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监舍风云(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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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省城监狱,我被分在第三监区六〇七监牢,编号为0521。监牢一共六张上下铺,可容纳十二个人,我是新来的第十二个人。藏青色的被子,被叠得像豆腐块一样规整,地面上的地砖拖得一尘不染,十二张蓝色的塑料圆凳摆在过道的两旁。在门框的上方,悬挂着一台液晶彩色电视机,门外阳台上,有洗涮的水池。

在跟我同一监牢的人中,有两个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一个是长得白白净净,戴着黑色边框眼镜,斯斯文文的乐天,因为酒驾交通肇事,以致对方死亡,被判入狱四年。有些狱友喊他四眼,在我入狱之前,他是整个第三监区唯一的大学生,乐天不爱说话,跟我秉性相似;但酒驾撞死人,这是很难让人原谅的犯罪。

另一个是身材高大、憨憨傻傻的大雄,大雄姓唐,身高超过两米,因为向丈母娘追回彩礼,双方发生争执,以过失致人死亡罪,也被判四年。因为彩礼的纠纷,让我对大雄有了更多的了解。

大雄姓唐,山东人,家里开杂货店,入狱前是江州业余篮球联赛的中锋球员,交了一位姓李的外地女朋友,两人订了婚,只差一纸结婚证。在打球的两年时间内,大雄能赚到点钱,女朋友的所有开支都是他承担的,并给了女朋友家二十八万的彩礼,但随着大雄比赛受伤,被迫离开赛场之后,女朋友就疏远了,到最后女朋友提出分手。大雄的父母很生气,要大雄向丈母娘讨要彩礼,丈母娘不同意,两人在撕扯过程中,丈母娘倒在地上身亡。

我稀里糊涂去了一趟泊阳湖,却身陷囹圄,最初也是因为彩礼。因为彩礼这事,我对大雄有了更多的认知和理解,但大雄好像对我并不友好,目光中充满着鄙视和仇恨。

省城监狱经过改革,风气逐渐转好,没有了从前的那些打架的恶习,管理规范,并且以教育为主;但是也有例外,如果不听话的,就是另一回事,监狱是改造的地方,不知道自己是犯人,没有身份意识,没有悔罪的意识,甚至是抗拒到底,肯定要吃苦头的。另外就是名声不好进来的,比如拐卖妇女和儿童,强奸犯等这些人,都是被别人划为嘲讽或者嫌弃的对象,甚至被私下群殴。

这天晚饭后,因为消化不良腹泻,我在卫生间呆了超过规定的三分钟时间。当我用水冲洗粘在内裤的残渣物时,大雄在外面嚷着,推开门,看见我光着屁股,背对着他搓洗着什么,以为我在打飞机,兴灾惹祸地:

“大家快来看,曹操是变态,是强奸犯,强奸上瘾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大家听大雄这么一说,都围了上来,大雄继续揭露我的丑事:

“看上去斯斯文文,下药强奸,你们说,这种人该不该死?该不该打?”

“该打,往死里打!”

大雄人高,站在监控下面,把摄像头遮住,大家把我逼到卫生间的墙角,不由我解释,将我狠狠地揍了一顿。

我提起裤子,推开众人,愤懑地对视着大雄:

“下药强奸,放屁!你听谁说的?”

“还嘴硬?在KTV下药把女人灌醉,然后抱着人家上了车。”

“大雄,你给我说清楚,我把谁灌醉了?”

“大家刚才都看见了,在牢里还打飞机,还说你不是强奸犯。”

听大雄满口雌黄,我情绪激动起来,伸手抓住他的衣领: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诬陷我?为什么?为什么?快说!”

大雄力气巨大,用力一摆手,将我再次推到了墙角:

“都进了号子还拽,给我打!狠狠地打这个变态狂!”

落于监狱的,大部分人是为财,为情,为义,对于强奸犯这类人,大家人神共愤,挨打肯定是在所难免。双拳难敌四手,我被这帮人又揍了一顿。

负责我们六〇七监牢的管教员,姓熊,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民警,一米七左右,瘦小身板,八字眉,眉尾稀疏低垂,狱友们暗地里叫他“八子霉”,意思是八辈子倒霉运。众人见管教进来查看,各自很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我自甘倒霉,监狱不是学校,监狱有三联号制度,三个犯人组成一个联号,互相监督,便于管理;但在我是强奸犯这个问题上,牢房里除了乐天之外,其它人都一致认定我是强奸犯,我想翻案很难,如果打架这事被传到管教的耳中,我莫口难辨,可能要被发配到天天刷厕所的任务。我忍住身上的疼痛,希望能闯过这一关。

监狱不像看守所可以洗热水澡,寒冬季节用冷水洗澡,冰冷的水刺激的我一激灵,浑身鸡皮疙瘩警戒地立起来。被狱友打伤的背部,隐隐地作痛。

想起被人诬陷成强奸犯,想起泊阳湖之行被骗进贼船,我咬牙切齿,我原以为自己不闹事就不会有事,现在看来我错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一定要还击,打回去!想到母亲、齐妙还在外面盼望我早日出狱,我又怎么能在监狱里打架?打一次不仅要拉进禁闭室,减刑假释将化为泡影。

我彷徨愤懑,气急攻心,握紧拳头,向水龙头砸去,一拳还不够解气,又用力砸了无数次。可是这水龙头依然不断吐出冰冷的水,没有一丝变化,仿佛在嘲笑我在做无用功,一切都是徒劳。

意料之内,我的行为引起了八子霉管教的注意,管教大声地呵斥,将我按在了监牢的地上。很明显他们将我砸水龙头的动作,视作是危险行为,认为我的态度恶劣,破坏监狱的公共财物,要对我进行惩罚。管教松开手,挥动着警棍,命令道:

“你力气多的没处使是吧,给我做三百个俯卧撑!”

我站在原地不动,还没有从刚才的愤懑中走出来,仇视着大雄等人,管教厉声地:

“趴下,三百个俯卧撑,听不见?!”

我看眼前这个管教八子霉身高不过一米七,穿着制服,通过他的手腕可以看出并不是多壮实的人。管教见我仍旧没有反应,一脚踹在我的大腿上,厚重的皮靴踹在大腿上还是很疼的,但这点皮肉上的痛感,跟解救齐妙那次来比,根本算不上什么,不过是小猫挠痒罢了。

一直拿着一本《福尔摩斯探案全集》看的乐天,放下书缓缓地说:

“听警官的,不听警官的,有你好受的!”

加刑,我是万万不能接受的。我最终屈服了,趴了下来,双手撑到地上,开始做俯卧撑。心中满是委屈,无处诉说,不如化悲痛为力量,将怒火和不甘借俯卧撑发泄出来。

管教见我乖乖地做俯卧撑,以为是自己的威吓起了作用,十分满意。

“大雄,你来监督他,做满三百个为止。”

“是,警官!”大雄领命之后,开始默默地数了起来。

十二月的夜晚,汗水浸湿了我的囚服,贴在伤口,像有一团火在灼烧,这种在伤口上撒盐的灼烧感,每一下的俯身和撑起,都是顶着疼痛。脖子上的汗水汇聚到锁骨处,滑落下来。

“286,287,288……”在我要接近完成任务时,大雄默念的声音提高了。

一旁的乐天不满地打断道:

“大雄,得饶人处且饶人,我数过,早就超过三百个了。”

“是吗?四眼,你劝你少管闲事。”

这时,管教从别个巡查回来,见我还在做俯卧撑,全身湿透了:

“行了,就这样吧。今天罚你俯卧撑,算便宜你的,下次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最好给我老实点。”

我并没有做出他预料的那样如释重负停止俯卧撑,而是仰面躺下,开始虐腹,做起了仰卧起坐。直到管教离开很久之后,我才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地。

迷迷糊糊中,我睡着了,梦见我被判刑前的种种情形:母亲哭着恳求彭律师一定要给我作无罪辩护,但律师说事实确凿,上诉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齐妙望着我在法庭上被宣判三年有期徒刑,绝望地泪如雨下……

当我第二天清晨四点醒来时,我发现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再睡已经睡不着。

入监队的一天又开始了,在放风的时候,乐天走到我近前,轻轻地关心道:

“昨天你没事吧?”

“这点伤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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