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退休面包铺老板的房间(1 / 2)
就在德·莫尔塞夫伯爵受了银行家的冷遇,怀着我们可以理解的羞惭、恼怒的心情离开唐格拉尔府邸而去的当天晚上,安德烈亚·卡瓦尔坎蒂先生把一头鬈发抹得油光可鉴,小胡子修得有棱有角的,让雪白的手套熨帖地勾勒出指尖的模样,几乎是站在他那辆四轮敞篷马车上,驶进了银行家坐落在昂坦堤道的府邸的内院。
在客厅里寒暄了十分钟光景,他就瞅个空子把唐格拉尔引到一扇窗子跟前,两人站定以后,他先说了几句很巧妙的开场白,接着就话锋一转说到他那位高贵的父亲离开巴黎以后,他如何忍受着生活的种种折磨。他说,自从父亲离开巴黎以后,幸亏银行家全家一直把他当作亲人接待他,他在这个家里找到了一个男子在激情尚未冲动以前都会执著地去寻求的幸福的一切保证,而说到激情本身,他也已经有幸在唐格拉尔小姐美丽的眼睛里遇见了。
唐格拉尔全神贯注地听他说着;早在两三天以前,他就在等着听这番表白,现在总算等到了,他的眼睛自然就不由得睁得老大老大的,跟他听莫尔塞夫说话时眼皮耷拉、眼神无光的模样相比,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但他也不想对年轻人的提亲就这么一口应承下来,他总得先对他的诚意作番考察才是。
“安德烈亚先生,”他对年轻人说,“您现在就想到结婚,不会太年轻了些吗?”
“不会,先生,”卡瓦尔坎蒂说,“至少我觉得不会:在意大利,达官贵人通常都是年纪轻轻就结婚的;那是个合乎逻辑的习俗。生活中的许多事情都是碰运气的,所以幸福到了手边,就得一把抓住。”
“现在,先生,”唐格拉尔说,“姑且假定您这使我深感荣幸的提议,我妻子和女儿也都能接受,那么这婚嫁的条件该跟谁去商量呢?在我看来,这种要紧的筹商,必得要由做父亲的出面,那样才能把双方子女的幸福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先生,家父是个很明智的人,做起事来通情达理。他已经预计到我可能会有在法国成个家的意思:所以他临走前,除了把证明我身份的文件都留下以外,还特地给我留下一封信,他在信里写明了只要我的这门亲事合他的心意,他就从我结婚之日起给我一份十五万利弗尔的年金。这份年金,就我所知约占家父每年收益的四分之一。”
“我也早有打算,”唐格拉尔说,“女儿出嫁时给她五十万法郎;再说她还是我唯一的遗产继承人。”
“嗯!”安德烈亚说,“您瞧,事情挺顺当,当然是如果唐格拉尔男爵夫人和欧仁妮小姐都不拒绝我的要求的话。这一来,我们手头就有十七万五千利弗尔的年金了。再假定我能说动侯爵不是给我年金,而是干脆把本金给我,我知道这事儿不容易,可是毕竟还是有可能的,那您就可以拿我们这两三百万去做资本,到了熟谙此道的人手里,两三百万准能赚个一分利。”
“我平时给人的利息最多是四厘,”银行家说,“有时甚至是三厘半。可是对我女婿,我给五厘,而且红利对分。”
“嗨!棒极了,岳父。”卡瓦尔坎蒂说,他一个得意忘形,露出了多少有几分粗俗的本性,这本性,不管他怎样竭力用贵族的做派加以掩饰,还是不时要露出马脚来。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噢!对不起,先生,”他说,“您瞧,光这点盼头,就差点儿没把我乐疯了;要是事情真成了,我还不知要怎么样呢!”
“不过,”唐格拉尔说,在他这方面,并没有发觉这场起初毫无利害关系的谈话,怎样转眼间就变成谈生意了,“想必您有一部分财产,是令尊无法拒绝给您的吧?”
“哪部分?”年轻人问。
“令堂的那部分。”
“嗳,可不是吗,家母莱奥诺拉·科尔西纳里的那部分。”
“这部分财产大约有多少?”
“噢,”安德烈亚说,“我可以肯定地对您说,先生,我从来没想到过这茬儿,不过毛估估至少总也有两百万吧。”
唐格拉尔一时间只觉得欢喜得连气也透不过来了,一个吝啬鬼找回一笔散失的财宝,或者一个眼看就要淹死的人突然感到脚下不再是行将把他吞没的深渊,而是坚硬的土地时,感觉就是这样的。
“嗯!先生,”安德烈亚边说边向银行家恭顺地鞠了一躬,“那我可以指望……”
“安德烈亚先生,”唐格拉尔说,“您不仅可以指望,而且可以确信,这桩亲事只要您那方面没有什么阻碍,那就说定了。不过,”他想了想说,“您在巴黎社交圈子里的那位保护人基督山伯爵先生,他怎么没跟您一起来提亲呢?”
安德烈亚的脸上升起一阵让人难以觉察的红晕。
“我刚从伯爵那儿来,先生,”他说,“他无疑是个极可爱的人,但就是怪得出奇。他对我的打算表示完全赞成;他甚至还对我说,他相信家父会毫不犹豫地同意给我本金,而不是年金;他答应利用他的影响帮助我说服家父;可是他对我有言在先,他个人从来不曾,而且以后也不愿承担代人作伐的责任。不过我得为他说句公道话,承蒙他垂顾,他又补充说,要是说他对这种不愿多事的态度也曾感到遗憾的话,那就是对我的这桩亲事了,既然他认为将要结合的这对新人是会很般配、很幸福的。再说,虽然他不愿意公开地有所表示,但他对我答应过,要是您去对他谈这事儿,他在适当的时候是会答复您的。”
“啊!太好了。”
“现在,”安德烈亚带着他那最可爱的笑容说,“我跟岳父已经谈好,要跟银行家谈谈了。”
“您对他有何见教,啊哈?”唐格拉尔也笑呵呵地说。
“后天我就可以向您提取四千法郎的款子;不过伯爵考虑到我这个月开销可能会大些,那点儿月规钱恐怕不够用,所以他开了张两万法郎的支票给我,我不是说预支给我,而是说奉送给我。这不,上面有他的亲笔签字;您看这样行了吗?”
“像这样的支票,您就再给我来张一百万面额的也行,我一定照付不误,”唐格拉尔一边把那张支票放进衣袋,一边说,“请告诉我明天您什么时候有空,我会让出纳员带着一张两万四千法郎的收据去拜访您的。”
“那就早上十点吧;对我是愈早愈好:明天我想到乡下去。”
“好吧,十点,还是王子饭店吗?”
“对。”
第二天,素以准时著称的银行家,差人在十点整把那两万四千法郎送到了年轻人的住处;安德烈亚确实要出门,临走前留下两百法郎给卡德鲁斯。
在安德烈亚,这次外出的主要目的就是避开那位危险的朋友;所以他晚上磨磨蹭蹭地到很晚才回来。
但是,他刚踏进院子,就发现面前站着旅馆的门房,那人把大檐帽拿在手里,正等着他。
“阁下,”那人说,“这个人来过了。”
“哪个人?”安德烈亚漫不经心地问道,仿佛他把这人给忘了似的,其实他心里老想着他,甩也甩不开。
“就是阁下吩咐把这点钱给他的那个人。”
“噢!对了,”安德烈亚说,“那是我父亲的一个老仆人。嗯!我给他的那两百法郎,您交给他了?”
“是的,阁下,一点没错。”
安德烈亚让人称呼他阁下。
“可是,”门房继续说,“他不肯收下。”
安德烈亚脸色变白了;好在是在晚上,谁也瞧不见他的脸色。
“什么!他不肯收下?”他说话的声音略微有些激动了。
“对!他要跟阁下说话。我告诉他您出去了;但他非要见您不可。不过最后他好像被我说服了,就把这封事先封好口的信交给了我。”
“快给我看。”安德烈亚说。
他凑在马车的车灯旁边看这封信:
你知道我住哪儿;我明天早上九点钟等你。
安德烈亚检查了一下封蜡,为的是探明有没有人动过,有没有好事之徒偷看过里面的信;不过这封信折了又折,叠成一个菱形,不拆开封蜡是没法看到里面写些什么的:而封蜡完好无损,说明没有别人动过。
“很好,”他说,“可怜的人!真是个忠心耿耿的好人哪。”
说完他就走了,撇下那门房兀自在琢磨他的这两句话,弄不明白谁到底更值得称道些,是年轻的主人呢,还是年迈的仆人。
“快把马卸了,上楼到我房里去。”安德烈亚对赶车的年轻跟班说。
他三步并成两步地跑进自己的房间,把卡德鲁斯的信烧着,看着它化为灰烬。
事儿刚完,那跟班就进来了。
“你的身材跟我差不多,皮埃尔。”他对那跟班说。
“我很荣幸能回答是的,阁下。”跟班回答说。
“他们昨天给你送来的那套新制服,这会儿在你那里吧?”
“是的,阁下。”
“我跟一个缝纫作坊的小妞儿有个约会,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的身份和地位。你把那套制服借给我,另外把你的证件也都给我,万一我要睡客栈的时候可以派用场。”
皮埃尔一一照办。
五分钟后,安德烈亚从头到脚改扮停当,出旅馆时没被人认出来;他叫了一辆出租马车,吩咐去皮克比斯的红马旅店。
第二天,他像离开王子饭店时一样,也就是说没被人认出地离开了红马旅店,出门往圣安托万区而去,沿着林荫大道一直走到梅尼尔蒙唐街,在左边第三幢房子门前停住,因为瞧不见有看门人,就四下打量有谁可以问个讯。
“您找谁哪,我的漂亮小伙子?”对面的水果铺老板娘问道。
“我想请问一下帕耶丹先生住哪儿,我的胖大妈。”安德烈亚说。
“是个退休的面包铺老板吗?”水果铺老板娘问。
“没错,就是他。”
“进院子走到头再往左,四楼。”
安德烈亚照她指的路走上四楼,看见门口有个兔掌形状的门铃拉襻,他没好气地拉了几下,急促的铃声似乎也透着几分怒意。
一秒钟后,门上的铁栅框里出现了卡德鲁斯的那张脸。
“嘿!你挺准时。”他说。
说着他打开门锁。
“可不是!”安德烈亚边说边进屋。
他摘下那顶大檐帽往前面一扔,不想帽子没落到椅子上,却掉在了地板上,绕着房间骨碌碌地转了一圈。
“行啦,行啦,”卡德鲁斯说,“别发脾气,小家伙!我想说什么来着。哦,我可是老惦着你呢,你瞧瞧,咱们这顿早餐有多棒呀:全是你爱吃的东西,鬼家伙!”
果然,安德烈亚吸气的时候,闻到了一股粗劣的菜肴味儿,这股味儿对于饥肠辘辘的安德烈亚倒也是不无吸引力的;那是新鲜肥肉和大蒜混在一起的味儿,在普罗旺斯下层百姓的厨房里常能闻到这种味儿;其间也掺有一种干酪烤鱼的味儿,而且除此以外,还有肉豆蔻和丁香冲鼻的香味。这些气味,都是从炖在炉灶上的两只加盖的汤盆,以及一只在生铁炉子上咝咝作响的平底锅里散发出来的。
安德烈亚瞧见隔壁房里安着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上面放着两副刀叉和两瓶封口的葡萄酒,一瓶的封口是绿的,另一瓶是黄的,另外还有一大瓶烧酒和一堆水果,放水果的瓷盘还很巧妙地垫着一张大大的甘蓝叶片。
“你觉得怎么样,小家伙?”卡德鲁斯说,“唔,多香啊!当然啰!你知道,我在那儿就是个好厨师!你还记得大伙儿吃光我做的菜以后怎么一个劲儿地舔手指头吗?你呀,我做的调味汁,头一个来尝的就是你,我想,那会儿你可没觉得它们讨厌吧。”
说着,卡德鲁斯再拿起一只洋葱剥了起来。
“好,好,”安德烈亚憋住一肚子火说,“那没错,可要是你把我找来,就是为了跟你一起吃早餐,那你就见你的鬼去吧!”
“我的孩子,”卡德鲁斯用训诲的口气说,“咱们可以边吃边聊嘛;怎么,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难道你不高兴来瞧瞧朋友啦?我呀,可是欢喜得都出眼泪了。”
果然,卡德鲁斯真的出眼泪了,只不过,刺激这位杜加桥客栈前老板的泪腺的,究竟是喜悦还是洋葱,那就很难说了。
“你给我闭嘴,伪君子,”安德烈亚说,“你,你说你爱我?”
“对,我爱你,不然就让魔鬼把我逮了去;我心肠太软,”卡德鲁斯说,“这我知道,可是我也拿自己没办法。”
“可你照样还是把我这么找来,也不知你安的是什么坏心思。”
“行啦!”卡德鲁斯一边往围裙上擦那把阔刀,一边说,“要不是因为我爱你,你让我过的这种寒碜的生活,我还能挨得下去吗?你瞧瞧,你身上穿的是你仆人的衣服,这就是说你雇着一个仆人;我呢,我可没有仆人,所以就得自己拣菜剥皮;我做的菜你瞧不上眼,因为你经常在王子饭店或者巴黎咖啡馆的餐桌上进餐。嗯!我本来也可以雇个仆人,也可以有辆轻便马车,也可以爱上哪儿吃饭就上哪儿的;嗯!我干吗不那样做呢?就为了别让我的小贝内代托感到不自在呗。怎么样,你总得承认我本来是可以那样做的吧,唔?”
说着卡德鲁斯向安德烈亚投去一道含义非常明确的目光,用以结束他的这番话。
“好,”安德烈亚说,“就算你是爱我的吧:那你干吗非要让我来跟你一起吃早餐呢?”
“就为看看你呗,小家伙。”
“看看我,那又何必呢?既然咱们早就把条件都谈妥了。”
“哎!亲爱的朋友,”卡德鲁斯说,“立遗嘱不是都还有份追加遗嘱吗?可你来,首先是来吃早饭的,不是吗?嗯!我说,你坐呀,咱们就先吃这沙丁鱼配新鲜黄油吧,瞧我还特地为你垫了些葡萄叶在下面呢,小坏蛋。哎!对,你在瞧我的房间,瞧这四把草垫椅子和这些三法郎一张的画儿。天哪!你要我怎么办呢,这可不是王子饭店哪。”
“得了吧,你现在又这也抱怨那也抱怨了;你以前说过只想当个退休面包铺老板就心满意足了,可现在你还觉得不高兴。”
卡德鲁斯叹了口气。
“嗯,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你的梦想已经实现了。”
“我要说这还是个梦想;一位退休的面包铺老板,我的贝内代托老弟,该是挺有钱,有年金的哩。”
“这不,你也有年金呀。”
“我?”
“对,你,我这不是把你那两百法郎带来了。”
卡德鲁斯耸耸肩膀。
“这有多寒酸呐,”他说,“像这样接受人家违心的施舍,再说日子也长不了,不定哪天说没有就没有啦。你瞧,我不得不省吃俭用,生怕哪一天你的好运就交到头了。哎!我的朋友,好景不常在哪,这话儿是……随军神甫说的。我知道你这一阵运气好着呢,小无赖;你要娶唐格拉尔的女儿了。”
“什么!唐格拉尔?”
“可不是,唐格拉尔!难道还要我称呼他唐格拉尔男爵吗?那我就还得说贝内代托伯爵啰。唐格拉尔,他跟我是朋友,要是他记性不是这么坏的话,他是该请我去参加你的婚礼的……既然当初他也参加过我的婚礼……对,对,对,我的婚礼!可不是!那会儿他还没这么傲慢,还是可敬的莫雷尔先生手下的小伙计。我跟他,还有德·莫尔塞夫伯爵,常在一块儿吃饭……怎么样,你看见我也有些挺不错的关系了吧,要是我稍微去拉拉这些关系,没准咱俩还会在他们的客厅里碰头呢。”
“行啦,你嫉妒得都有点异想天开了,卡德鲁斯。”
“没这事,小贝内代托,我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不定哪天我也会穿上礼服,坐着马车来到哪座宅邸门前,吆喝一声:‘请开门哪!’可这会儿,你坐下,咱们吃吧。”
卡德鲁斯自己先做了个样子,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而且每向客人上一道菜就要夸赞一番。
做客人的,到了这节骨眼上似乎也豁出去了,他利索地拔出酒瓶塞子,而且开始吃起普罗旺斯鱼汤和加大蒜油炸的鳕鱼来。
“嗨!小家伙,”卡德鲁斯说,“看起来你跟开过客栈的老伙计又重归于好啦?”
“可不,没错,”安德烈亚回答说,他这么个体魄健全的年轻人,这会儿除了胃口,暂时不去想什么别的事情了。
“味道好不好,小无赖?”
“好极了,我不明白一个人能吃到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还会觉得日子不好过。”
“你得明白,”卡德鲁斯说,“这是因为我的好兴致全让一个念头给搅了。”
“什么念头?”
“就是这种生活全是靠一个朋友在接济,可我这人,没说的,向来花的都是自己挣来的钱。”
“哦!哦!这没什么关系,”安德烈亚说,“我的进账够两个人花的,你用不着不好意思。”
“不,真的,信不信由你,每到月底我就觉着心里不是味儿。”
“好卡德鲁斯!”
“所以昨天我不肯拿那两百法郎。”
“对,你要找我说话;敢情就是要说你心里觉着不是味儿吧,嗯?”
“真的不是味儿哪;可后来我忽然有了个主意。”
安德烈亚打了个哆嗦;每当卡德鲁斯有个什么主意,他都会打个哆嗦。
“这滋味可不好受,你瞧,”卡德鲁斯接着说,“每个月都得等月底。”
“哎!”安德烈亚决定要探出对方的真实意图,冷静地说,“生活不就是等待吗?就说我吧,不也总是在等待吗?嗯,可我挺有耐心,是不?”
“对,因为你等的不是区区两百法郎,而是五千,六千,没准是一万,甚至一万二;你这个小精怪:在那儿,你就偷偷地攒钱,总想把你那些储钱罐瞒过可怜的朋友卡德鲁斯。幸好这位卡德鲁斯朋友有个挺灵的鼻子。”
“得啦,瞧你又在乱说一气了,”安德烈亚说,“老是没完没了地翻那些陈年旧账!我倒要问你,老这么唠叨有什么好处?”
“嗐!这是因为你才二十一岁,总想忘记过去;我可已经五十了,要不想也不行啰。别管这些吧,咱们还是谈正事。”
“就是。”
“我是想说,要是我换了你……”
“嗯?”
“我就预支……”
“什么!你预支……”
“对,我就预支半年的开销,借口是要竞选议员,还要买座农庄;然后就拿着这笔钱滑脚。”
“嘿,嘿,”安德烈亚说,“敢情你这主意还真不赖哪!”
“亲爱的朋友,”卡德鲁斯说,“我做的菜你只管吃,我出的主意你也只管照着做;包你没错,省力又省心。”
“嗯!不过,”安德烈亚说,“干吗你有主意自己不干呢?干吗你不预支半年,甚至一年的钱,滑脚到布鲁塞尔去呢?你不用再装退休的面包铺老板了,干脆就装个破了产的银行家吧:你瞧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哩。”
“见鬼,就这么一千两百法郎,你想叫我滑脚呀?”
“哎!卡德鲁斯,”安德烈亚说,“你可真贪心!两个月以前,你还饿得要死呢。”
“胃口是愈吃愈大的呗。”卡德鲁斯说着,就像猴子发笑或老虎咆哮时那样露出两排牙齿,“另外,”他一边用这两排跟年龄不大相称的又白又锐利的牙齿咬下一大口面包,一边又说,“我还有个计划。”
安德烈亚听到卡德鲁斯有个计划,比听到他有个主意更加心里发怵;主意还只是个胚芽,计划可就是开花结果了。
“听听这个计划,”他说,“敢情还挺有意思吧!”
“那可不是?当初咱们离开某某先生的那所机构,靠的是谁想出来的计划,嗯?是我,没错吧;依我看,那就不赖吧,要不咱俩怎么就到这儿了呢!”
“我可不想说,”安德烈亚说,“你想得出什么高招;可别管这些,还是听听你这计划吧。”
“嗨,”卡德鲁斯继续往下说,“你能不能想个什么法儿,自己不用掏一个子儿,就能让我到手个一万五千法郎……不,一万五不够,我要当个体面的人,没三万法郎可不成,是不?”
“没门儿,”安德烈亚口气生硬地说,“我没什么法子好想。”
“看起来,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卡德鲁斯沉住气,态度很平静地回答说,“我是说不用你掏一个子儿。”
“你还不是要我去偷去抢,去断送我的前程,而且连你的也一起搭上,让人再把咱们送回到那儿去吗?”
“哦!我反正都一样,”卡德鲁斯说,“送回去就送回去呗;你得知道,我这人是有点怪:有时候我还挺惦念那些老伙伴;我可不像你这没良心的东西,巴不得这辈子别再见到他们!”
安德烈亚这回不是打哆嗦,而是吓得脸色煞白了。
“喂,卡德鲁斯,你可别犯傻。”他说。
“哎!没事,你放心,我的小贝内代托;那你就想个什么小点子,让我好弄个三万法郎,你自己呢,不用掺和在里面;你光说,我去做,就这么回事!”
“好吧!我试试,让我想想。”安德烈亚说。
“那么眼下,你先每月给到我五百法郎吧,我心痒痒的,就想雇个女用人!”
“好吧!就给你五百,”安德烈亚说,“可我这就已经够呛啦,我的卡德鲁斯老兄……你这么得寸进尺……”
“呵,”卡德鲁斯说,“既然你身边守着个拿不完的百宝箱嘛。”
卡德鲁斯的这句话,倒好像正中了安德烈亚的下怀,只见他的眼睛顿时一亮,不过旋即又暗了下去。
“这倒是真的,”安德烈亚回答说,“而且我的保护人对我好极了。”
“你这位亲爱的保护人,”卡德鲁斯说,“他每月给你多少来着?……”
“五千法郎。”安德烈亚说。
“他给你五千,可你给我五百,”卡德鲁斯接着说,“说真的,只有私生子才会这么交好运。五千法郎一个月……这么些钱你怎么花呀?”
“哎,我的天主!一下子就花完了;所以,我也跟你一样,很想有笔本金。”
“有笔本金……对……我明白……谁都想弄笔本金。”
“嗯,我可以弄到一笔。”
“谁给你?你那位亲王?”
“对,我那位亲王;可惜我还得等。”
“等什么?”卡德鲁斯问。
“等他死呗。”
“等你那位亲王死掉?”
“对。”
“怎么回事?”
“因为他在遗嘱里留给我一笔财产。”
“真的?”
“人格担保!”
“多少?”
“五十万!”
“就这点,太少了吧。”
“确实就是这个数。”
“去你的,不可能!”
“卡德鲁斯,你是我的朋友吧?”
“怎么啦!咱俩是生死之交嘛。”
“那好,我告诉你一桩秘密。”
“说吧。”
“可你听着。”
“哦!放心!我会守口如瓶的。”
“嗯!我想……”
安德烈亚停住口,朝四下里望望。
“您想什么啦?……别怕,嘿!这儿就咱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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