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红裙子与苦涩的告白(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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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之后。

西京的四季不分明,春天和秋天往往在人们一恍神之间就过去了。这一年春末,西京四季酒店宴会厅办了一个投资界的颁奖典礼,盛世投资去了四个人,钟妮娜、翟晓敏、盛可以,还有乔希年。

她穿着第一次和盛可以逛街时买的那条红色裙子去的,尽管后来陆续添置了很多新装,这条裙子始终是乔希年的最爱。

她没化妆,坐在前排,面前桌子上摆着她的名牌,钟妮娜和翟晓敏代表盛世整条投资线上台拿了年度成就奖,盛可以代表盛年基金上台拿了年度黑马奖。

这支基金是盛世投资,盛可以和钟妮娜三方持有的。盛可以从哥哥那里拿到了一个亿的私人借款,盛世投资以公司名义投了一个亿,加上钟家的钱,前后一共注资四个亿。

基金规模很小,可是第一年的年度回报率就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七十三点五,而且创造了不少神一般的精细操盘纪录,让业内人士叹为观止,股东们的收益更令人心情十分愉快。在此战果基础上,盛世集团也很快通过了协议,下一年将会追加对盛年基金的投资。邓总对盛可以还是有意见,但她的好处是从不会跟钱过不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一年半之间,是战斗的一年,也是收获的一年,得奖的瞬间就是总结战斗迎接收获的时刻。乔希年在下面静静看着台上的人,唇边带着微笑。

她清楚记得自己第一天正式去盛世投资上班的场景,盛可以帮她安排好了一切。她的办公室比照的是二爷自己的规格,家具是他亲手挑的,看起来都平平无奇,可是质量精良,使用感完全符合她务实精简的偏好。

桌子上有一台很大的电脑,顶级配置,电脑两边各放了两台一体机。这个架势一看就知道办公桌后坐的是高手,普通人压根看不过来那么多屏幕。

她走进来,礼节性参观了一下自己的办公室,而后立刻坐下开始工作。从那一天开始,一直到盛年基金大放异彩得到业界承认,乔希年的日常规律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开盘的时候她看盘,不开盘的时候做调研,资料收集,以及学习。

说起来,互联网就是为乔希年这样的人而发明和存在的。她报了哈佛和普林斯顿两个金融系的在线课程,一天天吭哧吭哧地学,英文交作业写论文,速度快得叫人害怕。大学的学生联络专员特意打越洋电话过来,问她要不要申请实际入校名额,乔希年把这个当笑话跟盛可以讲,他惴惴不安地问:“那你想去吗?”

没等乔希年回答,自己又下了决心:“你要是想去,我就支持你去。”

非常大无畏。

她愉快地笑,凝视着盛可以,说:“我现在这样挺好的,不用去哈佛。”

想了想,纠正了自己的说法,以乔总一贯的精确,说:“我现在这样是最好的了。”

一天天的,乔希年在变化,像毛虫成蛹再化蝶,高飞在天,流光溢彩。

盛世集团上到盛天骄,下到安娜,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乔希年是盛年基金的最大功臣,幕后黑手,控盘的核心。而且,她的前途还远远不可限量,现在只是开始。

叫人不明白的是,尽管盛可以一再跟她商量,甚至连盛天骄也特意过问,乔希年仍然拒绝了把名字加入盛年基金合伙人名单的提议。她不出席公开活动,不接受任何采访,写的文章一律以公司名义发表,或者干脆署盛可以的名。二爷莫名其妙地暴得大名,在专业期刊和社交媒体上成了一个有影响力的金融分析文章作者。

乔希年对抛头露面的警惕和反感极其强烈,就像那是一个陷阱,踩进去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盛可以当然不明所以,他只能理解为时候未到。

时候未到,一旦到了,乔希年自然会名满天下。

颁奖典礼结束的第二天,乔希年去了第一人民医院,她约了毕志良医生的咨询。

自从去了盛世投资上班,财务自然不再是问题。她开始定时约毕志良医生正常的门诊号了,一个月去一两次,渐渐也形成了一种习惯。

这一次诊疗,乔希年其实是去报喜的。她不好意思特地打电话告诉毕志良医生自己主理的基金得了奖,好像太嘚瑟了,可是内心分享的冲动却难以磨灭。这种心情就像一个成绩不怎么好的孩子突然考了一百分,会想要向全世界炫耀。

毕志良听说之后,很为她高兴,连说了好几次太好了,他真诚的愉快溢于言表,这也让乔希年满怀感激。

她看着毕医生的笑容,内心默默地想:我这是遇到了多少好人啊!

诊疗时间是一个小时,报喜只需要五分钟,恭喜她之后,毕医生继续问:“那么,最近还会失眠吗?上一次来的时候,说已经有好转了。”

她“嗯”了一声:“最近都睡得比较好,因为白天事情很多,回到家就有点累了。”

毕志良点头:“劳作的人们睡起觉来最香甜。”

乔希年笑了:“班扬说的。”

“你看过班扬的书?”医生很惊喜。

“没有,我有一次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这句话的引文,注解说是英国散文家班扬说的。”

毕志良观察着她的表情:“你是不是在想,散文家怎么会知道劳作是怎么回事。”

乔希年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毕志良忍不住笑:“也许散文家也是需要搬砖养家的呢。”

乔希年点点头,这时她的脸上露出了犹豫之色。

毕志良马上问:“有什么需要跟我说的吗?”

她抬起头来:“我现在确实不失眠了,可是每天晚上一点三十七分,我还是会突然惊醒过来。”

好像生怕毕医生误会她在投诉诊疗没用,乔希年急急忙忙加了一句:“好很多了,只会醒一下,然后又可以睡着。”

毕志良医生温和地说:“但还是会醒那么一下,对吗?”

“是的。”

“醒来时候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呢?”

乔希年说:“冰面。”

“冰面?”

她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出现的,正是冰面的景象。

连绵无际的河面结了冰,白茫茫一片,一无所有。只有她独自跋涉其上,有的地方冰结得很厚,有的地方却只有浅浅一层。视线穿过透明冰面,能看到下面的水中有黑色漩涡不断回旋,不时闪现出一只眼睛的形状,仿佛在窥视她,又仿佛在跟踪她。

因为这只眼睛的存在,湛蓝色天空与冰霜世界都失去了美感。她小心翼翼地走着,不时神经质地回头,脚趾紧紧抠着地面,生怕下一步踩到的冰面就会轰然崩塌,自己落进漩涡之中,从此万劫不复。

毕志良轻柔地追问了一句:“可以描述一下是什么样的冰面吗?”

乔希年沉默良久,向医生笑了笑:“我好好想想,再来跟您说吧,现在更多是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

医生接受了她的说法:“当然。”

他轻柔地指出:“人的环境变化非常大,尤其在向好的时候,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生怕自己所得到的幸福或者成就是稍纵即逝的,轻易就会被破坏。这是很常见的反应,下次来的时候,你可以跟我说说你到底担心什么会破坏你现在的生活,好吗?”

乔希年答应下来,这时候诊疗时间到了,她走出医院门,接到了盛可以电话:“乔总,差不多可以吃饭了哦。”

盛可以跟乔希年一起吃饭很常见,不过这么特地挑一个很特别的地方还包场,就是有史以来头一遭了。

他挑的是西京最贵没有之一的那家日本料理,餐厅名字叫日之夕,一共八个座位,只接受预订客人。

吃饭的时间约的是七点半,他七点就到了,坐立不安地在餐厅里等,手边放了一束花。

九十九朵玫瑰,用一条18K金的链子扎着,花中间放了一张小小的卡片。

盛可以一会儿去摸一下,一会儿去摸一下,忐忑之情溢于言表。

大厨在料理台那里瞅着盛二爷,实在忍不住了:“二哥,你要干吗?”

盛可以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嘿,我想,跟喜欢的人表白。”

大厨挺诧异:“看不出来,二爷你这么复古的吗?追妹子还有表白这个仪式?”

盛可以说:“不然呢?”

大厨露出了沧桑的表情:“一般都是不小心滚到床上去了,发现越来越喜欢和对方滚到床上,然后就一直滚呗。”

盛可以说:“不行不行,这个不行。”

大厨和盛可以很熟了,反正也没别人,反正也不忙,就耿直地八卦上了:“这个是谁啊?”

盛可以没说,他猛然就悟了,“乔小姐。”

“你怎么知道?”

他们以前一起来吃过几次饭,都是和公司其他人一起,闹闹嚷嚷,结果大厨就是这么神棍,此刻猛点头:“眼神,你看她的眼神跟看别人不一样。”

盛可以很佩服:“这你都看得出来。”

“看得出来啊,我看得出来的东西多了去了。”

大厨话音刚落,门一响,服务员清脆的“斯密马塞”问候声传来,盛可以急忙闭嘴,还瞪了大厨几眼,意思是你可别胡说啊。大厨忍笑做了一个嘴边拉拉链的动作,转身准备食物去了。

乔希年进门的瞬间,时针指向七点半,非常精确,是她一贯的风格。

她从医院出来之后回了一趟家,和乐乐玩了一会儿,顺便换了在家的装束:松松垮垮的运动裤,旧的海军蓝条纹上衣,头发扎了一个马尾甩着。快到吃饭的点儿她就直接出门了,整个是下楼到便利店干一串鱼丸的样子,这让大厨很伤心:“乔小姐,您这是很不乐意来我这儿吃饭哪?”

乔希年说:“什么呀?”完全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盛可以给她张罗拉椅子:“他说你穿得随便。”他又非常偏心地为她辩解,“吃饭嘛,当然是舒服最好。”乔希年一本正经地点头表示同意:“是啊。”

她不在意这些,以前不在意,现在更不在意了,吃什么、穿什么、买什么,都行,混弄过去就得了,根本不讲究,除了乐乐和偶尔跟盛可以去散散步,她的注意力基本全在工作上。

这会儿她坐下来就说:“我有点饿了,能先给我上碗面吗?”

大厨没脾气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扭头气鼓鼓地煮面去了,盛可以追在后面喊:“我也要。”

日之夕没有菜单,大厨做什么吃什么。今晚有秋叶蟹、大鲍鱼、河豚刺身、蓝旗金枪鱼大腹,食材都新鲜之极。乔希年胃口还行,上一道吃一道,吃了好一会儿,忽然问盛可以:“你一会儿要去哪里?”

盛可以不明白:“去哪里?”他到处看了看,“我不去哪里啊。”

乔希年对着旁边那束花努努嘴:“你不去哪里,那这束花是干吗的?”

盛可以有点窘。

那束花是给乔希年的。按理说她一进门,他就应该颠儿颠儿上去把花给人家献上,最好当场单膝跪下,把准备良久的台词一股脑儿念出来,接下来乔希年接不接受,要杀还是要埋,就是她的事了,盛可以反正说完收工。

可能在一起的时间太久,相处的方式也太家常了,自己人见面之后马上开始轻车熟路干饭的习惯力量极为强大,根本没给盛可以任何余地走出另一片天地。

此时乔希年问起,他犹豫了下,照直说了:“给你的。”

乔希年嘴里含了一口西京烧鳕鱼,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只能瞪大眼睛来给出自己的反应,盛可以局促地屏住了呼吸,而后结结巴巴地又说了一次:“给、给你的。”

乔希年终于把那口鱼吃下去了,她转过头去看看那束花,再看看盛可以,说:“为啥不折现?”

大厨在料理台后爆笑出声,盛可以蒙了:“真的吗?折现?”

乔希年的遗憾之色真的溢于言表:“这束花得一两百吧?买点吃的回去看电视多好。”

盛可以说:“九千九。”

乔希年简直要拍案而起:“什么?这才几朵花?云南花卉市场的批发价格最近大幅度下降,最好的玫瑰从产地出来才三块钱一支,这是什么玩意儿?要了咱们九千九?”

她问盛可以:“能退不?哪怕半价呢?”

大厨快要笑岔气了,盛二爷知道乔希年不是跟自己在逗闷子,只好跟她展开严肃的探讨:“这是天使之香花店的镇店之宝,大马士革玫瑰。你看这链子还是金的,不能跟云南批发市场出来的相提并论,卖九千九是常规价。”

乔希年完全不接受这种说法:“西京怎么可能有大马士革玫瑰,海路陆路都过不来,她们骗你的。”

现在连服务员都开始笑,盛可以终于有点1挂不住了:“好好好,不是就不是。”他有点急躁地把那束花往乔希年怀里一放,“你爱要不要吧。”他起身去上洗手间了。

等他回来,大厨和服务员们都很有默契地不见了。乔希年把花放在了自己旁边的椅子上,还在继续吃,心无旁骛。

盛可以坐回自己的位置,深吸了一口气,说:“乔希年,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乔希年瞥了他一眼:“怎么了?明天不想上班吗?”

盛可以啼笑皆非,心想我在乔总眼里这是什么形象。

他摇摇头:“不是,跟工作没关系。”

乔希年感受到了他的严肃,擦擦嘴坐好了,小心翼翼地说:“怎么了?”

盛可以豁出去了,清了清嗓子:“我想跟你说,我喜欢你。我们天天在一起彼此很了解了,你也知道我不是个随便的人,我想问你,能不能当我的女朋友?”

他说完就紧紧盯着乔希年,等着她回应,也许是“好”,也许是“不行”,起码有个回应。

他早就预习过了,如果是“不行”,他就要紧盯不放追问为什么,要怎么改进,有没有量化的指标拿来参考。无论是道德品质还是体重外观,只要乔希年说出来,他就有决心加以优化。

但他做的功课如同铁甲钢拳打中雾气,力道无处实战,准头完全落空,想象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表白之后,乔希年一言不发,身体仿佛僵硬了,脸色在温暖的恒温室内一点点变得煞白。

她坐在那里坐了良久,盛可以叫了她两次都完全没有回应。他没辙了,正准备叫大厨出来打圆场,没想到乔希年忽然站起来,一言不发走出了餐厅大门。盛可以追上去的时候,她已经上了街边一个出租车,在晚风中绝尘而去,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自表白失败之后,盛可以和乔希年之间就落下了一层古怪的屏障,他们仍然朝夕相处,该说什么平平常常地说。如果说最大的区别是什么,那就是每当他们眼神对视,其中一方就会转过头去,而不是像以前一样露出笑容。

乔希年没向盛可以解释那天自己为什么突然离开,自然也没有给他答复,就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而盛可以呢,他知道不必追问。毕竟乔希年决然离去的姿态已经是最强烈的一个NO,再追问也不可能改变事实,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多既失落又伤感的复杂情绪。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躲起来,日常能不见就不见,下班了也不再和乔希年一起去方圆川菜馆吃饭,而是自己提前一点就先走了。

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盛可以已经习惯了凡事都向乔希年报备,去哪里出差、去哪里吃饭、和谁出去喝酒、什么时候回的家、昨晚做了什么梦。

原来习惯可以轻易被打破,他不再说,乔希年不会问,两人就这么别扭地生分了起来。

这天晚上他跟妮娜还有一帮朋友在丽思酒店的酒吧里坐着,一个菲律宾的乐队每周三次在此开唱,唱的都是些经典英文老歌,叫人听得打瞌睡。

其他人都在热火朝天地聊最近去了哪里玩,又准备去哪里玩,只有盛可以特别蔫巴,一杯一杯喝闷酒。钟妮娜看不过眼了,问他:“你干吗呢?不用陪乔希年加班吗?我走的时候她办公室还亮着灯。”

盛可以翻了个白眼:“她加班就加班呗,关我什么事。”

钟妮娜“哼”了一声:“你们俩公不离婆秤不离砣的,又不是第一天这样。”再看看他神色,明白了,“你和乔希年吵架了?”

盛可以倔强地摇头:“没有。”

钟妮娜幸灾乐祸:“没有才奇怪了。”俗话说八卦乃人生快乐之本,她给盛可以加了一杯酒,整个人都倾过去了,“说说看,怎么了?”

盛可以憋了一会儿,没憋住,说了。钟妮娜听到他表白的时候已经不行了,等他说乔希年夺门而出,屁都没抛给他一个,终于笑出了声。盛可以生气地不说话了,钟妮娜赶紧见好就收,好言相劝:“好了好了,我不笑。”

她认真地分析:“人家希年有个孩子,感觉以前过得也不太好,否则不至于会跑到包子店当服务员。我觉得吧,她是不是对男人啊,谈恋爱什么的有恐惧感?”

盛可以不至于蠢到没想过这一点:“我知道她有恐惧感啊,所以我都在尽力让她觉得安全不是吗?”

钟妮娜必须承认盛可以在这个方面做得很不错,他总是会自然而然地为喜欢的人着想。

她忍不住露出了妒忌的神色:“喂,既然她拒绝你了,那你赶紧和我结婚吧。”

大小姐挺有想法:“咱们俩结婚了多好,结婚了之后你玩你的,我玩我的,什么都不妨碍,强强联合。”

盛可以没脾气:“这就是你对美好婚姻的想象吗?既然要各玩各的,为什么要结婚?”

钟妮娜的高才生不是白当的,说话一套一套:“婚姻是以经济为基础,以感情为纽带形成的社会制度。”

她指指自己,又指指盛可以:“我们俩结婚,经济基础满分,我们俩玩得到一起,感情纽带也算有吧,差不多就得了。”

她语气里的嘲讽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演来的,在歌声与喧闹声中仍然清晰可感:“你想干吗,追求真爱吗?”她一句话斩钉截铁,“世间无真爱。”

盛可以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和钟妮娜讨论下去,他悻悻然起身走到吧台边,点了一杯血腥玛丽,加上双倍的酒精,几口喝完,又要了一杯。

钟妮娜跟过来了,看他喝得又急又快,劈手把杯子抢了,很不耐烦道:“二爷,干吗这是?真失恋了还是真矫情了,至于吗?”

盛可以对她笑笑,他一贯好脾气,好脾气里藏着九头牛都拉不回的犟劲儿:“没事儿,你别管我。”

钟妮娜叹口气:“你这个人啊,你想追人家乔希年,表白一次人家不理你,你就一副全盘放弃的样子,怎么也算不上有诚意吧。”

盛可以摆手:“你不了解乔希年。”他无意中说了一句重话,“她不是你,爱玩把戏。”

有一些女孩子很懂先抑后扬,欲擒故纵的道理,不管喜不喜欢,头几次你问她要不要当自己的女朋友,回答都是不。等你为此情绪低落,她忽然回头给你一个甜枣儿,落差那么大,普通人根本把持不住,一下就被套进去了。

钟妮娜是此中高手,她这辈子跟任何男人谈恋爱都像做数学题,方程式怎么解她就怎么来,以算出答案为乐,从不患得患失。盛可以跟她认识那么久,不知道看了多少场戏,看都看熟了,要不是这个坏毛病,当初她也不至于差点被追求者劫持。

俗话说得好,不要拿事实来开玩笑。盛可以这么直来直往地戳钟妮娜肺管子,她脸有点搁不住,神色都变了,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硬生生忍了下来,说:“你要是真心喜欢她,就赶紧找她聊聊。”而后她话锋一转,伸出一根手指,在盛可以的手背上轻轻抚摸,赤裸裸地调戏上了,“要是闹着玩的或者放弃了,那今晚就跟我回家呗。”

她对盛可以眨眨眼:“说不定过十个月我们可以奉子成婚。”

盛可以摇头:“拉倒吧你。”他叫酒保给他调第三杯,端到面前他又不喝了,“算了,借酒浇愁太丢人,我回去了。”扬长而去。

钟妮娜在后面喊:“喂,好歹把单买了啊二哥。”

二哥假装没听见。

他消沉了几天,白天上班还好,晚上绞尽脑汁到处玩。这周五正在酒吧里呆呆看着一群妹子跳舞,忽然手机响了,一看是乔希年,盛可以顿时跳起来,心跳都漏了几拍,冲出酒吧门外去接电话。

结果不是乔希年,是乐乐。

他奶声奶气地问他:“盛叔叔,你在哪里啊,怎么都不来看我啊?”小声音挺委屈的,“我很想你。”

盛可以心里软软的:“叔叔最近比较忙,所以没来看你,对不起,叔叔也想你。”

他试探了一句:“你妈妈呢?”

乐乐说:“妈妈刚刚下班回家,洗澡去了,我问她你为什么不来看我,她说她也不知道。”

小孩子原来也会盼望,也会觉得寂寞的。

“盛叔叔,你不喜欢我了吗?”

盛可以急忙澄清:“叔叔喜欢你,叔叔最喜欢乐乐了。”

他知道语言没啥用,必须要行动来证实,当机立断就说:“那叔叔明天来看你好不好?我带你去买乐高。”

乐乐居然老气横秋了一把:“不要再给我买乐高了,那是小孩子玩的呀。”

盛可以啼笑皆非:“你就是个小孩子啊。”

他们俩讨论了几分钟乐乐到底喜欢什么玩具,电话里拉钩上吊,约好第二天幼儿园放学了就在家里见,正互相说再见的时候,乔希年过来问乐乐:“宝宝,你给谁打电话呢?”

他愣了一下,还是把电话挂了,回到酒吧里开始打开手机看哪家玩具店能第二天上午就把货送来。穿超短裙的女郎在他旁边蹭来蹭去,他压根没注意到,一门心思在给乐乐买礼物。

最后胜出的是全自动火车机组和手工组装奥特曼,盛可以严肃地考虑是买一个呢,还是两个都买,他有一种微妙的介于家长和玩伴之间的心情,什么都想给孩子搞一个,又担心这样把他宠坏了不好。

正犹豫,忽然盛天骄的电话进来了:“明天跟我去上港,要去拜会一位老领导,另外去看看成武哥。”

盛可以一拍大腿,得,明天乐乐看不成了。

他急忙给乔希年打电话,没人接,一看时间,母子俩应该都睡了。

他想给乔希年发个信息说明情况,可是打开对话框手指划来划去,心里有一口莫名的怨气,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这个信息应该怎么写。不管怎么写,都好像是他在利用乐乐跟乔希年套近乎。

总不能先发一段声明,说我对你已经死心了,我就是想来看看乐乐吧?怎么听怎么古怪。

他觉得自己挺矫情,这矫情的感觉,他很干脆地也怪在了乔希年的头上。希年那些带领盛年基金披荆斩棘、一路长红的优点,忽然之间呈现出了叫人不舒服的一面,比如说很少表露情绪,太重结果,比如说凡事都依靠理性判断。

盛可以拍了脑袋一下,提醒自己别像个怨妇一样继续嘀咕下去了,而后给老板娘发了一条信息,让她转告乐乐自己突然明天一早要出差,给他买的玩具会寄家里。

老板娘多半已经和老板依偎着睡得呼呼的了,盛可以等了一会儿没见到回信,又追加了一条千叮万嘱:一定要告诉乐乐我不是故意不去看他的呀。

第二天他和盛天骄在机场碰头,就问:“大哥,咱们过去怎么安排?见领导,然后呢?去成武哥家吃晚饭?”

“是这么约的。”盛天骄忽然笑了笑,说,“对了,你跟明明有联系吗?”

上次在上港见过之后,黄成武对盛可以颇为满意,过后还问了盛天骄几次这俩小的有没有进展,盛天骄都以不干涉年轻人的事为由混过去。

盛可以说:“有啊,我们经常微信上聊聊天,分享下吃的玩的,她来过两次西京,我都热情接待了的,她现在和钟妮娜比跟我熟,经常一起去玩。”

盛天骄追问:“没什么实际的来往吗?”

盛可以啼笑皆非:“啥叫实际来往?人家对我没意思啊,而且就算有意思,异地呀,相互了解的成本太高了,行不通的。”

盛天骄说:“异地不异地的,这个好办,都是大城市,适应起来很容易的。”

听他那语气,盛可以要是不反对,他就随时要弟弟连根拔起搬上港去了。

二爷急忙岔开话题:“她开始帮成武哥管公司了,做采购,我这儿也一摊子事,谁迁就谁都不好,也没必要。”

盛天骄一听说得也有道理,于是说:“不错,老二,你遇事开始动脑子了嘛。”

这句话说不好是夸他还是骂他,盛可以没回答,哥哥自己下了结论:“跟希年学的吧?”

盛可以听到这个名字就有点烦恼,他不容易藏心事,一烦恼就摆到了脸上,盛天骄马上问:“怎么了?你和乔希年闹矛盾?”

这位大哥非常务实,自打乔希年证明了她的天赋能够变成财富之后,盛天骄就时常敲打盛可以要珍惜乔希年,要爱才。

盛可以被问破心事,只好承认:“嗯,有点。”

“为了工作上的事吗?”

明显盛董不够了解盛可以和乔希年的相处模式:“工作上有什么矛盾好闹啊?她指哪儿我打哪儿。”

盛天骄觉得他很有自知之明,很欣慰。

“那是为什么?”

盛可以踌躇了一下,他其实是想和人倾诉的,但真话都到嘴边了,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倒不是表白被拒这事儿显得他没面子,在哥哥面前要什么面子。真正影响他的是一种奇怪的迷信感。

把事情经过说出来的话,他和乔希年两个人没戏这一点就坐实了,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这就好像过年的时候不要说四,鬼节晚上早点回家,十三号最好不签重要合同、不坐飞机,全是迷信,可一旦遇到了就难免当真。

他不出声,盛天骄等了一会儿没下文,就算了。大哥心里有数,只要这两人都在干活儿,别因为私人关系影响公司,你们闹什么都行。

他们看着时间登机,一路无话,到达上港之后按部就班,忙了整天,晚上见到黄家大小,明明格外高兴,又让成武哥误会了一把。唯独盛可以有点心不在焉,老想着乐乐有没有收到玩具,开不开心。

终于晚餐结束,盛可以和黄明明还一起去喝了一杯,午夜才回到酒店放下行李洗澡。就在满头满脸都是泡泡的时候,撂在洗手台上的手机响了。

这个钟点的电话,一多半是西京的狐朋狗友们喝高了找他续场,盛可以没在意,继续专心洗头。一分钟之后电话自动挂断了,立刻又响起来,连续响了四次,盛可以心里就有点犯嘀咕了,狐朋狗友们可没有这么执着。

他拉了一条毛巾把自己包起来,手还是湿淋淋地就抓过电话,一看电话是老板娘打的,还发了信息,打开就听到老板娘暴躁的语音劈头盖脸的:“赶快回电话,出大事了,乐乐不见了。”

盛可以吓得不顾自己是光着的,一屁股坐到马桶上,给老板娘打了回去:“方姐,怎么回事?乐乐怎么了?”

老板娘带着哭腔说:“乐乐不见了,今天去幼儿园接说已经走了,我们找到现在都不见人。”

尽管乔希年的经济状况和以前不可同日而语了,但乐乐一直去的还是花市街那家幼儿园。这是因为琪琪不愿意转校,她的小伙伴都在那里,所以乐乐就跟着不愿意走——他很依恋琪琪。

乔希年去咨询了心理医生,医生给乐乐做了一些测试,得出结论是乐乐智力极高,但在人际交往方面,发育则比同龄的孩子还慢一点点,让他在自己熟悉的环境中成长,以及和感情上能给他安全感的同伴在一起很重要。

既然如此,孩子们就一直没动窝,想着干脆等上小学再直接换好学校,也就一年半载的时间了。

那家幼儿园盛可以去过,孩子大部分都来自城中村及其周边,父母干啥的都有,基本没有安保措施。现在城中村开始拆迁了,幼儿园还是继续在开着,只是学生数量渐渐少了。

盛可以在电话里跟着老板娘发慌,一边努力理清思路,问:“看了幼儿园门口的监控吗?他什么时候走的?”

“看了监控,只看到他跟平常一样走出大门,然后就不见了。”

盛可以不能理解:“什么意思,他走出大门不就有人接他吗?希年呢?”

乔希年每天要工作起码十二到十四个小时,大部分时候都是老板娘在帮她带孩子。但是每天下午四点左右,乔希年都会离开办公室去幼儿园接乐乐,陪他走回家,一起读书说话,一小时后再回到办公室继续工作。

乔希年一旦把什么事情放上了日程表,那这件事就必然会被执行,哪怕实在走不开,她也会提前安排好,怎么今天会疏忽呢?

老板娘说:“小乔今天也准时去了的,但乐乐已经不见了。”

盛可以完全想不通为什么,他担心乔希年,说:“希年现在在哪儿?”

“在屋里头哭,我看她要疯了。”

盛可以赶紧打了两个电话给乔希年,没人接。

他打开订票软件,最早一班飞机是六点过五分,他告诉老板娘:“我八点就可以到西京,你让乔希年到花市街派出所等我。”

老板娘没明白:“为啥?”

“去派出所那边申请调幼儿园周边的监控,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完全没拍到的。”

“那我们能不能现在就去?”

盛可以想了想:“应该可以,儿童失踪马上报警没问题,我有几个在公安工作的朋友,我帮你问问具体应该怎么做。”

他放下电话,转头找到自己公安局的朋友,对方噼里啪啦把孩子丢了怎么办的关键事项包括报警流程语音说了一遍。盛可以一条条转给老板娘和乔希年,叫他们赶紧动起来。乔希年那边还是没半点反应,老板娘秒回:“马上去。”不愧是家里的顶梁柱主心骨。

盛可以继续给乔希年打电话,心知肚明她不会接。

当妈的丢了孩子,是一个人所能受到的最沉重打击没有之一。

盛可以没当过妈妈,但他当过孩子。

他记得自己十几岁的时候调皮,玩到天昏地暗都没回去。缠绵病榻的母亲硬是一步步挣到河边山上,到他常去的地方寻找,最后自己摔得膝盖青紫,嘴角流血。

他倔强,没有对妈妈说过半句对不起,可是从此不调皮了,该回家的时间一定回家,贪玩两个字丢到了身后。

第二天,他担心乐乐,又担心乔希年,凌晨一点多得到老板娘消息说已经报案,白天上午会跟着警察一起到幼儿园和附近派出所调监控,他这才稍微放了点心。他躺在床上却没有半点睡意,睁着眼睛耗到清晨干脆直奔机场,落地西京一开机就看到老板娘的信息,给他发了派出所的地址定位。

他到的时候监控录像已经看完了,老板娘在跟警察说着什么,乔希年呆呆坐在派出所外面的椅子上,脸色惨白。她整整齐齐穿着上班的衣服,脚上却是一双在家里浴室穿的塑料拖鞋。

盛可以进来,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眶渐渐地红了,泪水凝成珠,簌簌而下,无声无息滑落,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终于见到家人。盛可以过去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摇了两下,说:“我和你一起找乐乐,放心,乐乐那么聪明,不会有事的。”

乔希年没回应,只是哭,盛可以伸手抱住她的肩膀,感觉到她热热的眼泪流过自己的脖子,忍不住也心酸起来。

这时候老板娘走回来,说:“我们走吧。”她随即看到了盛可以,“这么快就到了啊。”

盛可以点点头,望见警察走回了办公室,问老板娘:“怎么说?”

老板娘叹口气,看了看乔希年,说:“我们先回去吧,让小乔回去跟你说。”

这话说得挺奇怪,盛可以刚要寻根究底,老板娘对他使了个眼色,搀扶起乔希年。她顺从地站起来了,靠在老板娘身上步履虚浮地往外走,盛可以赶紧跟上去:“我叫司机过来。”

他们回到家里,老板娘安抚了乔希年几句,让她坐下休息,自己往店里去了。盛可以喂喂喂跟上去:“老板娘,方姐,还没说怎么回事呢,看监控找到乐乐了没?”

老板娘停下脚步,表情很为难,她探头看看悄无声息的乔希年,轻声说:“你让小乔跟你说吧。”

盛可以更迷惘了。

找到没找到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为什么还要特别让乔希年跟自己说?

老板娘没给他机会掰扯,门一摔就走了。

盛可以给乔希年打了一杯水,小心翼翼递过去,低声问:“希年,到底怎么回事啊?监控里看到乐乐了吗?”

乔希年双手紧紧握住杯子,过了很久,木木地说:“看到了。”

盛可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等下文,迟迟没有,他催着问:“然后呢?宝宝是跑哪儿去了?看到监控应该就有线索了,警察帮咱们找去了吗?”

乔希年脸上露出了一种茫然的神情,好像身处陌生之地,她站在车水马龙之中四处张望,看不到来时路,也不知应该去向哪里,而天色要渐渐黑了。

盛可以抓住她的手:“希年,希年。”

她垂下了眼睛:“警察说让我们自己去找。”

盛可以目瞪口呆:“什么意思?我们自己去找?”

他想起了一些坊间流传的说法,明知不可能,内心还是很慌:“小孩子给人抱走不管的吗?还是要丢失二十四小时才立案?”

乔希年小声说:“不是。”

她把自己的手机打开递给盛可以,手一直在抖,屏幕上正播放一段视频,画质很模糊,是从监控录像上翻拍的。

画面正对着幼儿园门口,乐乐背着书包走出来,琪琪在不远处和其他孩子打闹。

乐乐表情严肃地站在保安室的旁边,刚站定,像听到了什么,于是向右边看过去,脸上露出惊讶神情,紧接着他就张开手臂向外跑。

镜头里一个男人迎过来,一把把乐乐抱在了怀里,举起来抛了两下,随即抱着孩子消失在了摄像头之外。

盛可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翻来覆去把这段短短十几秒的小视频看了又看,最后望向乔希年:“这是谁?”

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乐乐的表现已经说明了问题。

果然,乔希年说:“乐乐的爸爸。”她从盛可以手里把手抽出来,放在自己膝盖上,说,“我丈夫。”

盛可以耳边好像听到了一道雷声,他徒劳地说:“你的意思是说,你前夫?”

乔希年没看他,她整个人像在失血或者脱水,渐渐地委顿下去,累得仿佛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坐都坐不住。她摇摇头,细微地说:“我丈夫。”

盛可以呆住了。

他认识乔希年满打满算两三年,不算长,可是因为在一起的时间特别多,经历过的事情也特别多,他总觉得自己和这个人格外亲。

有的时候,盛可以能感觉到希年想把他往外推,但也推得并不坚决。他总觉得她只是内心有顾虑,渐渐就会好的。

盛可以当然知道乔希年有过去,而且是很不愉快的过去。一个本应如星辰般耀眼的女人被过去严酷地折磨过,以至于让她对自己缺乏正确的判断和起码的信心。

没有人愿意谈论自己不堪的过去,免得重新被噩梦缠绕,盛可以很理解。

他同时还相信,过去已经过去了,自然会有雨过天晴时来运转的时候。乔希年现在身边所围绕的都是亲爱之人,值得信任、值得依赖,对她好。

老板娘、老板、乐乐、琪琪,当然还有他盛可以自己,甚至盛年基金那些工作人员,跟着乔希年所向披靡一年下来,是个人就对她尊敬有加,五体投地。

只要愿意等待,迟早会有转机。

直到这一刻,盛可以终于知道了什么是一厢情愿。

过去从未过去,过去一直在延续,过去如同一只饿狼潜伏,等人放松警惕,而后腾空而起,择人而噬。

屋子里死一样寂静。

忽然,乔希年开口了,过去排山倒海而来。

乔希年记得那一天是五月十七号,天气很好。阳台上的月季即将开放,她拍了照片放进名为阳台花园的相册,编号月季一百零九,第一百零九张照片,记录这一盆花从栽种到含苞待放的不同时刻。

她如往常一样,十点上床,凌晨一点三十七分醒来。屋子里寂静空荡,她丈夫王鹤没有回家,没有叫她,她是自己醒来的。

乔希年起床在卧室和客厅之间走动,心神不宁,过了很久才放松下来,有一种微妙的喜悦和放松潜入内心,她忽然意识到这是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在家过夜。

她坐下来看财经消息,看大洋彼岸的证券盘变化,在一款模拟操盘的软件上买进卖出,不时回头关注家门口有没有什么动静。王鹤不喜欢她关心股票的消息,说太急功近利,太虚无缥缈,他进门之前,乔希年要及时关掉软件。

王鹤彻夜未归,乔希年没有打电话去找他,他不喜欢被查岗。第二天上班路上,她接到第一人民医院护士打来的电话,说王鹤因为急性肠胃炎昨晚送医,现在还在昏迷之中,她吓得手机差点儿掉在地上,急忙赶去了医院。

王鹤还在吊水,护士说他是急性肠胃炎加轻微酒精中毒,半夜被送过来看急诊的,情况不算很严重,但也要住几天院。乔希年喃喃地感谢护士,而后手足无措地在老公床边坐下来。

坐了两个多小时,王鹤醒了,醒来第一句话是:“小乔你来啦。”第二句话就是:“我有麻烦了。”

他的麻烦在于这场病来得不巧,他五月十九号那天要出差去奥地利,机票酒店签证全都准备好了,客户也都约好了。

王鹤和乔希年共同拥有一家小贸易公司,员工几十个人,也投资了工厂,做高级艺术玩具出口,也做针对国内市场的网店。

王鹤在经营方面很有方法,又勤奋,业务一直都做得不错,没几年就在宁市买了自己的房子。

说是说共同拥有,乔希年知道这是老公对外给自己面子。她不懂生产,不懂营销,不爱说话,商务拓展自然上不了手。

王鹤于是把公司的行政后勤交到她手里,从装修到办公文具的采购,林林总总琐碎又不可或缺的事都是乔希年在管。王鹤经常对员工和客户说,他见过最细心最负责任的人就是乔希年,他全世界最信任的也是乔希年。大家都啧啧称羡,不是羡慕王鹤,而是羡慕乔希年,老公这么好,还这么爱她。

王鹤确实好,长得就很好,脸庞英俊,身材修长,校辩论队的主力,率领A大所向披靡。每次比赛他只要一出现都能惹来女生观众的尖叫声,四肢发达头脑还出色,成绩出类拔萃,当年在A大风头无两。

乔希年和他恋爱之后,暗恋王鹤的女孩子在学校大路上痛哭着问他:“乔希年有什么好?”

乔希年在一旁很尴尬,可是她也想知道答案。

王鹤说没有答案,爱不需要答案。

王鹤在病床上打电话找公司员工,看谁能代替他去奥地利见客户,结果业务熟练的没有签证,有签证的对产品和客户都一无所知,忙活了半天,硬是没有半个合适的人。

他望向乔希年:“小乔,你有申根签证,要不你代我去一趟奥地利吧。”

乔希年本能地摇头:“我不行啊,我怎么行?”

王鹤露出微笑,手从被单下伸出来,冰冰凉的,按在乔希年的手背上:“我知道你不会做这些,但再不行也好过没人去啊。”

他脸色苍白,货真价实地在发愁:“我好不容易才约到这个客户,他们是施密特家居玩具连锁,在欧洲有四百多家。要是我们的货能进去,今年明年的订单都不愁了。”

他紧紧握着乔希年的手,说:“我前后跟了小半年,基本上该谈的都谈妥了,这次去就是要正式见一面,当场把合作协议签下来。你是我太太,代表我去最合理,其他人去的话,可能还会被客人误会我们不重视,你说是不是?”

有理有据,乔希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就算无理,她其实也没有办法拒绝王鹤的要求,任何要求。这么多年以来一贯如此。

王鹤很高兴,伸手摸她的脸,乔希年微微吃了一惊,身不由己地往后仰了一下,王鹤脸一僵,马上又笑了:“我的好宝贝,我就知道我只能依靠你。”隔壁的病人羡慕地看过来,低声埋怨身边的老公:“看看人家。”

这句话敲钉钻脚,乔希年再没有任何可能退却了,王鹤叫她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公司的人:“把施密特连锁那个客户的资料发一个压缩文件给老板娘,她今晚要看,越详细越好。”

他定定地望着乔希年:“你一定能行的吧,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乔希年慌忙点头。

当天晚上王鹤继续住院,探视时间结束之后乔希年自己回到家,一面收拾行李,一面把公司同事发给她的资料解压出来投屏到电视上看,把资料详细研究了一晚上下来,她稍微松了一口气,感觉真的能应付过去。

飞维也纳的航班是十九号晚上七点四十五分,商务舱。

王鹤自己出国一直坐经济舱,经济舱四千块,商务舱就要一万八千块,他总是说傻子才会多花四倍的价格在飞机上躺下睡一觉。这次乔希年代他出门,王鹤却很慷慨地买了商务舱,交代她在飞机上一定要好好休息,这样过去才不会被时差折磨。

乔希年进了安检,还没背好包就接到了关琳的电话。关琳是她最好的、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朋友,高中认识的,毕业这么多年还一直保持来往。

乔希年告诉关琳自己飞奥地利出差,关琳劈头就问坐的什么舱,听到答案之后,那一股羡慕嫉妒之情沿着电话线冲了过来:“你老公对你也太好了吧!商务舱那个票价可以买个很好的包了。哎,你去奥地利有时间逛街不?帮我带个葆蝶家,就是编织包出名的那个。”

乔希年不好意思地笑:“我不太认识名牌。”

她一面说,脑子里浮现出好朋友的样子:大波浪头,永远鲜艳的双唇,大家穿着秋裤还瑟瑟发抖的天气里,她一样露出白花花长腿招摇过市。

关琳和她是高中同学,读的大学不同,但都在一个城市。头一年每过一两个周末关琳就会来找乔希年玩,大二大三她忙于恋爱,交新朋友,做自媒体,忙得不可开交,两人见面的时间慢慢少了。但关琳还是经常给希年打电话,她说得多,乔希年说得少。到了大四,关琳好像突然换了一种生活方式,又开始频繁地来找乔希年,当时乔希年已经和王鹤恋爱,王鹤还颇有微词,觉得她们腻在一起的时间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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