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母与子(1 / 2)
基督山伯爵神情忧郁而庄重,淡然一笑,向五位年轻人躬身告别,跟马克西米利安和埃马纽埃尔一起上了车。
决斗场上只剩下了阿尔贝、博尚和夏托—勒诺[1]。
年轻人望着他的两位证人,目光中并无羞怯畏缩的意味,好像在询问他们对刚才发生的事情的看法。
“嗨!亲爱的朋友,”博尚先开了腔,这可能是由于他比较重感情,也可能是由于他城府比较浅,“请让我向您表示祝贺:这样一桩令人不快的事情,能这么顺利解决,可真让人想不到。”
阿尔贝不作声,出神地想着什么。夏托—勒诺兀自用那根有弹性的手杖拍打着自己的马靴。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他说:
“怎么样,咱们走吧?”
“好呀,”博尚回答说,“不过,请让我再对德·莫尔塞夫先生祝贺几句;他今天表现得那么宽宏大量,真是十足的骑士风度……真是罕见!”
“呣!没错。”夏托—勒诺说。
“自制力这么强,”博尚继续说,“可真了不起!”
“可不是。要是我,就做不到。”夏托—勒诺带着一种很能说明问题的冷淡神情说。
“二位,”阿尔贝打断他们说,“我想你们并不明白,基督山先生和我之间,有过一个很严重的情况……”
“我们明白,明白,”博尚立刻说,“不过,可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明白您这种英雄气概的,迟早有一天您得费尽口舌去逢人就作解释,那可对您的健康长寿很不利哦。您愿不愿意听我说一句朋友的忠告?动身到那不勒斯,海牙,圣彼得堡,到那些安静的地方去吧,那儿的人对名誉攸关的问题的看法,要比我们这些满脑子冒险精神的巴黎人理智得多。一旦到了那儿,就好好练练手枪打靶,反反复复地把剑术的第三、第四种架势练熟;先让大家都把您忘了,然后再过几年,您就可以有恃无恐地回法国来,凭您的刻苦训练,您十有八九还能赢回您的体面。德·夏托—勒诺先生,您看我说得可有道理?”
“老兄所言正合我意,”那位绅士说,“一场决斗不了了之,就非得再来一场不可。”
“谢谢,二位,”阿尔贝冷冷一笑说,“我会遵从你们的忠告,但并不是因为你们这么说了,而是因为我本来就打算离开法国。我同样感谢你们赏脸来给我当证人。这一点铭刻在了我的心头,因为刚才听了你们这些话后,我所记得的只剩了这一点。”
夏托—勒诺和博尚面面相觑。两人得到同一个印象:莫尔塞夫方才表示谢忱的话,语气中有一种决绝的意味;看来,要是这场谈话再继续下去,大家脸上都会不好看。
“再见,阿尔贝。”博尚突然说道,很随便地朝年轻人伸出一只手去,但后者仿佛还没从那种茫茫然的状态中摆脱出来。
果然,他没有去握这只伸过来的手。
“再见。”夏托—勒诺也说了一句,左手仍握住那根小手杖,右手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阿尔贝用低得几乎让人听不清的声音说了句:“再见!”但他的目光中表示的意思却异常清楚;这道目光是强忍的愤怒、骄傲的蔑视、宽容的愤慨的一首诗。
两个证人上车离去时,阿尔贝就这么神情忧郁,一动不动地站着。随后猛然间,他拉开仆人缚在小树上的缰绳,纵身跳上马鞍,策马往巴黎奔去。一刻钟后,他回到了埃尔代街的宅邸。
下马的当口,他觉得好像在父亲卧室的窗幔后,瞥见了他那张苍白的脸。阿尔贝长叹一声转过脸去,回进自己的小楼。
进屋以后,他朝那些从童年时代起曾带给他偌多欢乐、偌多甜蜜回忆的弥足珍贵的物件,最后巡视了一遍;他又一次地望着那些油画,画中的人物似乎在向他微笑,画中色彩绚烂的风景仿佛充满着生机。
他从橡木画框里取下母亲的肖像,卷了起来,让那个金色的框子光秃秃地留在墙上。
随后他把那些漂亮的土耳其弯刀,精美的英国长枪,日本瓷器,摆满新奇小首饰的杯爵和刻有弗歇尔[2]或巴里[3]签名的青铜艺术品逐件摆放整齐;把橱门一一拉开看过后,把钥匙插在每个橱柜的锁孔上;拉开写字桌的一个抽屉,把身边的全部零钱,连同摆在杯爵里、装在珠宝匣里、搁在架子上的首饰摆件,统统放进这个抽屉;随后将所有的物件列出一张详尽而准确的清单,把一张桌子上堆放着的书籍纸张挪开,腾出一块很显眼的地方,把清单放在上面。
他吩咐过仆人不许进来,但就在他刚开始做这些工作时,贴身男仆进屋来了。
“有什么事?”莫尔塞夫问,语气中忧伤的成分比愤怒的意味更重些。
“对不起,大人,”贴身男仆说,“大人吩咐过我不许来打扰,这我清楚,可是德·莫尔塞夫伯爵先生刚才派人来叫我去。”
“那又怎么样?”阿尔贝问。
“我想,去见伯爵先生以前,该先听听大人有何吩咐。”
“为什么?”
“因为伯爵先生想必知道是我陪大人去决斗场的。”
“有可能吧。”阿尔贝说。
“现在他叫我去,想必是要问我那儿发生的情况。我该怎么回答?”
“照实说。”
“就说决斗没有进行?”
“您就说我向基督山伯爵先生道歉了。去吧。”
仆人鞠躬退下。
这时阿尔贝开始写清单。
当他做完这件工作时,庭院里一阵杂沓的马蹄声和震得窗户作响的车轮滚动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走到窗前,看见父亲登上敞篷马车往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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