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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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叶把那份食品检疫报告送了过来,钱亮亮看了看,检疫证书是真的,至于到底是原来就有的那份还是黄金叶现找人补的,钱亮亮根本不在乎,他相信,作为金龙宾馆的总经理,黄金叶找关系搞这么一份检验报告一点也不困难。关键的问题是,有了这份检疫报告,黄金叶就没有任何责任了。于是就开始动手写事故报告,钱亮亮是秘书出身,写这么一份简单的事故报告手拿把掐,他先简略叙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充分强调这次事故没有造成任何后果和不良影响,然后又分析了事故可能的原因,把事故的原因归结到了繁琐复杂的食品转运加工过程中某一个可能的环节上,然后坚定不移地结论:他们所用的材料事先都经过了市卫生检疫机关的严格检验,因此不存在金龙宾馆发生食品卫生问题的可能。最后又说不管这件事情发生的原因是什么,作为接待工作的直接主管他个人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此恳切请求上级对他予以必要的处理。这种具体推卸责任,抽象承担责任,回避实质问题,大谈空泛道理的手法是一般当领导的遇到问题时的惯用手段,钱亮亮长期在市委秘书处工作,耳濡目染甚至替领导捉枪代笔搞这种名堂已经驾轻就熟,现在自己运用起来自然也是得心应手,一蹴而就。

事故报告写好了,钱亮亮把事故报告和检疫证书钉在一起给市委秘书长和市政府秘书长各送了一份,从行政体制上说,接待处归政府秘书长管,业务上却受政府和市委秘书处的双重领导,所以他把报告分送给了市委秘书长和政府秘书长。过了几天送给市政府秘书长的报告被退了回来,上面有秘书长的批示:“请明确对责任人的认定和处理意见。”钱亮亮还看到上面有王市长批的字:“阅”。由此他断定这个意见是王市长的,虽然王市长只批了一个字,却可以想象得到,没有王市长的明确意见,秘书长绝对不敢这样批复。而市委那边却由秘书长直接打过电话来,说是市委领导认为报告是实事求是的,要把这次事故当成一次教训,认真总结经验教训,避免今后再发生类似事故。钱亮亮听懂了,市委那边的意见就是:此事到此为止,也看懂了,市政府那边的意见是:事情没完。

市委市政府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完全不同,难受的就是钱亮亮,他夹在中间无所适从,还没处讨教对策去。谁敢承担把市委市政府的矛盾公开化的政治责任?他如果到处去讨论这件事情,无异于把市委和市政府的不合谐音散播出去,那样的话,问题的性质就比跑肚拉稀事件更为严重。他毕竟在市委秘书处干了多年,其中的利害关系心知肚明。这件事情到底如何了解,只能取决于他的个人智慧。好在这时候卢老驾到,给了钱亮亮把这件事情拖下去的时间。王市长光顾着迎接卢老,再没有提起处理黄金叶的事儿。

卢老是乘汽车来的,一辆黑色的奥迪,钱亮亮透过窗户看见车进了金龙宾馆,想到黄金叶的嘱咐,就没有出面迎接他。卢老是一个粗壮肥胖的老头,脑袋上稀疏的头发还没有全白,白头发中间参杂着黑头发灰头发,让钱亮亮想起了那句骂人的话:老杂毛。老头子背已经驼了,走路的时候一个膀子耷拉着,脖子梗着,倒有点像街上没事找事的混混。王市长早早就在宾馆等候他,黄金叶、齐红也都陪着王市长等他,他的宝贝儿子废物不知道瞎忙什么,反倒没来。

王市长握了老头的手摇晃着,钱亮亮听不见他说什么,却可以想象得到他说的肯定是欢迎老领导前来检查指导工作之类的套话,或者还有老领导最近身体好不好等等问候话儿。卢老跟王市长说了几句什么便步履匆匆地窜到楼里头去了,钱亮亮没有想到这老头的腿脚还如此利落。王市长跟黄金叶还有齐红紧紧跟在他的后头也消失在四号楼的大门里。过了一阵王市长跟黄金叶出来了,齐红没有出来,见王市长朝一号楼走来,就知道他要到一六八房间去,他晚上肯定要陪卢老进餐,现在让卢老洗涮休息,他就在一六八房间等候,这也是市领导接待上级的老习惯。钱亮亮正要离开窗户回自己的办公室去,却见卢辉挎着他那形影不离的摄影包骑了台跑车匆匆忙忙地到了四号楼,扔下自行车就跑了进去。“这家伙不知道一天到晚瞎忙什么,老爸来了都不能来迎接一下。”心里这么想着,钱亮亮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刚刚进门就听见电话催命似的响个不停,钱亮亮赶紧过去接了起来,是王市长:“小钱啊,你在呢?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急事忙去了呢。”

钱亮亮连忙说:“我到外头办了点事刚刚回来,王市长有什么事吗?”

王市长说:“我在一六八呢,你过来一下。”

钱亮亮只好到一六八去拜见市长。他对王市长有点畏惧,一是跑肚拉稀的事情王市长不依不饶他一直拖着,二是卢老来了他没有出面迎接,这都很容易引起王市长的反感。王市长正在一六八做健身运动,甩胳膊蹬腿活象运动员上场前做热身。见钱亮亮进来王市长继续做着他的健身运动,扬扬下巴示意钱亮亮坐下,钱亮亮感觉到他的情绪挺好,便暗暗松了一口气。服务员见钱亮亮进了一六八,就赶紧来给他倒茶,两位大领导都在,服务员过于紧张,没有打开暖壶盖就给钱亮亮的茶杯里倒水,扑通一声,壶里的开水混杂着蒸汽跟暖瓶盖一起冲到了杯子里,溅起的开水扑到了钱亮亮腿上、手上,钱亮亮惊叫一声蹦了起来。服务员吓坏了,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竟然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嘴里一个劲道歉:“钱处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不是故意的……”

惊吓和疼痛让钱亮亮很生气,可是见到服务员吓成那个样子,顿时就没了气,拦住手忙脚乱给他擦拭身上水渍的服务员:“哭什么?谁也没说你是故意的,没事,不烫,我穿的厚,没事。不怪你,怪我,怪我反应太慢没及时躲开你的开水,别哭了,再哭人家还以为我跟王市长怎么欺负你了呢。”

服务员竭力忍住哭泣,抽抽噎噎地说:“实在对不起,钱处长,你扣我奖金吧。”

这个时候这个服务员还能想到奖金,反倒把钱亮亮逗笑了,钱亮亮说:“你是新来的吧?”

服务员乖乖地点点头,钱亮亮说:“难怪呢,要是老服务员就不会象你这么紧张,你是不是知道我是领导就特怕?”

服务员又点点头:“还有王市长,我头一次跟这么大的领导离这么近。”

王市长哈哈笑了起来:“看来烫你们钱处长的责任还在我身上,是我把你吓着了,这样吧,要扣就扣我的奖金,谁让我把小丫头吓得烫钱处长呢。”

钱亮亮陪着王市长笑了笑说:“你烫了我,可以不扣金奖,如果烫了别的客人可就得扣奖金了,要是把人家烫坏了还得受处分,今后象老服务员们学着点,不管服务对象是谁,都按照服务规范来,不能紧张,一紧张就出错。好了,没事了,快去忙你的吧。”

服务员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王市长问钱亮亮:“没事吧?我看那水可够烫的,蒸汽哗哗往外冒象火车头开锅了,煮肉温度都够。”

钱亮亮觉得大腿的皮肤火辣辣地,就脱了裤子察看,果然右腿的腿面上红彤彤的。王市长说:“还好,没起泡,起泡就得到医务室包扎了。快把裤子穿上吧,别进来个人还以为我这个市长要把你这个接待处长怎么着呢。”

钱亮亮赶紧把裤子提上系好裤带,王市长又说:“小心点,别蹭破皮了,蹭破皮照样容易感染。哎,刚才我还真担心你冲那个小丫头发火呢,那个小丫头已经吓成那样了,你要是再骂她一顿,小孩子受不了。”

钱亮亮说:“骂她干吗?人家又不是故意的,谁能不犯个错呢。不过要是把客人烫了可就不太好交代了。”

王市长说:“别人我不敢说,这个小丫头这一辈子也不会再出这种事了,这就叫吃一亏长一智。”

钱亮亮这才想起来问王市长:“王市长您找我有事吗?”

王市长说:“我在这等着伺候卢老爷子,一个人呆着没劲,让你过来陪陪我,算不算有事?”

钱亮亮心里苦笑,有时候这些领导真的把他当成三陪了,到了一六八就得他随时伺候,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说:“我也正要过来呢。”

王市长继续甩胳膊,一边甩一边问钱亮亮:“卢老爷子来了,你怎么不出面接一下?”

钱亮亮说:“我刚才有点事没顾上。”

王市长“哼”了一声说:“小钱啊,我过去觉得你这个人挺透明的,现在发现你也挺贼。你有什么事情非得在这个时候办?我堂堂一个大市长都能舍出时间来亲自迎一迎卢老爷子,你就不能出面接一下?你别解释,我明白,你肯定是听说什么了有意躲的。”

钱亮亮只好说:“我听说卢老挺爱找茬骂人的,我这人脾气不太好,吃软不吃硬,怕跟他发生不愉快,给市上领导添麻烦,所以有意回避了一下。”

王市长满意地点点头:“这还象个话,有什么说什么,对领导尤其不能玩虚的,哪怕说错了都没关系,就是不能说假的。对了,上一回首长来的时候,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呢?”

钱亮亮想来想去想不出来有什么事情瞒着这位王市长,迟疑地说:“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领导呢?没有啥啊,王市长你再提示一下,你指哪个方面?”

王市长没有提示他,直截了当就问:“你跟首长的那个秘书,对了,姓贾的,贾秘书什么关系?”

钱亮亮说:“噢,你说贾秘书啊?你怎么知道我跟他有什么关系?”

“不光我知道,常书记也知道,那天我跟常书记陪首长出去视察的时候,我们都听见他把你叫亮子,你跟他没关系,刚刚认识他会那么叫你吗?亮子是你的小名吧?”

钱亮亮以攻为守,反过来吹捧王市长说:“王市长你观察的真仔细,分析判断能力也特强,特准,什么事也别想瞒过你。我们小的时候在一起玩,他是我们的头头,我是他的喽喽,多年不见了,想不到他成了首长的秘书。当时他不让我告诉别人我们过去认识,怕影响我们的工作联系,他走了之后我一忙就把这件事情忘了。再说了,我也没觉着这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到处给人说我跟首长的秘书过去是哥们,让人听了好象我炫耀什么似的,所以我就谁也没说,倒不是我有意隐瞒什么。”

王市长点点头:“这就对了,当时我跟常书记都挺纳闷,怎么贾秘书把你叫亮子呢。后来你们再联系过没有?”

钱亮亮说:“他给我留了他的联系电话,我打过一回,他说首长对我们的接待工作很满意,也很感谢,让我有机会到北京的时候找他。”

王市长停止了甩手,想了想说:“亮子,嘿,我怎么也跟着这么叫了,还是叫小钱顺口。这么着,你跟贾秘书的联系不能断,年底拜年的时候准备一份礼品亲自送过去,去的时候让蒋市长陪着你一块去,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就能用得着你这位贾大哥。你可别以为我个人想求他办什么事情,我是为了咱们金州市。找项目、要政策、批投资,最重要的是解决跟邻省的争水问题,上面没有人不行,有了人啥事都好办。首长的秘书,这是最好的关系,不显眼,却有实权,活动能量大,通过他可以直接向首长反映问题,通过他也可以直接向行政部门施加影响,多少人绞尽脑汁、望眼欲穿想挂钩都挂不上,真没想到我们现成的就摆在这儿,这个关系一定要抓住,下点本钱。你是接待处长,只要把这条关系给咱们搞铁了,啥也不用干我都认定你的功劳最大。”

钱亮亮对他跟贾秘书从小上房揭瓦的感情非常珍重,从不对任何人提及,没想到王市长跟常书记竟然明察秋毫,仅仅凭贾秘书不经意间的一声“亮子”,就判断出了他跟贾秘书的关系。不同的是常书记深藏不露,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起码迄今为止没有问过钱亮亮这件事情。而王市长却急不可耐地要把这条关系利用起来。不过,钱亮亮对王市长企图利用他跟贾秘书的关系并没有反感,尽管这是赤裸裸的功利主义。因为他相信,王市长确实是想通过贾秘书为金州市办事,而不是为他自己牟利。

“好,我过几天跟他联系联系。”

“过几天干什么?随时要多联系。即便是生人常走动走动也就成了熟人,亲戚常年不来往也就成了生人。”

王市长有些猴急,这让钱亮亮觉着好笑,便说:“王市长,你以为人家跟我们一样,随时随地接个电话就能聊半天?首长不在还好办,首长在的时候他们基本不接外头来的电话,而且他们经常不在北京,陪了首长东奔西跑……”

“这还不好办,给他办个手机不就成了,就办北京的,要最好的,我签字报销。”

钱亮亮暗想,只要我说给他办手机,他马上就能知道我想干什么,首长身边的人可能这种事情见得多了,弄不好反而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把自己的想法给王市长说了,王市长不死心:“那有什么,你先给他打个电话试探一下,就以你的名义给他办,让他自己买,把发票寄过来就成了,发票也写你的名字,我签字报销。你别傻了,别人给他办这种事情他敢接受吗?你给他办他保证敢接受,为什么?你们是打小在一起长大的哥们,不信你就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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