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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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大妈一本正经地说;“天天守在一起,我没烦你婶子倒烦了,非让我过来看看小齐不可。”

齐红就说:“那我过去跟婶子坐一会儿。”

郭文英也说:“蒋市长你坐着,我到楼层看看去。”

察言观色是金龙宾馆的女人们磨练出来的基本功,齐红跟郭文英见蒋大妈坐在这里,就估计找钱亮亮有事情说,随便找个借口就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蒋大妈见跟前没了人就说:“小钱啊,我看你还行么,能走两步,过去为啥不跳?”

钱亮亮说:“蒋市长,你不也说我就是能走两步吗?走两步跟会跳可不是一个概念,今天也就是才开始学学,你不是老说我功能不全么?”

“啥叫会跳?不都是瞎蹦图个热闹么。一会请郭部长跳个舞,别老跟你的部下跳,也别让窝头死缠着人家郭部长。”

“跟郭部长跳?我可没那个胆子。就我这个水平,一不小心踩了她的脚,她当场不得把我给吃了?跟她跳舞风险太大,我可承受不了。”蒋大妈专门提出来让他请大刮刀跳舞,钱亮亮马上明白,蒋大妈肯定知道她跟大刮刀发生冲突的事情了,这是想撮合他跟大刮刀的关系。如果他现在去请刮刀跳舞,就是主动向大刮刀认错,也是向大刮刀示弱,。

“蒋市长,是不是郭部长找你说我什么了?”钱亮亮心目中,蒋大妈是个好人,不然他也不会主动过来找他说这件事情,所以他觉得跟蒋大妈没有必要兜圈子,就直截了当地问他。

蒋大妈眯缝了眼睛盯着他看:“小钱,我过去还没看出来你这个人倒挺倔的,你说郭部长找没找过我?不管她找没找过我,也不管她找过谁,说到底你们不都是为了工作吗?说到底人家是领导,你是下级,起码的尊重还是应该有的吗。”

钱亮亮解释道:“蒋大妈,对了,蒋市长,不是我不尊重她,是她太过份了,我按照市委市政府的文件规定办事有什么错?凭什么对我大叫大嚷?训人训惯了,我就偏偏不吃这一套,尊重是相互的,不能光指望别人尊重她,她却不懂得尊重……”

蒋大妈打断了他:“我不评论你们谁是谁非,我说的是你处理问题的方式方法和态度,我明天要到北京去,你说我应该怎么走?”

蒋大妈突然变换话题把钱亮亮搞愣了,随口回答:“想快就坐飞机,不图快就坐火车么,要不要我提前给你定票?”

蒋大妈说:“飞机停飞了,铁路塌方了,怎么办?”

钱亮亮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因为据他所知飞机并没有停飞,铁路也没有塌方,一切正常,所以蒋大妈问他的意思是说要达到一个目的,并不是只有一条路好走。他对蒋大妈的良苦用心非常感激,可是强烈的自尊心却又容不得他主动向刮刀表示和解,尤其是现在,刚刚跟她在电话上吵过还不到半天,晚宴的时候她又借逼黄金叶喝酒来找茬,现在他却跑过去假装笑脸请她跳舞,这种事情钱亮亮无论如何做不出来。便对蒋大妈说:“蒋市长,这是两回事儿,我没有错什么。”

蒋大妈叹了口气说:“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事情都不能简单地用对错来分类。行了,我该说的话说到了,今后你要是这样迟早得吃大亏,我不是非让你向谁低头认错,我的意思是该缓和的就要缓和,中国和美国,朝鲜战场打过仗,越南战场交过锋,南斯拉夫战场炸过我们的大使馆,现在还不是得缓和?犟脾气在政治上是不成熟的表现。不光是郭部长,还有别的人,比方说吴副部长,不就是多几条鸡腿少几瓶啤酒的事么?值得跟人家算账吗?你知道社会是什么?就是一张网,人人都是网上的一个点,网破了,人就就全完了。别的我也不多说了,我得陪你婶子去了。”

钱亮亮赶紧起立,诚心诚意地对蒋大妈说:“蒋市长,我明白你这都是为了我好,我非常感谢你,我一定找机会跟郭部长缓和缓和,你放心。”

蒋大妈连说两遍:“那就好,那就好。”

又跳了几曲,钱亮亮发现大刮刀提前退场了,也不知道她是忍受不了窝头的折磨,还是跳累了。齐红这时候又过来邀请他跳,他就跟齐红一起下了舞场。舞曲是蓝色的多瑙河,舒缓深情的乐曲被乐队演奏成了“咚恰恰恰”的慢四步,就像中国女人染了满脑袋黄毛,顿时变得俗不可耐浑身上下都是风尘气。跟蒋大妈聊了几句之后,钱亮亮的心情灰蒙蒙的,对眼前的一切都觉得索然寡味,实在没心情再跳了,好在金龙宾馆的女人们都忙着照应市领导,有意无意地跟歌舞团的女演员争夺阵地去了,钱亮亮就躲到一边猛喝啤酒。

金龙宾馆的舞会时间一般是固定的,到夜里十一点结束,今天可能是哪位领导兴致高,舞会延长到了十二点钟还没有结束,齐红说她也累了,就在场边陪他,别人都跳舞去了,齐红看看手表漫不经心地说:“今天太晚了,我不回去了。”他怦然心动,却没敢接茬,齐红问他:“你回不回了?”钱亮亮迟疑了,一时猜测不透齐红这些话意味着什么,是暗示还是无意,想起下午黄金叶跟他说的那些事情,再加上刚才跳舞时齐红放肆的举止,便断定齐红八成是暗示。这个时候的他就象抢匪站在银行门口,如果走进那道大门也许会得到钱财,也许得到的就是一颗子弹。如果他退缩,虽然将一无所得,却把平安留给了自己。倏忽间又想到了桔子,他终于选择了后者:“不行,我还得回去,明天一大早还得送孩子上学呢。”

齐红没有吱声,转身就走了。这个举动证实了钱亮亮的判断,她刚才就是在暗示和诱惑自己,也证实了下午黄金叶对她的评价。钱亮亮到自行车棚取车的时候,看到齐红正从自行车棚里推了自行车出来,齐红冷了脸不跟他打招呼,好象他刚刚得罪了她似的。钱亮亮也懒得搭理她,暗想,你不就想着那个没有得到的科长和宾馆副总经理的位置吗?我就让那个科长的位置空着,看你齐红还能上演出什么节目来。

回到家里,钱亮亮脱去外衣先到核儿的房间看看,核儿睡得正香,小脸红彤彤的,仰天躺着,两支胳膊举在脑袋上象是在向什么人投降,被子则蹬了下去,裸露出圆滚滚的小肚皮。钱亮亮怜爱的将他的胳膊塞进被子里,又把被子朝上拉了拉。核儿是儿子的乳名,儿子出生后,桔子说既然她是桔子,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就是桔子核儿,于是两人就把儿子叫桔子核儿,简称核儿。从核儿的房间出来,钱亮亮犹豫了一下,是不是该到卫生间冲个澡?桔子是个极会操持家的女人,自从钱亮亮当了接待处长,她就不准再用家里的电热水器冲澡,名义上是钱亮亮在金龙宾馆的办公室有卫生间,水量足热量大,洗得痛快舒服,实际上是为了省电省水把这笔家庭开支转嫁到金龙宾馆去。好在北方省份气候干燥,他们从事的都是不出汗的工作,也用不着象南方人那样天天得象鸭子一样用水泡一泡,所以隔上几天一家人就到钱亮亮的办公室里痛痛快快洗一回。既然不用家里的热水器,也就没人烧水,如果钱亮亮现在想冲澡,就得现烧水,钱亮亮看看表,已经将近一点钟了,半夜三更回家烧水洗澡,显得有些怪异,钱亮亮就打消了冲个澡的念头,换了拖鞋蹑手蹑脚做贼般的踅进了卧室。

桔子睡的正香,脸红扑扑的,不象桔子倒象一颗大苹果。两只胳膊则举在脑袋上面作出了投降的姿势,钱亮亮不由感到好笑,暗想,如果睡觉姿势也能遗传的话,核儿的睡姿无疑遗传了桔子。桔子的脑门上卷着两个发卷儿,嘴角露出了一滴涎水,样子有些蠢。钱亮亮想起了秘书处老彭的话,老彭说男人在外偷吃野食根本原因还在女人自己身上,女人都有两个版本,一个是精装版,一个是简装版,出门都是精装版,回家都是简装版,让别人看的都是精装版,让自己老公看的都是简装版。反过来,男人回到家里看到的都是简装版的女人,出了门看到的都是精装版的女人,自然就会追求精装版。眼前的桔子就是简装版,而黄金叶和齐红那些女人对他来说就是精装版。

他脱掉衣服小心翼翼地钻进了属于自己的那半边被窝,刚刚躺下,桔子便熟练而自然地贴了过来,钻进了他的怀抱。钱亮亮从来没有弄明白,桔子这是天生的本能还是结婚以后才养成的习惯,不管他睡得多晚,也不管桔子看上去睡的多熟,只要他进了被窝,桔子肯定会熟练而自然地往他的怀抱钻,就象一只养熟了的猫。钱亮亮伸出胳膊让她枕着,另一只胳膊则搭在了她的腰上,只有这种姿势才能适应桔子那弯腰弓背紧贴着自己的睡法。钱亮亮闭上眼睛,想尽快入睡,桔子突然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然后就象听到口令的警犬一样埋头在他的身上嗅来嗅去:“什么味道,香水味儿,你干什么了?”

钱亮亮懵了,傻乎乎地问:“你没睡着啊?”

桔子动作激烈地跳下床拉开灯,又象一个病理医生解剖尸体一样扒下了他的内衣,认真仔细地检查着他的身体。钱亮亮恼羞成怒了,拉过被子盖住自己:“半夜三更你发什么神经,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

桔子说:“你身上的香水味是怎么回事儿?谁的?”

钱亮亮低下头闻了闻自己,实在闻不出自己有什么味道:“你睡迷糊了吧?是不是做梦了?”

夜间的寒气把赤裸裸的桔子又赶回到了床上,她拉过被子蒙在自己的身上,却把钱亮亮晾在夜晚的寒气里毫不怜惜:“我要是睡迷糊倒也好了,可惜我清醒得很。你要是自己能闻出来早就洗澡去了,你晚上干啥去了?肯定有事儿,你身上的味道绝对不是好味道,你给我说清楚,晚上到底干吗去了?”

钱亮亮只好给她解释:“我能干吗?今天晚上送省歌舞团开舞会,市上领导都去了,我能不去吗?”

桔子对领导两个字的感觉神经基本上处于麻痹状态,这也是她家庭出身造成的。她是她们家的老二,也是老小。她父母生了她哥哥之后,便不知为什么再也没有后续部队,直到她父亲五十多岁,她母亲四十多岁的时候,才又挣扎着又生了个她,所以对她格外珍爱。她父亲干到了副省级,九十年代才离休。她哥哥比她早生了将近二十年,现在已经混到了正厅级,而且官踞要职,她却从来没有想到她爸爸、她哥哥的职务会给她带来什么优势。在那种家庭长大,见得官多了,也就不太把官当回事儿,就象头一次见到猴子的人一定会非常新奇、紧张、激动,见得多了甚至天天跟猴子混在一起便也会对猴子的任何举动见怪不怪了。所以当钱亮亮说市上领导都去跳舞的时候,桔子并没有因此而罢休,反而说:“那我马上打电话问问,到底是不是你到舞会上去了。你说我问谁?”

钱亮亮急忙拦住她:“你自己发神经是不是还要让别人都跟着你发神经?看看表几点了?要问明天问吧,常书记、王市长、蒋市长,所有市上领导都去了,你愿意找谁问就找谁问,全都问一遍也行。”

桔子看到他坦然自若,半信半疑地问他:“行,就算你到舞会上去了,可是你身上的香味是哪来的?还是法国高级香水的味道呢,你们那个舞会总不会在舞场上洒香水吧?”

钱亮亮没有想到齐红或者郭文英的香水味到会传染到自己身上,也没有想到桔子的鼻子竟然跟警犬一样灵敏,到了这个时候如果再继续抵赖,本来没事也显得有事了,只好老实交待:“可能是跳舞的时候沾上的,到底是谁我也说不清楚。你快把被子给我,冷!”

桔子从身上把被子脱下来给他盖了一个角,瞪圆了眼睛问他:“你跳舞了?真的跳舞了?”

钱亮亮作出无奈的样子说:“没办法,人家女同志主动来约,我不跳那不是让人家下不来台么?再说了,蒋大妈、常书记他们都说当接待处长我功能不全,该学也得学。”

桔子相信他了,重新把被子整理好,躺到枕头上把两人盖严实了,然后说:“你学跳舞我没意见,到底怎么回事明天我一问就清楚了,只要你没往社会上的歌舞厅跑就成。我告诉你吧,社会上那些歌厅舞厅桑拿都是变相的妓院,乌七八糟,那里的男男女女没有好东西,正经人谁会跑到那种地方唱歌洗澡?那里头的小姐大部分都有脏病,谁沾上谁倒霉,你要是到那种地方鬼混,趁早别回这个家,想想都让人恶心。”

钱亮亮问:“你怎么知道的?你去过?”

桔子说:“除了三陪,哪个女人会往那种地方跑?前段时间宣传部闹出来的事全国都知道我还能不知道?”

钱亮亮翻过身给了她个后背:“行了,睡觉吧,你已经睡了一觉了,我还没睡呢,我可没精神头陪你。”

桔子不言语了,过了片刻,突然又扒到钱亮亮的身上问他:“哎,跟别的女人跳舞是不是感觉特新鲜?你都跟谁跳了?”

钱亮亮没有搭理她,桔子就将一条光滑柔嫩的腿搭在了他的腰上,两只手楼着他的脑袋,软软的乳房抵在他的背上,这种就象排队一样的睡法也是桔子的发明,一般用在钱亮亮懒得搭理她急于入睡的时候,比如现在,两个人就这样排着队很快都睡着了。

钱亮亮醒来时桔子跟核儿都走了,餐桌上留着桔子准备的早餐,牛奶和面包,两个煮鸡蛋。鸡蛋下面压着一张纸条:“老公,昨天睡得晚,今天多睡会,我去送核儿,回家吃晚饭。”落款没有签名,却画了一个既象苹果又象鸭梨就是不象桔子的桔子。钱亮亮在桔子留言的纸条上批上了:“已阅,同意。”然后紧贴着那个桔子,画了一张长着龅牙正准备啃桔子的大嘴,他画得很象,论绘画水平他可以当桔子的老师。

吃过早餐,钱亮亮出门推着自行车上班,今天是典型的秋高气爽的好天气,秋天的太阳温和地坐在东山的尖顶上,让人想起慈祥和蔼的老爷爷。围绕太阳的云霞斑斓多彩,没有云彩的天空便是那种深邃的瓦蓝。好天气给了他一个好心情,光明好象将心里的阴暗跟黑夜一起驱逐,昨天发生的一切在他的记忆中变得遥远、模糊,钱亮亮跨上车子的时候想,自己绝对不会象前任李百威那样最终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他相信自己的自制力,当然,他更怕失去桔子和核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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