦这个公司。讨论结果非常明确:不投。

这家公司是一个账号名叫“彪姐”注册的,以各种知识密集型的热点视频走红,有流量之后一开始做个人工作室,后来开始扶植自己的网红矩阵,成功捣鼓出了两个头部主播,在各大平台都很火,再后来切入开始做短剧,质量很精良,跟拍电影一样讲究:有剧本有布景有人物,甚至还有角儿,不少正经二三线的明星都出演过。

他们的短剧非常好看,紧凑热闹,故事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全部放弃,情节第一秒钟就让观众爽上天,一集一分钟,每周更新十几集。几部作品出来后流量惊人,一时间炙手可热,从广告收入到视频打赏,订阅变现非常可观,财源滚滚。

他们融资目的有两个,第一是想跟上游平台绑得更紧,参与播放平台主导的作品投资,解决渠道问题,第二是想组建自己的发行网络,布局成型后就上市。

如梦是一家一直专注内容制作,而且也专精擅长内容输出的公司,对他们的未来来说,这两个方向的努力都有道理,同时野心也太大了,哪怕大量的投资砸进去,也很难预料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投资的人求财,都想蹚着石头过河,没有人想成为那块石头。只有盛可以,他好像属铁的,五行欠锤,什么地方有雷他就往什么地方蹚,义无反顾。

如梦是他介绍给公司的项目,过程很丝滑,丝滑得像被人下了套——

“话说二爷去夜店里玩,人家介绍他和彪妹认识。

“两人聊得投机,约了几次吃饭喝酒,彪妹自然知道了他的身份。

“彪妹带上项目介绍和团队直接到了盛世投资,二爷给她摆出了所有高管谈合作。

“霸王硬上弓。”

事情就是这么一个事情。

既然是盛二爷带来的,大家自然只能硬着头皮接啊。到目前为止已经谈了好几轮了,内部意见有分歧。

赞成投的,觉得这家网红公司前景很好,应该试试。我们不投,其他人抢了怎么办?

不赞成的,觉得风险不可控,说难听一点,头部主播说声跳槽、生病、车祸,那分分钟就没了,短剧拍得再好,也未必能持续变现。

赞成的人呢,主要是盛可以。不赞成的呢,是其他人。

泾渭分明。

盛世投资的分析师们都来自盛世集团的投资业务线,身经百战,在自己的领域里很少看走眼,也不容易被改变主意。所以说来说去,今天会议上真正要解决的问题只有一个:怎么做到既不投,又不让老板跳脚,万一他跳脚,非要坚持己见,怎么防止他没条件创造条件硬上。

顺着他来是不行的,因为盛可以一意孤行。盛世投资这两年已经失败了好几个项目,数以亿计的资金打水漂。合伙人们去KTV唱歌唱到陈奕迅名作《落花流水》这一首,都纷纷眼含热泪。

大家达成共识之后一起沉默下来,几个大佬互相看,最后陈大雷伸出手,说:“剪刀石头布,谁输了谁去请盛总进来。”

蒋凡揉了揉自己的脸,才早上十点半就心力交瘁了,说:“那谁赢了谁负责跟他说我们的意见。”

陈大雷咳了一声:“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剪刀石头布个屁。”他站起来就往外走,把会议室的门一开,迎面和盛可以撞上了,陈大雷的气势顿时矮了三分,张口结舌:“盛、盛总来啦?”回头和蒋凡对望,彼此都在想,这位爷不是一直在门外偷听吧?大家吐槽的时候可一点没留情面啊!

盛可以轻轻松松走进来,坐下,说:“怎么样,讨论完了?这个项目的情况你们跟我说说吧。”还强调了一句,“有什么说什么。”

蒋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盛总想听听我们的意见?”

他挺自在地点点头:“是啊,我对这家公司有点疑问,看看你们是怎么想的。”

蒋凡简直要热泪盈眶,他按住自己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开始一五一十从数据、市场趋势和企业运营研判各个角度讲如梦这家公司的情况,讲到最后,顺理成章得出结论:“不值得现在就跟进,可以持续观察。”

盛可以望着项目演示文稿,双手指尖相触,支着下巴,椅子转来转去,沉吟了一阵,才点点头:“行,那观察一下吧。”他还发表了自己的高见,“我主要的疑虑是他们的管理层成本太高了,和其他类似大公司比高得很明显,主要的管理层又都是家族成员。”

环顾左右,看到了一些点头如捣蒜的脑袋:“那咱们投的很大一部分钱,不就是帮他们养自家人?”

蒋凡就差没“扑通”跪下喊“主上英明”了:“盛总看得很准,这一点我们都没特别关注。”事实上,他真的也不知道如梦的管理层很多是创始人的家族成员,这么偏门的消息盛总从哪儿看来的?

陈大雷喜出望外:“那,咱们现在就不投了。”

盛可以拍拍桌子站起来,拔腿就走:“那就不投了呗。”

身后响起了掌声。

这一天大雨倾盆,天色晦暗,按理说很容易令人心情郁闷。但是盛世投资的朋友们过得很好,很愉快,晚上回家的时候内心舒展,毫不苦涩。可见老板不抽风对员工的身心健康起着多么重要的作用。

盛可以一天又参加了好几个会,忙到晚上八点多才回到自己办公室。打开微信,他的酒搭子们给他发了好多条60秒的语音,五花八门的,问他今晚去不去玩,有什么节目,自己都在哪儿,在干什么等等,让他快点过去。

盛可以统一回了一句:“还没下班呢,晚点再说。”

这时安娜进来了,说:“盛总,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先下班了。”

作为助理,她很有规矩,老板不下班,她也不下班,哪怕盛可以从来没有这么要求过。

盛可以坐在办公桌前看手机,头都没抬:“下班吧,我没事了。”

安娜犹豫了一下:“八点多了,要给您定个餐吗?”

盛可以一听餐字,肚子咕咕叫了几声,他想了想:“不用了,我自己出去随便吃点。”

安娜说:“好的。”拿了包,换了鞋走了。

盛可以听着她高跟鞋“哒哒哒”一直响到走廊尽头,很快就消失了。他转过椅子去看落地窗外的西京夜景,四处都是灯,霓虹闪烁,摩天大厦楼身上的灯影广告打出一个又一个简单粗暴的图像,告诉你什么凉茶可喝。什么基金可买,何处是神仙洞府人生必访,结婚时又必须要买哪一套厨具,等等,句句在理,井井有条,没得辩驳。

这铺天盖地的繁华之下,二爷觉得很寂寞,说出去会被人骂矫情,却在内心深处涌动,他的寂寞虚弱而鲜明,也像窗外那些灯光。

他拖着脚步出了公司,发了个信息让司机回去了,自己左右看看。

往左边走,十五分钟步行回公寓,可以洗个澡坐下来叫个外卖;往右边走,拐弯有不少高级餐厅,有几家还没吃过,一个人吃吃也无妨。

结果踌躇许久,他没往左也没往右,过了街直奔花市街去了。

跟上次一样,方圆包子店的店门关了大半,下半截透着光,盛可以这次没有再直接钻进去,而是很有礼貌地伸手敲门,老板在里面喊:“哪个?今天打烊了,吃东西明天早上来。”

盛可以干脆蹲下来回喊:“我找乔小姐,她在吗?”

卷闸门呼啦啦拉了上去,方头方脑,树墩子一样壮实的老板穿着夹脚拖鞋、老头衫、大裤衩走出来,手里提个锅铲,一脸迷惑:“你找哪个?你是哪个?”

盛可以一时语塞。

这是他第一次跟袁哥打照面,每次他来都只看见老板娘和乔希年在前面张罗,老板本人永远藏在厨房里,兢兢业业蒸包子、打锅盔、榨豆浆、做小菜,脸都不往外露一个。

他只好说:“我常来吃包子的,老板娘和乔小姐都认识我。”

老板眨巴眨巴眼:“哦,今天没包子了。”生怕人家明天晚上还来似的,补充了一句,“晚上都没包子。”

说完伸手就想拉卷闸门,盛可以赶紧挡住,有点哭笑不得:“我找乔小姐问她一点事,你让她出来一下可以吗?”

老板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半天才说:“我去问问。”

里面响起老板娘穿着拖鞋啪啪啪下楼梯的声音,问老公:“袁哥,你在跟哪个说话?”

老板扭身走了进去:“有人找小乔,说是她的朋友,说认得到你,你去看一下是不是真的认得到。”语气相当警惕,盛可以在门口哭笑不得。

老板娘验明了盛可以的正身,总算放他进去了,只见店里一张桌子上摆了四菜一汤:莲白回锅肉、芙蓉鸡片、家常豌豆苗、酥肉汤,一盆子凉拌择耳根,一盘豆瓣鲫鱼,菜的中间有一只小蛋糕,一瓶老白干,老板娘正张罗着摆碗筷和小酒杯,一边放开喉咙喊:“小乔,有人找你,快下来,娃儿们吃完饭了,喊他们自己看动画片。”

乔希年答应着,穿了拖鞋啪啪啪从楼上下来了,手里举着两个孩子吃饭用的小黄鸭碗,看到盛可以一愣:“哎?”

她赶紧把乱蓬蓬的头发抓到耳朵后面去,掸掉胸前黏的蒸蛋和菜叶子,问:“你找我?”

盛可以举起手来:“是啊,我公司司机,他没跟你说我晚上会来找你?”

乔希年脑子很清楚:“他说你回头来拜访我,我以为这是来吃包子的客气说法,那你应该明天早上来才有包子吃啊。”

盛可以一想也是,说的确实是回头,没说当晚。他看场面知道自己来的不对,急忙想走,还顺口撒了个谎:“本来想来吃点东西的,没事,我去其他地方吃。”

老板在旁边指出:“你不是要问小乔一点事?”

他叮嘱乔希年:“他要问啥子就在这里问哈,你不要跟出去,我们两个上去拿点儿东西。”

盛可以有点窘,就是有事现在也问不出来了,老板娘看他慌慌忙忙,忍不住笑:“吃饭没得?没吃一起吃点嘛。”果然人长得帅是有一点好处的,起码老板娘对他和气。

老板马上瞪了老板娘一眼,显然很不乐意,随即又被瞪回来了,老板娘还对着乔希年那边使了个眼色。两口子相处久了,不需要多话,眼睛眉毛一动老板就明白了,老板娘说的是这男的说不定对乔希年有意思,难道不应该创造点机会?

老板乐了:“差得太远了嘛,异想天开。”被老板娘一筷子打在手臂上,跳了起来:“哎呀哎呀,打我做啥子?”

惧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天长日久下来已经成了本能,老板雄起了最多一秒,眼看着就见风转舵了,被打了之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对嘛,加双筷子容易得很,吃饭吃饭。”

盛可以的脚都悄咪咪移到了卷闸门边,听到这句邀请,油然回想起了那天的辣子鸡真味,情不自禁哗哗流口水,他假惺惺地说着:“哎呀,那怎么好意思啊。”长腿一撩跨过长椅,很干脆地坐下了。

老板嘀咕:“但凡你坐得慢一点我都当你真的不好意思。”

老板娘安排大家坐下,她和老板一排,乔希年就坐在盛可以旁边,盛可以举着筷子看看菜色很满意,再看看那个蛋糕,说:“今天谁过生日啊?”

老板给他斟上酒,给自己和老板娘也倒满,拿了一瓶可乐给乔希年,说:“我过生日。”

盛可以把袖子一卷,高高举起酒杯:“大哥,生日快乐!我先干为敬。”一口闷了。

老板没想到这人模狗样的男的如此爽快,顿时高兴起来:“可以可以。”毕竟喝酒有人一起确实比较快乐,一口也闷了。

这么闷了几个回合,加上盛可以每吃一筷子菜都要用力夸几句老板的厨艺,他们俩的感情眼看就奔着生死兄弟的境界去了。

老板娘在旁边猛翻白眼,嘀咕:“瓜男人,憨批,喝点儿酒自己名字就记不到。”

说是这么说,她自己也没事抿一口,不停地给老公夹菜。两口子腿靠着,手臂挨着,转头偶尔看看对方,眼神里都是高兴。

酒过三巡,大家互相交代了一下彼此的情况。方圆包子店老板,袁有明先生,四川简阳人,是家里的老大。他有个弟弟在简阳务农,承包果园,种大樱桃和黄桃,国家给贷款,包种子,农业专家定时来教怎么种、怎么管、怎么收,收获之后一揽子收购,只要好好干活就能挣到钱。老板娘方小美,老来女,上头四个哥哥,两个跑运输,一个在宁市带一个装修小队干活,还有一个在老家开个小超市过活,在家那个负责奉养父母,其他在外的就每个月给几百块钱。他们俩结婚的时候四个哥哥都在,老板一看阵势,这辈子他要是敢欺负方姐,下场必然凄凉。结完婚之后才晓得,根本轮不到四个大舅哥出手,方姐比他能打多了,且不说他对老婆巴心巴肝根本没有欺负的念头,就算想都没机会。

至于盛可以,他比较简单,自己家里有个哥哥,有个妹妹,哥哥妹妹都是一等一的彪悍之辈,他比较不行,在盛世投资混混日子。他没说自己具体做什么,总结就是:“我没什么出息,跟家里人关系很一般,平常也很少回去。”初次见面就说到这个份上,非常实在了。

袁哥很认真地教育他:“那不好嘛,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啥子事互相体谅,关系自然就好了,是不是?”

盛可以不至于轴到去反对这一番金玉良言,说:“是的,袁哥你说得好,来,咱们走一个。”

走完之后,扭头对乔希年说:“我名字叫盛可以,可不可以的那个可以,你知道我名字怎么来的吗?”

这确实不是常见的名字,乔希年很贴心地捧了一下哏:“怎么来的呢?”

盛可以跟老板碰了个杯,娓娓道来:“我哥名叫盛天骄,特别有气派,他长大了之后人也很有气派,没取错名字,接下来我老头子想要个女儿,名字都想好了叫盛可爱,没想到我斜刺里杀出来,我妈问他取什么名字,老头子说,既然是个活的,什么名字都可以,我妈就干脆叫我盛可以。”

乔希年认真地说:“后来还是生了一个妹妹叫盛可爱吗?”

盛可以叹口气,沉重地说:“没有,生我妹那会儿家里人沉迷炒股,所以妹妹叫盛利好。”

乔希年笑出了声,老板从来不接触啥子股票不股票,没反应过来,茫然地问:“笑啥子?”

酒过三巡,盛可以跟老板同心协力干掉了一瓶老白干,狠狠吃了两碗饭,把菜一扫而空,最后兴高采烈拍着巴掌为老板高歌了一曲《生日快乐》,啃了半块蛋糕,折腾到十二点才兴尽而归。

他走得和来时一样突兀,说声“拜拜”站起来一拉门,人就不见了,乔希年始终没搞懂盛可以来找她干吗?老板娘就断定丫根本是来蹭饭吃的,因为他实在吃太多了。

过了几天,晚上打烊的时候,快递送过来一个箱子。箱子里装着偌大的红木盒,外观贵气十足,里面是一整套刀具,一共十七把,从切肉的到切葱的一应俱全。

这些刀和老板日常所用的刀完全不是一种东西,刀面上有繁复的花纹,质地极其精良,说明书全是英文。乔希年看了看,说这是大马士革刀,上网一搜这个牌子套装的价格,小五位数,大家都吓了一跳,再看附送的卡片里写着:生日快乐。

原来这是白吃了一顿生日家宴的盛可以来补礼了。老板厨艺精湛,用的工具却一直很苟且,拿到这套刀一试,人生新境界豁然打开,所谓宝剑随名士,鲜花配美人,好刀需要好厨子,袁哥全神贯注在厨房“玩”了一晚上,怎么喊都不出来。

老板娘纳闷地靠在门口观察老公,还问乔希年:“你看你袁哥,是不是发神经,这个时辰了,摸出两块排骨来剁是啥子意思?”

乔希年看了一下:“应该是刀比较好,比平时剁得快一点。”老板娘往手心的餐巾纸上吐了一嘴瓜子壳,表示不理解:“快一点就快一点嘛,那么高兴干啥子?”

“走,我们两个上去陪娃儿,让他一个人耍。”老板娘抱着乔希年的肩膀拉她上楼。

第二天早上,盛可以没来吃包子,老板站在门口站成一个望夫石,实在等不到了,回过身来让乔希年打电话给盛可以,说要对人家表示感谢。

两个男的煲了好一会儿电话粥,老板才把手机还给乔希年,说:“小盛说,晚上要过来吃碗面,让你留个门给他。”

乔希年很纳闷:“又要过来吃碗面?袁哥,我们晚上不开店啊。”

老板想了想:“他也不是外人,反正都是要弄饭我们自己吃的,他来了就一起吃呗。”

乔希年哭笑不得,只跟老板喝了一顿酒,怎么就不是外人了?

到了晚上,她跟老板娘一起收拾第二天要用的食材,偶尔心神不宁看看门口。果然,七点来钟盛可以来了,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进来直奔厨房,看到有粉蒸排骨和火爆肥肠很高兴:“香!”

他抓起筷子就吃,还问老板:“袁哥,你为啥不开个川菜馆?你做的菜太好吃了,什么米其林一二三四,我觉得都不是你的对手。”

袁哥正在烧家常豆腐,幽幽地白了盛可以一眼:“说得容易,开店不要钱?”

盛可以伸长脖子看锅里的菜,筷子高高举起,迫不及待想试味道,顺嘴说:“你要多少钱开店?我帮你去找。”

袁哥哼了一声:“算了,别人的钱,老子消受不起。”他快手快脚翻了几下锅,作料下全,火候到了,滑锅上菜。老板娘把盛可以轰了出去,“我要拿碗筷了,你出去坐,莫挡道。”

盛可以赶紧出来了,趁着老板两口子在厨房收拾的工夫,他把乔希年拉到一边:“上次你在我们公司看到的那个项目,记得吗?”

乔希年点点头,盛可以说:“我们公司没投,那天我就是来跟你说这个,结果喝多了,忘了。”

乔希年又点点头,盛可以满怀期待地看着她:“赶紧问我为什么。”

她只好问:“为什么不投?”

盛可以挥挥手:“我投了反对票,让他们不要投,因为你说他们有问题。”

希年没想到:“这么随便的吗?”盛可以很认真:“一点儿都不随便。”

他一屁股坐在收银台的后面,煞有介事地说:“我告诉你,投资这种事呢,数据很重要的。如果看数据觉得不靠谱,那其他一切都要忽略不计了。”

他看着乔希年:“你眼睛可太厉害了,看一眼就知道什么数据有问题。”

赞美发自内心,完全没有掩饰,盛可以没想过自己应当掩饰。外人眼里他们之间天差地别,一个西装革履,风度翩翩,一个灰扑扑的大排档服务员,按理说根本就没有任何共同语言,但这不妨碍盛可以掏心掏肺地向乔希年表达自己的敬佩之情。

乔希年对此有些吃惊,她局促地承受着盛可以的赞美,一面心里模模糊糊地想,这个世界上人跟人的区别真的好大啊,有的人可以飞快就和其他人达成一致、推心置腹,有的人一辈子都包在坚硬的外壳里,没有任何人看得到他内心翻腾的是什么。

盛可以又说:“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会这么相信你?”

还挺会自导自演:“赶快问我为什么。”

乔希年不好反驳,顺着他往下说:“为什么?”

盛可以打开手机,给她看一张图片,是上次他在店里收银台后面发现的奥数竞赛题答案,写在纸壳上的。乔希年的表情顿时不太自然。

盛可以指着那张图,说:“这道题是国际奥赛竞赛题,能做出来的都是绝顶聪明的人。我去验证过答案了,你做的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他站起来双手高举,鞠躬下拜:“大神!牛!”乔希年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吹完这一串彩虹屁,盛可以话锋一转:“对了,你那天说如梦的薪酬结构跟同类上市公司比不合理,到底怎么不合理法,能跟我讲讲吗?”语气非常认真,如同学生向老师求助。

忽然之间,乔希年连站的样子都不一样了,整个人挺拔起来,说:“哎,这些东西,真的对你有帮助吗?”

盛可以猛点头:“有有有。”他手里举着筷子,感觉自己回答得不够庄严,啪一下放下了,双手抱拳,“有有有。”

乔希年脸上飞出两片红,羞涩地说:“我知道了,我整理一下数据给你。”

她犹豫了一下:“我要下班后去网吧才能整理,你等我两天可以吗?”

盛可以很意外:“你没有电脑吗?”乔希年垂下眼睑:“没有。”

“iPad呢?”

“也没有。”

盛可以说:“现在小朋友不是很多都上网课什么的吗?你没电脑,他怎么上课啊?”他还想得挺周全。

乔希年轻声说:“他上课可以用琪琪的平板,不过晚上老板他们会拿平板看视频、看电视剧,我不方便去借。”

盛可以马上说:“我送一个给你,不对,我送两个给你,你一个,小朋友一个。”

乔希年霍然跳开两步,反应很大,一口气说了七八个不要,斩钉截铁:“不行的。”她以为盛可以怕她耽误事,还特意强调,“网吧很方便,千万不要送。”说完径直走去帮老板娘摆碗筷了,留下盛可以在后面摸头。

接下来几天,乔希年一到晚上把乐乐安顿好了就往网吧跑,花了几天下载数据,最后做了一份格式非常原始的数据对比表出来。为了方便盛可以看,她还全都打印了,花了十几块钱,而后很慎重地给盛可以打了一个电话,说自己弄好了。

盛可以下午时分跑到店里来,店铺里空空如也。他一边吃乔希年给他留的包子,一边拿着厚厚一沓密密麻麻全是数据的纸坐在桌子旁边看,当场就蒙圈了:“这是啥?”

屏住呼吸看了一会儿,愁眉苦脸地抬起头来对乔希年坦白:“我看不懂。”

乔希年不明白他怎么会看不懂,这些数据摆在那里就像一只被褪尽了毛的肉鸡,里里外外都一目了然。她过去站在盛可以的旁边,微微弯腰,指点着一张一张给他讲:“你看,我选了十家公司,取了他们过去三年所有财报的数据,然后跟如梦的数据比较。如梦的这个,还有这个都高于最高值。”

盛可以照她的指点看了半天,总算松口气:“这样我就明白了。”

他明白了之后又开始震惊:“你这是硬比出来的啊?你怎么找到这些公司数据的?”

“上网搜的。”

“那你怎么会知道要搜这些公司的数据呢?”

“这些都是业绩稳定,三年期表现比较好的同类公司。我以前看过他们的信息,有基本的了解,顺着名字去找就可以了。”

盛可以差点儿双膝跪地:“你以前看过这些公司的信息?还记得住它们的基本情况?”

乔希年一脸茫然说:“是啊,有什么奇怪吗?”她内心开始慌张,“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对?我也不知道。”

盛可以不说话了,他仔细观察乔希年,意图发现她是在装模作样故意打击自己的自尊心,结果他看到的只有深深的局促不安。眼前的人对自己做的事是好是坏,似乎没有任何信心。

还有,她的鼻子很好看,秀气、挺拔、有筋骨,又不夸张,像医美医院给客人看的那种模范鼻子。

他柔和地说:“你太了不起了,你不用问我你做得对不对,我没资格评论你。”字字都说得认真,乔希年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

这时老板娘下楼的脚步声噔噔噔传来,乔希年从盛可以身边走开,临走顺手指着纸上一家叫广通全息娱乐的公司,说:“我觉得这家公司股票最近可能涨。”

盛可以看了一眼,没看出来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公司有什么特别,他问:“为什么?”

“他们一年多之前签了好几个战略合作协议,项目收获期都在这个季度,如果正常的话,很快项目公告就会出来,我觉得起码会涨15个点。”说完这句话,她就过去帮老板娘忙活了。

盛可以跟她们告辞出门,走在路上,越想乔希年说的话越有意思,于是掏出手机打开证券软件,顺手买了十万块的广通娱乐,然后就把这事儿忘到一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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