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卡瓦尔坎蒂少校(2 / 2)
“哦!瞧我问的!”基督山说,“您不用告诉我,我知道的。”
“伯爵先生无所不知。”卢卡人欠身说。
“是奥莉维亚·科西纳里,对吗?”
“奥莉维亚·科西纳里。”
“侯爵夫人?”
“侯爵夫人。”
“您当初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娶她为妻。”
“主啊!对,我执意这么做。”
“呣,”基督山接着问,“那些经过公证的文件您都带来了吧?”
“什么文件?”卢卡人问。
“比如您和奥莉维亚·科西纳里的结婚证书,孩子的出生证明什么的。”
“孩子的出生证明?”
“您儿子安德烈亚·卡瓦尔坎蒂的出生证明——他是叫安德烈亚吧?”
“我想是的。”卢卡人说。
“什么叫您想是的?”
“呃!我不敢确定,他毕竟失踪那么多年了。”
“可也是,”基督山说,“那么这些文件您到底带来了吗?”
“伯爵先生,我很遗憾地告诉您,因为没人通知要带这些文件,所以我把这事给忽略了。”
“怎么搞的!”基督山说。
“这些文件是一定要有的吗?”
“必不可少。”
卢卡人搔了搔额头。
“啊呀!per Baccho![2]”他说,“必不可少哪。”
“可不是。否则要是这儿有人对您结婚的有效性和孩子的合法性提出质疑,那怎么办!”
“说得没错,”卢卡人说,“人家是可能会提出质疑的。”
“那样一来,对这个年轻人可就很不利了。”
“非常不利。”
“说不定他会因此错过一桩很理想的婚事。”
“O peccato![3]”
“您要明白,法国人执法是很严的。换了在意大利,跑去随便找个神甫,跟他说:‘我们彼此相爱,让我们结合吧。’事情就成了。可是在法国,眼下时兴世俗婚礼[4],要结婚,就得出示证明身份的文件。”
“这下可糟了:这些文件,我没有啊!”
“幸好我有。”基督山说。
“您有?”
“是的。”
“您有这些文件?”
“我有这些文件。”
“哦!太好了。”卢卡人说,他眼看没有这些文件,这次旅行的目的就要落空,心里在打鼓,担心这个疏忽会影响他拿到那四万八千利弗尔。“哦!太好了,真是运气!没错,”他接着往下说,“真是运气啊,我可万万没想到。”
“嗨!这我相信,谁也不能什么都想到嘛。幸好布索尼神甫为您想到了。”
“您瞧瞧,这位神甫人有多好!”
“他是个很细心的人。”
“他是个了不起的人,”卢卡人说,“文件他都给您送来了?”
“都在这儿。”
卢卡人紧合双手以示钦佩。
“您是在卡蒂尼山圣保罗教堂娶奥莉维亚·科西纳里为妻的;这是神甫出具的证明。”
“啊,没错!就是它。”少校惊讶地看着证明文书。
“这是安德烈亚·卡瓦尔坎蒂的受洗证书,由萨拉韦扎本堂神甫签发。”
“全都符合手续。”少校说。
“那就请把这些文件收下吧,我留着也没用。以后您转交给儿子,让他妥为保存。”
“他会妥为保存的!……可万一他弄丢了……”
“您是说弄丢了怎么办?”基督山说。
“是呀!”卢卡人接口说,“那不就得再上那儿去重开,不就得等上好久了吗。”
“是的,手续相当麻烦。”基督山说。
“几乎不大有可能喽。”卢卡人说。
“我很高兴您能了解这些文件的价值。”
“我明白,我得把这些文件当作无价之宝。”
“现在,”基督山说,“再来说说那个年轻人的母亲……”
“年轻人的母亲……”少校不安地重复一遍。
“就是科西纳里侯爵夫人呀。”
“天哪,”卢卡人说,麻烦似乎又从他的脚底下冒了出来,“难道还需要她出来作证?”
“当然不需要,先生,”基督山说,“何况,她不是已经……”
“是啊,是啊,”少校说,“她已经……”
“已经故去了吗?”
“唉!是啊。”卢卡人动情地说。
“我知道,”基督山接着往下说,“她已经去世十年了。”
“可我还是想起来就伤心,先生。”少校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块方格手帕,擦擦左眼又擦擦右眼。
“这是没法子的,”基督山说,“我们都是要死的。现在您得明白,亲爱的卡瓦尔坎蒂先生,您得明白在法国,没有必要让外人知道您跟儿子已经失散十五年了。波希米亚人拐孩子的故事,在我们这儿并不时兴。您把他送到了外省的一所学校去受教育,现在希望他在巴黎上流社会完成他的学业。因此,您就离开了维亚-雷乔[5]——打从您夫人去世以后,您一直住在那儿。”
“您这么认为?”
“当然。”
“那就好了。”
“倘若有人对你们失散的事有所了解……”
“噢!对呀,那我怎么说?”
“您就说府上有个居心不良的家庭教师,被您家族的宿敌给收买了……”
“给科西纳里家族?”
“可不是……这个家庭教师拐走了孩子,为的就是让您的家族绝后。”
“一点不错,他是独子。”
“行,现在事情都定当了,您的记忆又恢复了,再也不会忘掉了。您大概已经猜到有件事我要让您大吃一惊吧?”
“好事?”卢卡人问。
“瞧!”基督山说,“我说嘛,一个做父亲的,你既骗不了他的心,也骗不了他的眼睛。”
“嗯!”少校哼了一声。
“敢情是有人给您透了风声,要不就是您自个儿猜到了他在这儿。”
“谁在这儿?”
“您的孩子,您的儿子,您的安德烈亚呀。”
“我猜到了,”卢卡人神色一点不慌张,冷冷地说,“这么说,他在这儿?”
“就在这儿,”基督山说,“刚才我的贴身男仆进来时,告诉我他已经到了。”
“哦!太好了!哦!太好了!”少校每喊一声,就在直领长礼服的肋形胸饰上抓一下。
“亲爱的先生,”基督山说,“我理解您现在的激动的心情,得让您先镇静一下。我也想让年轻人在这次盼望已久的会面之前,在心理上有所准备,因为我猜想他跟您一样着急呢。”
“我想是的。”卡瓦尔坎蒂说。
“好吧,我们过一刻钟再来。”
“您带他过来?您要费心亲自把他介绍给我?”
“不,我可不想掺和进来,就你们父子俩,少校先生。不过请放心,即便血缘关系一时难以看出,您也不会弄错的:他就从这扇门进来。他是个英俊的年轻人,金黄头发——这种金黄色对小伙子来说,也许太漂亮了点儿,他待人很亲切;一会儿您就看到了。”
“不好意思,”少校说,“您知道我身上只带了布索尼神甫给我的两千法郎,旅途上已经花得差不多了,我……”
“您需要钱用……您早该说了,亲爱的卡瓦尔坎蒂先生。好吧,亲兄弟明算账,这是八张一千法郎的钞票,先给您。”
少校的眼睛,像红宝石似的闪闪发光。
“我还欠您四万法郎。”基督山说。
“阁下要我打张收条吗?”少校边把钞票塞进礼服口袋,边说。
“打收条干吗?”伯爵问。
“您跟布索尼神甫好有个交代啊。”
“行,下回拿到那四万法郎,您合在一起写张收条。正人君子之间,用不着戒备太多。”
“噢,对,一点不错,”少校说,“正人君子嘛。”
“还有最后一句话,侯爵。”
“请说。”
“我提个小小的建议,您不会介意吧?”
“哪能呢!我求之不得。”
“您不妨把这件长礼服脱了。”
“是吗!”少校瞧着身上的衣服说,语气颇为得意。
“是的,您在维亚-雷乔可以这么穿,可在巴黎,这种服装即便高雅,也早就过时了。”
“真遗憾。”卢卡人说。
“噢!要是您舍不得,您离开这儿时可以再穿走。”
“那我穿什么呢?”
“在您的箱子里找一件呗。”
“怎么,在我的箱子里!我只带了一个旅行包啊。”
“您随身是不会带的。何必弄得那么麻烦呢?再说,一个老军人是习惯于轻装上路的。”
“正因为这样……”
“然而您是一个审慎细心的人,您事先就把您的箱子寄出了。箱子是昨天送到黎塞留街王子饭店的。您在那里预订了房间。”
“箱子里有什么呢?”
“我猜想您已经关照贴身男仆把您所需要的东西都放进去了:便装、军装。在重要场合,您就穿军装,这样体面些。别忘了佩戴十字勋章。虽说在法国,大家并不把它当回事,可是戴照管戴。”
“很好,很好,很好!”少校说,他头晕目眩,简直有点忘乎所以了。
“现在,”基督山说,“您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不会过分激动了,请准备和令郎安德烈亚重逢吧,亲爱的卡瓦尔坎蒂先生。”
说完,基督山向兴奋得晕晕乎乎的卢卡人亲切地欠欠身,消失在了门帘后面。
[1]意大利托斯卡纳大区城镇。
[2]意大利文:啊呀!
[3]意大利文:真糟糕!
[4]指要到民政机关去登记的非宗教婚事。
[5]意大利托斯卡纳大区城镇。位于比萨西北面,是著名海滨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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