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2 / 2）

黄金叶插嘴：“就一根么，你别糊弄钱处长。”

窝头没趣地翻翻眼睛：“你当然知道，可是钱处长不一定知道。”

常书记说：“这么一大把面真的只有一根？”

窝头说：“常书记，你信不信，如果把这根面条拉开，能从厨房连到宾馆的大门口，中间绝对不断线。”说着就开始吩咐他的手下：“过来几个人帮着侯师傅把面展开，小心点，谁弄断了扣谁奖金。”

常书记连忙制止窝头：“我信，绝对信，这哪里是面条，简直就是艺术品，”又对黄金叶说：“我过去真不知道咱们宾馆还有侯师傅这样的高手，不容易，练成这一手不容易。”

钱亮亮来了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厨师们操作，常书记当然更没有亲自下过厨房看厨师做饭，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越是外行看这种高超的技艺表演越觉得神奇、好看。常书记跟钱亮亮看着厨师们各展才艺，觉得非常有意思，观看的兴趣盎然，表演的也更加来了精神。

侯师傅问窝头：“一下子做成吗？”

窝头说：“当然了，让常书记跟钱处长他们尝尝，今天可是你扬名立腕的机会，把精神打足了。”

侯师傅便舀了一勺油倒在锅里，等油热了将面条放在油里略微一过，面条变成了蜷成一团的金黄色，钱亮亮他们这才明白，这道面点为什么叫金丝卷。然后侯师傅便开始做卤，西红柿酱、辣椒油、白糖、虾仁……种种配料熬成了金红色半透明的卤汁，然后将炸好了的金丝卷分成几份，每一份上浇了一勺卤汁，憨厚地笑着说：“做得不好，请各位领导尝尝。”

钱亮亮给常书记端了一份，自己也端了一份，开始品尝。被油炸的酥脆的金丝卷让卤汁一浸回软了，却还有那种脆生生的感觉，卤汁微酸微咸微甜，却又都盖不住虾仁的鲜味儿。钱亮亮不太好意思大口吞噬，却忍受不了美味的诱惑，觉着没吃几口盘子便已经空了。看看常书记和黄金叶，钱亮亮哑然失笑，他们也都吃空了盘子，常书记还意犹未尽的吧哒着嘴呢。

“好吃，好吃，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面条，过去怎么不做呢？”

常书记的赞扬让老侯神采飞扬，话也多了起来：“现在的人到餐厅来主要是吃菜喝酒，面点过去是主食，现在反而成了副食，客人吃菜喝酒差不多就饱了，主食反过来成了点缀，所以……”所以后面是什么侯师傅没有说下去，憨憨地笑了笑。常书记对窝头说：“今后要加强面点功夫，餐桌上的面食也要丰富多彩，别让人以为我们金龙宾馆的白案师父就会蒸馒头包饺子，最多炒个大米饭。象这种金丝卷，这一回接待首长的时候就要上，记住啊。”

侯师傅的成就感得到了充分的满足，满面红光，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一会用围裙擦一下，一会又合在一起揉来揉去好象手就是面团，常书记朝他伸出手要跟他握手，侯师傅连忙用围裙把自己的手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常书记的手，常书记摇晃着他的手说：“侯师傅，你还得充分发挥作用，不但要为金龙宾馆推出更多的精致面点，还得带好徒弟，让你的高超技艺好好的传下去并且发扬光大。”侯师傅只会连连点头答应，感动加激动脸涨得象个熟透了的大南瓜。

红案组的人们有的片土豆，有的切肉丁，还有的在雕刻萝卜，他们正在表演基本功。女厨师小孙片好了土豆，然后就开始切丝，刀快得如同闪电，片刻一盘细如发丝的土豆丝就切好了。抬头看到常书记、钱亮亮、黄金叶他们围着自己，脸红红地嘻嘻傻笑。窝头又开始当讲解员：“常书记，钱处长，小孙现在是我们厨师里唯一一个女一级，你们肯定都看过切土豆丝，可是我们小孙切出来的土豆丝绝对跟你们看过的不一样，老范，把尺拿过来。”

老范是红案组长，四十七八，特一级厨师，正在旁边盯着一个年轻厨师剁肉丁，听到窝头的吩咐，便取了一把钳工用的卡尺递了过来，窝头对常书记说：“常书记，你随便抓一把土豆丝量一量，看看每根土豆丝的粗细有多大差别。”

常书记真的用了卡尺去量土豆丝，粗细都在一毫米左右，每根土豆丝的粗细差别不超过十道。

“神了，这哪里是切土豆丝，简直就是车工加工精密零件么。”

老范在一旁说：“今天有时间限制，如果时间宽松，小孙还能切得更好。”

钱亮亮突然想起来，就问窝头：“你的这些部下个个身怀绝技，你自己呢？”

窝头嘿嘿一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扭捏作态地说：“我不行，我就是嘴上的工夫，会吃不会做，要做也只会做家常便饭，你们要是不嫌弃，我给领导炒一道你们最常见的鱼香肉丝怎么样？”

钱亮亮他们虽然把他的话当作谦虚，如果他没有点真功夫，恐怕也很难当好这个餐饮部经理，那些厨师们也不会服他。可是听他说只给他们炒一道鱼香肉丝，钱亮亮心里暗暗失望，心想，鱼香肉丝我老婆也会炒，这种菜怎么还好意思拿出来在常书记面前亮相。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不好说出来，只好跟着常书记打哈哈：“好好好，我们一会尝尝沃经理亲手做的鱼香肉丝。”

窝头就吩咐别小孙：“小孙，你的刀功好，帮我备料，我陪常书记、钱处长他们看看服务员去，一会回来我再炒。”

钱亮亮一行就跟着窝头来到了大餐厅，服务员们正在紧张地折餐巾，比赛谁折得快折得好折的品种多，服务员们的考核带有更直接更明显的对抗性，所以气氛也更紧张一些。只见服务员们巧手翻飞，将一片片洁白的餐巾舞扎的活象翩翩起舞的蝴蝶，片刻之间蝴蝶一个个变成了花朵，被插进了玻璃杯中。折餐巾得到头一名的是小崔，她一共折了十个餐巾，每个餐巾都是一朵花，有牡丹、对莲、菊花、荷花、杜鹃等等。平时钱亮亮就觉得小崔服务质量和业务水平好，果然比赛也得了头一名。

服务员们比赛完了折餐巾，就开始比摆台，两人一组，餐厅部服务领班梁美燕跟小崔一组，结果又拿了第一。下面的项目是比赛端菜上酒，比赛场地转移到了室外，地上画了二十米长的跑道，参加比赛的服务员手里托了托盘，托盘上摆着五个装了水的啤酒瓶子，规定是从起跑线开始竞走，姿势要端正，面目要微笑，符合这几个标准了，谁最先到达终点谁就优胜，一拨五个人，一共可以评选出六个优胜，然后六个优胜者再比，决出一二三名来。这个项目不但要有技巧，还得有体力，又有点象做游戏，服务员们嘻嘻哈哈比得紧张，玩得高兴，最终一个健壮姑娘得了第一。最后还有知识问答，服务员分成三个组，由领班梁美燕提问，服务员回答，哪个组回答正确的题目多，哪个组就获胜。问题都跟餐厅服务贴得很紧，有个问题是给客人斟酒的时候，商标应该朝哪个方向，为什么，正确答案是应该朝客人，让客人知道他喝的是什么酒。听到这个问题，钱亮亮突然想起了金州大啤，便对常书记说：“常书记，我想在金龙宾馆引进我们本地产的金州大啤，既便宜，又能替我们金州自己的产品做广告。”

常书记马上说：“好啊，别老是什么美国蓝带、德国威立、青岛啤酒，啤酒讲究的是新鲜，我过去就给他们提过建议，他们说金州大啤档次低，不适合在我们金龙宾馆销售，什么叫档次低？我看就是个经济利益问题，这件事情我支持你。”

钱亮亮从常书记这儿拿到了尚方宝剑，决心要在金龙宾馆引进金州大啤，却忽略了常书记刚才那句话“我过去就给他们提过建议”里头的“他们”两个字。

钱亮亮没想到常书记今天下午居然这么有兴致，整整在金龙宾馆耗了大半天，而且秘书都没有带，自己跑了来，看来即将接待的确实不是一般的人物，因为，他确信，常书记绝对不会闲着没事到金龙宾馆来找他们解闷。他这是在接待中央首长之前亲身考察他们宾馆的管理情况来了，恰恰又碰上了窝头搞什么业务考核技术比武，撒尿呲出个金豆豆碰到了点子上，窝头倒真给金龙宾馆的脸上增光添彩了。看到常书记兴致好，显然对金龙宾馆非常满意，钱亮亮也高兴了，催促窝头：“你说给我们炒鱼香肉丝呢，忘了？我倒要看看你炒得比我老婆的手艺高多少。”

常书记也凑趣：“对了，我们还没尝沃经理的鱼香肉丝呢。”

窝头说：“一会不但有我的鱼香肉丝，还有别人的看家菜呢，你们索性都尝尝，既是给我们的作业打分，也是给我们这些大老炊长精神。”

常书记说：“那好，干脆我再给你叫几个客人，一起品尝品尝你们的拿手菜好不好？”

窝头高兴了，连连说好，常书记就让黄金叶打电话把王市长跟市委市政府秘书长都叫过来。黄金叶问：“叫不叫蒋副市长？”钱亮亮明白她的意思，是想趁机巴结巴结蒋大妈，蒋大妈掌握着他们的经济命脉，她怕今天不叫蒋大妈日后蒋大妈知道了不高兴，审核接待费用的时候卡他们。常书记却说：“老蒋那个人会吃什么？除了红烧肉别的他都没胃口，他没那个欣赏能力，别叫他。”

窝头就请他们到密封餐厅就座，等其他领导来了就开始上菜。过了一阵王市长和两个秘书长急急忙忙地跑到金龙宾馆，听说是要品尝金龙宾馆厨师们比武做的拿手菜，才放下了心，王市长对常书记说：“那个黄金叶也真是的，通知个事不明不白的，我以为有什么大事呢。”

常书记说：“那个黄金叶就是会办事，她要说是请你们吃饭，你王大市长能来吗？”

说话间服务员就开始摆台，然后把厨师们业务考核的作业一道道端了出来，顿时餐桌上琳琅满目，各色美食让人目不暇接，每道菜的盘子上都夹着一张小卡片，卡片上写着厨师的姓名、职称级别、菜肴的名称。

“请各位领导品尝，并请各位领导当场打分。”窝头高兴的脸泛红光，活象过年过节满大街挂着的红灯笼，表情却是一本正经。

常书记跟王市长拿了筷子却迟迟不动手，他们不动手，别的人当然谁也不敢先动手，黄金叶催促他们：“常书记，王市长，你们倒是尝尝啊，大家还等着你们评名次呢。”

常书记说：“你们这菜做得太美了，每一样简直都是艺术品，让人没办法动手。”

窝头说：“只有我的是家常菜，鱼香肉丝，没有造型，各位领导还是先拿我开刀吧。”

王市长说：“老沃，你是餐饮部的领导，怎么就拿这小饭馆里的菜应付我们？”说着就夹了一筷头窝头呈送上来的鱼香肉丝放到嘴里咀嚼起来。王市长习惯把窝头叫老沃，虽然窝头比他年轻得多。常书记却习惯一本正经地把窝头叫沃经理。钱亮亮想起黄金叶说过，常书记对窝头印象不好的话，这才感觉到王市长跟常书记对窝头的称呼上确实反应出了一些感情上的差别，只是从常书记的态度上却绝对看不出来对窝头有任何不满，反而非常亲切、和蔼。

钱亮亮也看到了窝头做的鱼香肉丝，从外表上看，这盘鱼香肉丝在那一个个造型美观五光十色的菜肴中毫不起眼，甚至有些寒酸，仿佛一台微型面包车跟豪华的名牌轿车停放在一起。可是如果跟过去经常吃的鱼香肉丝相比较，这盘菜还是显示出了它的与众不同：它的色彩特别清亮，甚至给人一种半透明的感觉。棕红色的肉丝，碧绿的青椒丝，金黄的花生米，种种主料配料颜色分明却又非常协调。

“好，不错，能把一道家常菜作出这个味道来，不错。”王市长肯定了窝头的作品。

钱亮亮见领导开始动手动口了，这才夹了一筷头鱼香肉丝放进嘴里慢慢品尝，微咸、微酸、微辣、微甜，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却又截然不同让你能很清晰到品尝到，而且各种味道的轻重浓淡层次分明，活象一副水墨画卷由不同深浅的墨迹组合成完整的作品，最终各种味道的组合变成了鱼肉的鲜香。明明是猪肉丝，吃到嘴里却有着鱼肉特色，嫩滑爽口，淡而不寡，浓而不腻。钱亮亮也忍不住赞叹：“确实与众不同，过去我吃的鱼香肉丝跟今天的一比，都属假冒伪劣。”

窝头受到领导的充分肯定，也来了精神，开始介绍他的鱼香肉丝：“其实当厨师跟搞艺术一样，也分境界高低层次不同，做菜跟艺术的共同之处就是到了一定境界就返朴归真，大智若愚了。不然人们为什么常说饮食文化饮食文化呢？一般人都觉得高级厨师就是做满汉全席、风味大餐，其实真正难做的就是这种鱼香肉丝一类的大众菜肴，别看这小小一盘鱼香肉丝，也别看现在哪家餐馆包括我们钱处长的夫人都会做这道菜，其实那都是瞎胡闹，根本不能叫鱼香肉丝，有的把鱼香肉丝做成了酱肉丝，有的做成了糖醋肉丝，有的更是做成了麻辣肉丝，菜名叫鱼香肉丝，实际上跟鱼香肉丝根本不搭界。什么叫鱼香肉丝？就是要把肉丝做成鱼的味道却又要保持肉的特色，而且这道菜对味道的要求又格外特殊，酸咸辣甜都得有，还都不能过，各种味道更不能相互压制，而是要相互扶持，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你们吃了就知道了。不是我吹牛，就我这一道鱼香肉丝，你问问我们餐饮部这帮人，谁敢说能做出跟我一样的东西来？”

红案组长老范在一旁连连点头：“对着呢，有的菜讲样子，有的菜讲味道，样子是皮毛，味道是精髓，鱼香肉丝这道菜就是讲味道的菜肴里最难掌握的品种之一，手上眼里火候配料刀功哪一点功夫不到家都做不地道，我们这里头没有人敢说自己做这道菜过关了。”

常书记说：“小沃啊，你猜我今天品尝了你们的菜肴之后有什么想法？”不等窝头回答，常书记接着说：“我觉得你们过去的菜没有下功夫，今天品尝了你们的菜我才知道，你们的家底子厚得很，大部分绝活没有拿出手么。”

窝头说：“领导批评的对，我们今后继续努力。”

常书记说：“小钱，你把他们今天做的菜的菜名给我抄一份送过来。”

钱亮亮不知道常书记这是什么意思，只好点头答应，对窝头说：“听到了没有？完事了给我一份今天的菜单，对了，面点的也要。”

这时候品尝进入了高潮，不知道什么时候齐红、郭文英这些宾馆的中层管理人员也都跑了进来，这些人早就跟市领导混得铁熟，不请自到嘻嘻哈哈的加入了品尝的行列，她们加入进来气氛更加热烈，政府秘书长突然想起来说：“今天我总觉得少点什么，刚才才想起来，怎么没有酒啊？这么好的菜，没有酒不是遗憾吗。”

钱亮亮这时候也才想到，面对了这么多美味佳肴，窝头却只提供矿泉水，没有提供酒。

王市长说：“你们真是外行，今天是品尝人家厨师们技术考核的作品，你以为是办酒席呢？我们都是评委，不是吃客，喝着酒怎么能品尝出菜的味道来？我说的对不对老沃？”

窝头笑嘻嘻地说：“领导说的绝对正确，不过如果有酒可能更下菜，再说了各位领导平时也没有这个机会专门品尝我们的作品，我们也没有机会专门给领导做汇报演出，今天各位领导既是评委又是客人，上点酒也可以。”

说着就让小崔去取酒，片刻小崔就捧了一瓶茅台酒回来，给每个人斟了一小杯。有了酒气氛又不一样，这场技术考核自然而然地变成了热闹的酒席，常书记带头给厨师们敬酒，王市长紧随其后，两个秘书长，加上钱亮亮黄金叶，凡是比厨师们职务高的人都谦虚谨慎热情洋溢地轮番给厨师们敬酒，接着又是厨师们反过来给各位领导敬酒，一直热闹到晚上八点多钟才散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