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莫雷尔一家(1 / 2)
几分钟后,伯爵就到了梅斯莱街七号。
这幢住宅是白色的,叫人看着就觉得舒服,前面有一个院子,院里的两小丛树开满鲜艳的花朵。
伯爵认出,为他开门的守门人就是老科克莱斯。读者想必还记得,他只有一只眼睛,九年来,这只眼睛的视力又大大衰退,所以,科克莱斯没认出伯爵。
马车要停到宅前的进口处,先得绕过一个小喷泉,泉水是从一个洛可可式的池子里喷出来的。喷泉之美,令周围许多住户称羡,这也就是这座宅子称为小凡尔赛的由来。
不用说,池子里游着红色、金色的鱼儿。
住宅最下面是厨房和酒窖,地面上有三层,除了底层,还有两层正房外带顶楼。年轻夫妇当年买这座住宅,是连附属建筑一起买下的,其中包括一个宽敞的工房、花园尽头的两座小楼和花园本身。埃马纽埃尔一眼就看出,这样的格局是很合算的;他留下宅子和半个花园,划了一道线,也就是说筑了一道墙,把工房和两座小楼,连同那半个花园一起租了出去。这样一来,他花很少的开销,便住得挺舒服,并且能像圣日耳曼区最精细的住户一样,有个独门独户的住宅。
餐厅的板壁是橡木的;客厅是桃花心木板壁,挂着蓝色丝绒帷幔;卧室用的是柠檬木和绿色锦缎。另外,埃马纽埃尔有一间书房,尽管他并不在那儿看书;朱丽有一间琴房,尽管她平时并不弹琴。
三楼全部归马克西米利安:他的房间的布局,简直就是他妹妹房间的翻版,只不过他把餐厅改成了弹子房,在那里接待朋友。
伯爵的马车在门口停住的当口,马克西米利安正抽着雪茄,在花园的入口处亲自看仆人刷马。
我们刚才说了,是科克莱斯开的门。巴蒂斯坦敏捷地跳下车来问他,埃尔博先生夫妇和马克西米利安·莫雷尔先生是否可以接见基督山伯爵。
“基督山伯爵吗!”莫雷尔高声喊道,扔掉雪茄快步迎上前去,“当然可以!哦!谢谢您,伯爵先生,谢谢您没有忘记您的许诺。”
年轻军官跟伯爵握手时的满腔热情,让伯爵无法对这种发自内心的真诚的态度无动于衷,他心里明白,年轻人早就在期盼他来,准备殷切地接待他。
“这边请,这边请,”马克西米利安说,“请让我来给您领路;像您这样的人,是不能由仆人领路的。我妹妹在花园里,正在摘掉枯萎的玫瑰花呢;我妹夫在读他那两份报纸——《新闻报》和《论坛报》,找到她就能看见他,因为不管埃尔博夫人在哪儿,在她周围四米之内必定可以看见埃马纽埃尔先生,而且,照巴黎综合工科学校里的说法,反之亦然。”
一位二十四五岁的少妇听见脚步声,从玫瑰花丛中抬起头来。她身穿丝绸便裙,正在极其细心地摘除颜色发湮的花儿。
这位少妇,就是我们可爱的朱丽,不出当初那位汤姆森-弗伦奇公司代理人所料,她现在果然成了埃马纽埃尔·埃尔博夫人。
看见一个陌生人走来,她惊呼了一声。马克西米利安禁不住笑了起来。
“看把你吓的,妹妹,”他说,“伯爵先生到巴黎还不到三天,可他已经知道平原派[1]不愁生活吃穿的妇女是什么样子的了,倘若他还不知道,你倒不妨现身说法一下。”
“哦!先生,”朱丽说,“我哥哥就这么把您带进来,真是太失礼了,一点都不顾及他可怜的妹妹的脸面……佩纳隆!……佩纳隆!……”
一个老人正在种着孟加拉玫瑰的花坛里翻土;他把铲子往土里一插,走上前来。他手中捏着顶鸭舌帽,尽可能把刚才扔进嘴里的一块嚼烟在舌根藏好。头发依然很茂密,但中间已经夹着几绺银丝,而那青铜色的肤色、果敢灵活的眼神,都表明他曾经是个经受过赤道烈日烤晒和狂风暴雨吹打的老水手。
“我想您是在叫我,朱丽小姐,”他说,“我这就来了。”
佩纳隆仍然跟从前一样,称老东家的女儿叫朱丽小姐,总也改不过口来叫她埃尔博夫人。
“佩纳隆,”朱丽说,“请去告诉埃马纽埃尔先生,就说家里来了贵客;马克西米利安先生这就领伯爵先生上客厅去。”
她随即转身对基督山说:
“先生不会介意我离开一会儿吧?”
她不等伯爵的同意,就转到花坛后面,由一条便道奔进屋里。
“喔!亲爱的莫雷尔先生,”基督山说,“我遗憾地看到,我这一来把府上搅得乱了套。”
“这不,您瞧,”马克西米利安大声笑着说,“您瞧见她丈夫在那儿脱便装换礼服不是?嗨!这是因为您在梅斯莱街大名鼎鼎呀,请您相信,我们大家早就知道您了。”
“我能看得出来,先生,这是个幸福的家庭。”伯爵说,这是此刻他内心的想法。
“噢!对,您说得一点不错,伯爵先生。可不是,他们怎么能不幸福呢:他们都很年轻,都很快活,彼此相爱,虽说他们以前也见过身边的巨大家产,但他们现在每年有两万五千利弗尔的年金,就自以为跟罗斯切尔德一样富有了。”
“两万五千利弗尔年金,是不算多,”基督山说,这柔和悦耳的声音,就像是一位慈父说的话,温暖着马克西米利安的心田,“不过我们这两位年轻人还会努力,他们有一天也会成为百万富翁的。您的妹夫,他是律师……还是医生?……”
“他是经商的,伯爵先生,他继承了家父的公司。莫雷尔先生去世时留下五十万法郎的家产;我和妹妹各分一半,因为我们只有兄妹两人。她丈夫娶她时,除了高尚的人品、出众的才干和毫无瑕疵的名誉而外,可以说一无所有,但他想靠自己挣一份跟妻子一样多的家产。他发愤努力,用了六年时间,也积攒起了二十五万法郎。瞧着这两个年轻人这么勤奋,这么齐心,决心靠自己的能力来创造尽可能多的财富,而且不愿改变父亲公司的旧规,用了六年时间,才终于完成新派人物可能用两年或三年就能完成的业绩,说实话,伯爵先生,看着他们这么奋斗,没人能不为之感动。目睹他们这种忘我牺牲的英雄气概,马赛人至今还对他俩赞不绝口。终于有一天,埃马纽埃尔来找到刚付清票据款额的妻子。
“‘朱丽,’他对妻子说,‘我们当初的目标是靠自己挣二十五万法郎,现在,有了科克莱斯交给我的这最后一沓一百法郎钞票,二十五万法郎终于凑齐了。以后就守着这笔小小的家产过日子,你觉得够了吗?你知道,公司每年做一百万的生意,可以有四万法郎的盈利。如果我们愿意,一小时后我们就能接下一笔三十万法郎的生意,我这儿有德洛内先生的一封信,他提议我们跟他一起来做这笔生意,条件是我们用公司的资产做抵押,跟他合伙经营。你看这事该怎么办?’
“‘亲爱的,’我妹妹说,‘莫雷尔公司只能由莫雷尔家的人经营。让我父亲的姓氏就此摆脱厄运,这难道不值三十万法郎吗?’
“‘我也这么想,’埃马纽埃尔答道,‘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哦,亲爱的,我是这么想的。我们的账都收回来了,所有的票据也都付清了;我们可以趁现在月中的当口结清账目,关门歇业;我们就清账歇业吧。’他俩说做就做。当时是三点钟:三点一刻有个顾客来,要为两条船出航保险;这笔生意可以净赚一万五千法郎现款。
“‘先生,’埃马纽埃尔说,‘这笔保险业务,请您跟我们的同行德洛内先生去洽谈吧。我们,已经歇业了。’
“‘什么时候歇业的?’顾客惊讶地问。
“‘一刻钟前。’
“就为这个缘故,先生,”马克西米利安笑了笑,往下说道,“我妹妹和妹夫每年才只有两万五千利弗尔的收入。”
马克西米利安说上面这番话时,伯爵愈听愈觉得内心充满感动;马克西米利安刚说完,埃马纽埃尔已经回来了。这回他头戴礼帽,身穿常礼服。他恭敬有加地向伯爵躬身致礼。随即,领着伯爵在鲜花盛开的小花圃里转了一圈以后,他把伯爵带进了屋里。
客厅里摆着一只硕大的日本花瓶,瓶耳造型很朴素;花瓶里插满鲜花,整个客厅香气四溢。朱丽穿着得体,发型雅致(这是她在十分钟里完成的杰作),正在门口迎候伯爵。
附近的一个鸟笼里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一丛丛的金雀花和粉红刺槐,伸将过来绕住蓝色的丝绒窗帘;在这个精致的世外桃源里,从鸟儿的鸣啭到主人的微笑,一切都让人感到宁静而温馨。
伯爵一进客厅,就已沉浸在幸福之中;他沉默不语,陷入了沉思,因而忘记了主人在寒暄过后,正等着跟他交谈呢。
他觉察到了这种沉默有点近乎失礼,于是竭力把自己从遐想中摆脱出来。
“夫人,”他开口说道,“请原谅我的激动,那一定让您感到惊讶了,因为我在这儿感到的宁静和幸福,您早就习以为常了。但是在我,看到人们的脸上流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却是非常新鲜的事情,所以我光顾着瞧您和您丈夫了。”
“我们确实很幸福,先生,”朱丽回答说,“可我们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吃过苦,经受过磨难,恐怕没有什么人会像我们一样,为幸福付出过那么高昂的代价。”
伯爵脸上流露出好奇的神色。
“哦!正如那天夏托-勒诺对您说的,这是整个一部家史哪,”马克西米利安接口说,“伯爵先生,像您这么一位经过大风大浪、看惯大喜大悲的人,对这种家族的兴衰故事,想必是不会感兴趣的。不过正如朱丽刚才说的,我们曾经遭受过沉重的苦难,尽管那些苦难只限于在这个家庭……”
“天主如同他为所有的人所做的那样,也给你们的苦难带来了慰藉,是吗?”基督山问道。
“是的,伯爵先生,”朱丽说,“我们可以这么说,因为他让我们享受到了只有他的选民才能得到的恩宠;他给我们派来了一位天使。”
伯爵的脸颊上升起一阵红晕,他咳嗽一声,掏出手绢捂住嘴,借以掩饰内心的激动。
“那些出生在富贵人家,什么也不缺的人,”埃马纽埃尔说,“是不会懂得这有多幸福的;正如那些没有漂浮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靠几块船板捡回一条命的经历的人,不会知道晴朗的天空有多可贵。”
基督山立起身来;他没有作声,因为此刻他如果说话,颤抖的嗓音一定会让人觉察他内心的波澜。他在客厅里踱起步来。
“这种铺张的装饰,让您见笑了,伯爵先生。”马克西米利安说,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基督山。
“不,不,”基督山回答说,他脸色异常苍白,一只手按在怦怦直跳的心口上,而另一只手,指着一个球形的水晶盖子,盖子下面有一只丝织钱袋,精心地放置在黑色的丝绒衬垫上。“我只不过是在想,不知道这个钱袋是做什么用的,它一头好像放着一张纸,另一头有颗挺漂亮的钻石。”
马克西米利安脸色凝重起来,他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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