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杜伊勒里宫的小书房(1 / 2)

加入书签

维尔福先后三次换乘驿车,往巴黎疾驶而去。让我们暂且撇下他,穿过两三间客厅,走进杜伊勒里宫的小书房。这间有拱形圆窗的小书房,因拿破仑和路易十八特别喜爱而闻名,如今它是路易-菲利普[1]的书房。

且说这间书房里,路易十八坐在从哈特韦尔带回的一张桌子跟前。大人物都有些为世人所知的癖好,路易十八的一个癖好,就是珍爱这张桃花心木的桌子。此刻,国王正漫不经心地听着一个老臣说话,那人五十一二岁年纪,头发已经灰白,气度不凡,面容端庄。陛下一边听他说,一边在格里菲乌斯[2]编注的贺拉斯[3]诗集的页边做注释,这个版本虽说很受推崇,却多有舛误之处,正好让陛下卓越的哲学见解有了用武之地。

“您说什么,先生?”国王问道。

“我说臣下忧心如焚,陛下。”

“真的吗?莫非您梦见了七头肥牛和七头瘦牛[4]?”

“不是的,陛下,那无非预示七个丰年和七个荒年而已,陛下英明,有陛下治理天下,饥荒不足为惧。”

“那么您说的是什么灾难,亲爱的勃拉加斯?”

“陛下,我想我有充分理由相信,南方正酝酿着一场大风暴。”

“嗯,亲爱的公爵,”路易十八答道,“我相信您的消息并不准确,我可以肯定地说,那边阳光很明媚。”

路易十八尽管很有才智,还是爱开浅薄的玩笑。

“陛下,”德·勃拉加斯先生说,“陛下就不能派一些忠实可靠的人到朗格多克、普罗旺斯和多菲内三省去一下,把那些地方的民情向您如实禀报吗,即便是为了让一个忠心耿耿的臣仆放心也好哇?”

“Conimus  surdis[5].”国王一边继续在贺拉斯诗集上写注,一边说道。

“陛下,”朝臣做出懂得这位韦努西亚诗人[6]这句诗的样子,笑着说,“陛下信赖法国民众的忠心在情在理,不过我想,提防某些亡命之徒的垂死挣扎也是无可厚非的。”

“您指谁?”

“波拿巴,还有他的党羽。”

“亲爱的勃拉加斯,”国王说,“您这么疑神疑鬼,让我没法工作。”

“而我,陛下,您这么高枕无忧让我无法安睡。”

“等一下,亲爱的,请等等,我在Pastor  quum  traheret[7]上找到了一个很好的注呢;过一会儿您再往下说。”

出现了片刻的沉寂。路易十八用极小的字体在贺拉斯诗集空白处写上一条新的注释,写完,他抬起头来说道,带着自以为颇有见地的人的得意神情,其实他只是在评价另一个人的见地而已,“请继续说下去,我听着呢。”

“陛下,”勃拉加斯说,他突然想把维尔福的功劳占为己有了,“我不得不对您说,使我担忧的决不是一些缺乏根据的传闻或捕风捉影的街头巷议。我派了一个有头脑、完全值得信赖的人去视察南方动态(公爵说此话时犹豫了一下),他坐驿站快车来对我说:‘国王受到巨大的威胁。’于是,我就赶来了,陛下。”

“Mala  ducis  avi  domum[8].”路易十八一边写注,一边说。

“陛下命令我不再坚持这一说法吗?”

“哪儿的话?亲爱的公爵,请把手伸出来。”

“哪一只?”

“随便,左边的吧。”

“这只,陛下?”

“我说左边的,您却伸右边的;我是说我的左边。对了,这边。您大概可以找到警务大臣昨天送交的报告……啊,听,唐德雷先生这就来了……是唐德雷先生吗?”路易十八问掌门官,后者刚巧进来禀报警务大臣到。

“是的,陛下,唐德雷男爵先生到。”掌门官重复一遍。

“您来得正好,男爵,”路易十八微微一笑说,“来,请对公爵说说波拿巴先生的最新消息吧。无论局势多么严峻,请您不要有丝毫隐瞒。怎么样,难道厄尔巴岛真是个火山,我们当真会看到那儿爆发一场烈焰冲天的战争吗?bella,horrid  a  bella[9]。”

唐德雷先生把两手放在安乐椅的扶手上,靠着椅背优雅地晃动着说:

“陛下看过昨天的报告了?”

“看过,看过了,不过请您对公爵说说,他还没看过报告。对他详细谈谈那个篡权者在岛上的所作所为吧。”

“先生,”子爵对公爵说,“陛下所有的臣仆都应该对厄尔巴岛传来的最新消息感到欢欣鼓舞,波拿巴……”

唐德雷先生看着路易十八;国王埋首加注,连头都不抬。

“波拿巴闷得要死,”子爵接着说,“他成天看隆戈纳港的矿工干活。”

“他还以搔痒来消遣。”国王说。

“搔痒?”公爵问,“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错,亲爱的公爵,难道您忘了这位大人物,这个半人半神的英雄得了一种要命的皮肤病,prurigo[10]?”

“还有呢,公爵先生,”警务大臣继续说,“我们几乎可以肯定,要不了多久,篡权者就会变成疯子。”

“疯子?”

“会疯到极点。现在,他已经神志不清了,他时而热泪滚滚,时而纵声大笑;有几次在海边一待就是几个小时,向大海扔石子,只要石片打了五六个漂儿,他就像又赢一场马伦哥[11]战役或是奥斯特利茨[12]战役那么心满意足。陛下,您同意这是发疯的征兆吧?”

“或者是智慧的征兆,子爵先生,智慧的征兆,”路易十八笑着说,“古代的伟大统帅就是往海里扔石子取乐的;您去看看普卢塔克[13]的《阿非利加西庇阿[14]生平》吧。”

两人对时局的漫不经心,着实让德·勃拉加斯先生暗暗叫苦。虽说维尔福没把机密向他和盘托出,生怕功劳全给他揽了去,但就凭维尔福告诉他的情况,他已经感到极为不安了。

“瞧,唐德雷,”路易十八说,“勃拉加斯还没有被说服;您再说说篡权者的转变。”

警务大臣躬了躬身。

“篡权者的转变!”公爵低声说,他看看国王,又看看唐德雷,他俩就像维吉尔诗歌里的牧童那样一唱一和,“篡权者有所转变了?”

“绝对没错,亲爱的公爵。”

“变得循规蹈矩了。请详细说说吧,子爵。”

“事情是这样的,公爵先生,”警务大臣一本正经地说,“前不久拿破仑视察旧部,有两三个部下,按他的说法就是老兵,表示想回法国。他当场批给他们假期,勉励老兵要为他们的好国王效力。这是他的原话,公爵先生,我可以肯定。”

“呣!勃拉加斯,您怎么说?”国王目光暂离那本翻开的皇皇巨著,满脸得意地说。

“我想说,陛下,警务大臣和我之间,肯定有一个人弄错了。警务大臣既然负责陛下的安全和尊严,他是不可能弄错的,所以很可能是我弄错了。但是陛下,假如我处在您的地位,我会垂询一下我对陛下说过的那个人。我甚至坚持恳请陛下给他这样的荣幸。”

“行啊,公爵,我愿意接见您举荐的任何人;不过,我希望接见他时手里有准备好的材料。大臣先生,您有一份比这更新的报告吗?这一份是二月二十日签发的,今天已经是三月三日了!”

“还没有,陛下,不过我每时每刻都在等一份新的报告。我一早就出门了,说不定报告已经送到,而我刚好不在。”

“那您到警察总署去走一趟吧,倘若没有,”路易十八笑着说,“您就造一份出来,你们不是经常这样做的吗?”

“啊,陛下!”大臣说,“我主仁慈,这样的报告,根本无须编造。每天我的办公桌上都堆满了详尽的举报材料,都是些可怜的穷光蛋写的,他们巴不得能为陛下效力,拿一些赏钱。他们一心指望时来运转,有朝一日撞上一件大事,好靠告密捞上一把。”

“很好;您去吧,先生,”路易十八说,“记得我在等您。”

“我去去就来,陛下;十分钟就回来。”

“陛下,”德·勃拉加斯先生说,“那我就去找那个信使。”

“等一下,等一下,”路易十八说,“勃拉加斯,我真得为您换一下纹章了,我要给您一只展开双翅的鹰,鹰爪牢牢攫着一只拼命挣扎的猎物,上面的题铭是:Tenax[15]。”

“陛下,我听着。”德·勃拉加斯先生忍住心中的焦急说。

“这一段,我想听听您的意见:molli  fugies  anhelitu[16];您知道,这是指一只逃避狼的鹿。您是猎手,还是王室捕狼主猎官。凭这双重身份,您觉得molli  anhelitu[17]如何?”

“妙极了,陛下;而我的信使就像您说的这只鹿,他刚刚乘驿站快车,在三天时间里赶了二百二十里路程。”

“这可真是又累又乏,亲爱的公爵,其实有了急报,只要花三四个小时就能把消息传到,连气也不用喘一下唷。”

“哦!陛下,这个可怜的年轻人从大老远赶来,满怀热忱地给陛下送一份重要情报,陛下未免有些冷落他了吧;德·萨尔维厄先生把他介绍给我,老臣恳求陛下看在德·萨尔维厄先生面上,恩准接见这位信使。”

“德·萨尔维厄先生,我弟弟的那个侍从官?”

“正是。”

“没错,他是在马赛。”

“他是从那里给我写信的。”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