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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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多钟的金龙宾馆显得有些冷清,这个时候该走的客人已经走了,该来的还没有来,有事要办的的客人办事去了,没事可办的还在房间里睡懒觉,宾馆非常寂静。空旷的院子里飘洒着枯黄的落叶,杂工老李慢腾腾地清扫着地上的落叶,刷拉拉的扫帚声就象拖沓踯躅的脚步,老在那里走却老也走不到头。宾馆大厅里服务员也在清扫卫生,用沾了煤油的拖布反复擦拭着光滑的花岗岩地板,大厅里弥漫着浓浓的煤油味儿,活象汽车修理厂。郭文英双手叉腰监督着服务员工作,不时指指点点的让服务员返工。见到钱亮亮,郭文英笑容可掬的跟他打招呼:“钱处长过来了?”钱亮亮朝她点点头,正要跟她说话,她却掉过脸去声色俱厉地训斥起服务员来了:“怎么回事儿,看看,这个角,重要的就是旮旯犄角要擦干净,别象给爷爷画胡子似的。”

服务员背后把郭文英叫黄母,她训起服务员来确实跟黄世仁他妈差不多。不过也正因为她厉害,服务员才不敢耍奸溜滑干活偷懒。她的长处就是公正,该骂的骂,该罚的罚,该表扬的表扬,该奖励的奖励,决不偏谁向谁,所以服务员又服她。钱亮亮问她:“郭经理,今天怎么大扫除?”他知道,只有大扫除的时候才会用这种煤油拖布擦地板,平时打扫卫生都是用水沾拖布。

郭文英回过脸来,又是满脸微笑,似乎刚才冲着服务员嚷嚷的是另外一个人:“对,今天大扫除,这几天客人少,国庆节又是个高峰,抽空把卫生彻底清扫一下。”

钱亮亮这才想起来,再过一个星期就是国庆节了,国庆节一过,旅游的黄金季节过去了,北方内陆城市的秋季就象早上的露珠,还没等你明白过来就消失了,随即到来的就是漫长的冬季,所以,一般过了国庆节之后,接待的客人就会大大减少。即将进入冬天,接待工作也将进入淡季。钱亮亮蓦然想到,再过两个月自己到接待处工作就整整一年了,回想这将近一年的时间,迎来送往的瞎忙,各种各样的客人仿佛走马灯上的人物,你来他往转来转去,眼花缭乱过后记忆中留下的也只是模糊不清的一团。而他自己则象一个没有经过排练便被拉到台上凑数的演员,对了观众和导演,胆战心惊,小心翼翼,演完了,谢幕了,却连自己演的是什么都不知道。钱亮亮回到办公室,还没有坐下,手机就响了,显示号码是王市长的,就赶紧接通:“你好,王市长吗?”

王市长显得心情挺好,哈哈笑着说:“不错,一看号码就知道是我,给你说两件事。”

钱亮亮习惯性地找笔找本子准备记录,随时记录领导的指示,一是备忘,二是备查,三是让领导高兴,这是钱亮亮刚刚到秘书处工作的时候,秘书老彭传授的工作经验。可惜这条经验对老彭自己没起什么作用,干了十多年还是科级秘书。王市长好象透过电话线能看到钱亮亮干什么:“行了,你别记了,简单的很,一是过两天卢老要过来,你给准备个套间,费用和标准按接待省上领导的规格办。二是上一回接待首长的时候你们宾馆出的那个食物中毒事件赶快写个事故报告报上来,对主要责任人要有处理意见,这件事情再拖人家就要给你们曝光了。”

钱亮亮追问王市长:“王市长你能不能给我个准确时间,卢老什么时候到?”

王市长说:“我派车去接,大概就这三五天,你就不用管了,把住房和就餐这方面的事安排好就行了。”

卢老就是废物的爸爸,齐红的公公,这老头已经退下来多年,八十多岁的风烛残年,不知道又发什么神经,跑到金州干什么。钱亮亮想起李百威好象说过,常书记对卢老挺不感冒,那一年卢老到金州来,常书记根本就没照面。王市长亲自布置下来的事情不能不办,而且不能不办好。可是常书记那边也应该告诉一声,不管怎么说卢老是早年的市委书记,来了常书记根本不知道就成了笑话。问题是不晓得这件事情王市长跟常书记通气了没有,如果通气了倒还好,如果没有通气由他来传这个话就不太好。钱亮亮犹豫不决,想来想去还是给常书记打个电话通报一下比较好,如果王市长跟他通过气了,他多说一句也不为过,如果没有通气,也免得常书记不知道这件事情又闹出什么麻烦来。于是钱亮亮就打电话把卢老后天到金州的事情告诉了常书记,常书记淡淡地说了声:“好,知道了。”就放了电话。钱亮亮从常书记的话里根本听不出他的态度,既不好再问,也没必要再问,反正自己已经通知他了,该怎么办,他自然会办,用不着自己操那份心。于是钱亮亮又打电话找黄金叶,黄金叶办公室电话没人接,打到总台问张晓云,张晓云说没见黄金叶来上班,钱亮亮就到齐红的办公室安排齐红下接待单子。

齐红正在看台湾的言情小说,眼睛红红的替别人瞎编出来的缠绵悱恻浪费感情,见钱亮亮进来,赶紧把书塞到抽屉里,又揉了揉眼睛,结果眼睛更红了。

“看什么书呢?又是张什么琼什么的,上班再看这种书扣你奖金,下班也不许看,什么破玩意,纯粹是精神变态无病呻吟。”钱亮亮半真半假地说她。

齐红撒娇道:“你自己看就行,别人看就不行。”

钱亮亮说:“我从来不看那种破玩意,我还怕我看完了牙都掉光了。”

齐红愣愣地问他:“掉什么牙?看这书牙怎么能掉呢?”

“酸的。”

齐红说:“你没看你怎么知道酸呢?”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哼哼?跟你说正经事,你老公公要来了。”

“我知道。”

“下个单子,王市长的客人。对了,你知不知道老爷子干什么来?”

“人老了怀旧,过去长期在金州工作,想回来看看呗。”

钱亮亮说:“这倒也是人之常情,你下单子吧。”说完转身要走,齐红却叫住了他:“钱处长,黄金叶的事情怎么处理?下面反应挺大的,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换个别人谁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到了她身上怎么就不了了之了。”

钱亮亮想起刚刚王市长也催着要事故报告和处理结果,便问她;“你都听说什么了?”

齐红说:“窝头就说了,这件事情如果不处理,下一回他就给客人的饭菜里头放巴豆。”

这也是一件让钱亮亮头痛的事情。这件事情过去一个多月了,事情的过程清清楚楚,黄金叶应该承担主要责任也是不争的事实,关键就是对她怎么处理的问题。按照常书记的意思,这件事情就是一般性的工作失误,没有造成什么后果,内部批评一下,引以为戒,下不为例就成了。从今天王市长的态度看,王市长跟常书记的意见不统一,这件事情在常书记那里已经了了,在王市长那里却还远远没有结束。常书记跟王市长就象一盘石磨上的两扇磨盘,既互相合作把麦子磨成面粉,又互相摩擦损耗着对方。夹在他们中间的滋味可想而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他们研磨的粉身碎骨。现在窝头、齐红这些人又加入进来,说不清他们是受王市长的指使还是王市长受他们的蛊惑,憋足了劲要在跑肚拉稀这件事情上大做文章。钱亮亮心里明白,有常书记在那撑着,就那么大个事情,一没死人二没影响接待工作,想利用这件事情把黄金叶怎么着,根本就是用鸡毛掸子赶贼。如果窝头真的敢给客人的饭菜里放巴豆,那对他的处理绝对不会象黄金叶那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说不准就得把他送到公安局吃牢饭。

“窝头真是没事找事,他要是敢那么做我第一个就开除他。”钱亮亮对窝头这种推波助澜的行为非常气恼,“他以为把黄金叶整倒他能上台?白日做梦。”

齐红说:“那也不能这么不了了之连个动静都没有吧?如果这样今后谁还能服气?说啥都没用,群众就等着看领导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呢。”

钱亮亮问她:“你说怎么处理?开除?撤职?”

齐红撇了撇嘴:“那是你们领导的问题,我们说了也没用。”

钱亮亮说:“知道没用就别说。”

齐红的话就象刚刚从醋缸里捞出来,湿淋淋酸的让人倒牙:“嗨,你那么心疼人家干吗?要是换了我你可能早就一棍子把我敲死了。”

钱亮亮正色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齐红扭了脑袋别别扭扭地说:“没什么意思。”

话不投机,钱亮亮有些下不来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这时候郭文英推门进来,见钱亮亮在这里,马上缩回头转身就走。钱亮亮肚子里正憋着火,她这鬼鬼祟祟的样子好象自己正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要避开似的,便喊住了她:“这是你的办公室,要进就进,干吗鬼鬼祟祟象做贼似的。”

郭文英满面通红,好象她真的做了贼,支支吾吾地解释:“我以为、以为你们正在谈事,所以、所以……”

钱亮亮说:“所以什么,没什么可所以的。”然后转身走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钱亮亮觉得心里头就象梗了一团烂棉花,吐不出来咽不下去,非常难受。俗话说做贼心虚,可是,当了这么个破接待处长,就是没做贼也常常心虚。

钱亮亮摆脱齐红跟郭文英带来的不快,拿起电话找黄金叶,黄金叶还没到办公室,他就让总台的张晓云去找。食物中毒的事情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对内对外对上对下都不好交待,至今李二哥还到处嚷嚷,说金龙宾馆的饭把他吃得跑肚拉稀,差点没把命扔在金龙宾馆。首长刚走,市卫生检疫局就派人对金龙宾馆进行了一次极为严格细致的全面检查,整整闹腾了三天,搞的金龙宾馆上上下下灰头土脑狼狈不堪。黄金叶动员了一切力量,好吃好喝供着检疫局,又给检疫人员每人送了若干礼品,检疫局就出具了金龙宾馆餐厅卫生管理完全达标,食品卫生状况良好,接待首长的时候发生的食品卫生问题是偶然事故的结论。不过,即便是偶然事故也得有个交待,事故责任人理应受到处罚。事故责任人当然就是黄金叶,所以王市长催促他们拿出处理意见,实际上就是要对黄金叶进行处理。

黄金叶来了,气喘吁吁,鼻尖上渗出了汗珠:“钱处长,你找我?”

钱亮亮点头示意:“你坐下说。”然后就张罗着给她沏茶倒水。

“啥事儿?我不喝水,你快说。”黄金叶坐到了沙发上,钱亮亮也坐到了沙发上,两人之间隔着一张茶几。

钱亮亮问她;“我们在银行贷的款快到期了,偿还没什么问题吧?”

黄金叶说:“没问题,利息本金一次都还给他们。”

钱亮亮又问:“这五十万是我们搭车贷的,有没有盈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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