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如约(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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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漾打住。

事情才开始,不用去想最坏的结果。

唐漾和蒋时延很有默契。

两人结束一场温柔的“钩心斗角”,忽然从朋友变成情侣,只经历了一瞬的缓冲便觉得顺理成章。

病房门口的灯光昏黄,沿着唐漾的后背洒下绰绰长影。

蒋时延的轮椅抵着门,唐漾站在蒋时延跟前,伸手轻轻捏着他两边的耳垂。

“我们需要一点有仪式感的东西吗?”唐漾的脖子稍微泛着红,“不然……亲一下?”

说着,她借着难得的身高优势朝他俯身。

“不要。”蒋时延拒绝。

唐漾和蒋时延隔着一拳的距离,停在原地。

“我要亲两下。”蒋时延笑着向上仰头,在唐漾的唇上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

蒋时延轻声唤:“女朋友。”

唐漾也笑了,如法炮制地亲了他一下:“延狗。”

两人的鼻息温热,交织在一起。

蒋时延又亲她一下,鼻尖抵着她白皙的鼻尖,微微蹭着:“女朋友。”

唐漾礼尚往来又亲一下,鼻尖被他抵着,整张脸都热热的:“延狗。”

蒋时延的喉结起伏一下,第三次亲她。

他的手搭着她纤细的肩膀,鼻尖抵得更紧些,笑声低低的:“女朋友啊……”

好似有魔力。

唐漾的小脸烧得绯红,再亲他一下,和他鼻尖抵着鼻尖,娇声唤:“男朋友……”

话音一落,她自己把自己的脸羞红了。

蒋时延笑得荡漾又得意。

唐漾捏住他耳朵朝外拉:“你在笑什么!”

蒋时延也没脾气:“没什么。”

就是想笑。

唐漾微微弯着腰,蒋时延也微微仰着头,唐漾霸道总裁式抚着蒋时延的脸,蒋时延坐在轮椅上,格外小娇妻地搂着唐漾的脖子。

两人的姿势都很别扭,可在这样亲密的距离下,两个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喉咙发干,谁也不愿意先动。

明明病房只有两个人,唐漾和蒋时延却害怕打扰别人般,很小声很小声地说着话。

两人腻腻歪歪间,病房门被人从外面推了一下。

接着,护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1号床蒋时延做检查了,做检查了,挡在门口做什么。”

唐漾惊醒般松开蒋时延,看他一眼,她去床头抽纸,蒋时延心领神会锁上房门。

唐漾做贼销赃般把蒋时延嘴唇上的口红擦干净,又擦自己的嘴唇。两个人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唐漾把蒋时延推到床上睡好,这才清了清嗓子去开门。

“实在不好意思,刚刚轮椅卡在门口了。”

唐漾连连抱歉,护士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动作麻利地给蒋时延量了体温、血压,又给他听了心跳。

检查完,护士阿姨瞥见唐漾的模样,蹙眉道:“你要我顺便给你量一下体温吗?小姑娘脸烧得这么红。”

唐漾心虚地摆手:“不用麻烦了,谢谢你。”

“三月份是流感多发季节,照顾病人也要注意自己的健康,勤喝水,勤洗手……”护士体贴地唠叨了好一阵。

唐漾面红耳赤地应着,到门口送人。

病房里,蒋时延躺在床上闷声狂笑。

唐漾转过身来,蒋时延宛如提线木偶,一秒收住笑意。

护士走后,唐漾给蒋时延核对接下来几天要输的液,她一边写备忘录,一边道:“那我下班之后再过来,到楼下给你取第二天要吃的药,以此类推。”

“你手机还有电吗?”“有啊,”唐漾看他手机在充电,把自己的手机解了锁,递过去,“易阿姨他们待会儿过来,他们过来我再回去吧。”

蒋时延点开通信录,长按“延狗”进入修改栏。

“你要改什么。”

唐漾想,不是太离谱的话,自己作为新上任的女朋友还是可以接受的。

蒋时延清空备注,把坐在床边的某人朝自己怀里拉了拉,低声问:“喜欢亲爱的,宝贝儿,还是老公。”

“只能在这三个里面选吗?”唐漾热着脸嫌弃道,“都很肉麻欸。”

蒋时延俯头吻了吻她的脸:“选一个。”

唐漾思考好一会儿,特别中规中矩:“那老公……”

“欸!”蒋时延眉梢一压,几乎是脱口应出。

唐漾见某人得逞般笑,立马反应过来。

她顶着红透的小脸坐起来,一字一顿,瞪他:“蒋!时!延!”

“别气,别气。”蒋时延心里乐开了花,一边好脾气地举手做投降状,一边逗她,“唐处长都是处长了,也得学会大度一点吧,叫一两声又有什么关系?”蒋时延挑眉,“不然我叫你一声老婆,你看着心情应?”

唐漾一口气堵在胸口。

偏偏蒋时延做出一副我吃亏就吃亏的表情,摸着她的手:“老婆,老婆,老婆,老婆……”

这次,唐漾没动。

一秒,两秒,三秒。

唐漾微笑着扑上去敲蒋时延的脑袋,又羞又气:“你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些什么,少点花花肠子会活不下去吗……”

“冤枉,冤枉,”蒋时延嘴里喊着却没躲,“不许说自己是花花肠子,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你。”

唐漾被撩得心口一痒,手上施力更重。

蒋时延索性用双手擒住她的双手,然后把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我脑袋太硬,你打着手疼,来来来,打我脸,打我脸。”

一副没脸没皮的样儿。

唐漾笑到不行,推他一把,没动手。

“在想我脸皮也厚?那来来来,打我嘴,”蒋时延完全不害臊,他把唐漾的手拉到自己嘴边,带着她的手一下一下做打状胡乱碰他自己的嘴,实则是他一下一下亲着唐漾的手心,“对对对,就是这样,哎哟,你力气太小了!”

他号一声,带着唐漾的手一下一下拍得更重了。

他也一下一下,更重、更没章法地去亲唐漾的手心。

这人怎么可以耍贱成这样……

唐漾又是笑又是羞又是愤,只想找块豆腐一头撞死自己!

晚上十点,蒋妈妈过来了。

唐漾从病床上起来时,整个人都烧得热热的,衬衫上面的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颗,衣襟也揉得皱皱巴巴的。

明明刚刚两人只是在床上小打小闹啊。

蒋时延就爱逗唐漾,一声一声叫着“老婆”去臊她,唐漾以为他要挠自己痒痒的时候,他就亲亲她脸蛋,以为他要亲自己脸蛋的时候,他又挠她痒痒。好几次“唐平民”想反抗“蒋君主”的专制,想想他才动了手术身上还有伤口,又格外善良地把气咽下,小媳妇一样任由他欺负。

蒋时延搂着娇娇小小的一团,鼻尖嗅着她发间若有若无的香气,想进一步又怕吓到她,局限于这儿亲亲那儿亲亲,自己把自己折磨得快要爆炸。

蒋妈妈进病房时,蒋时延一直咳嗽,而唐漾根本不管蒋时延,低着头打了个招呼便匆匆离开。

“糖糖,注意安全,怎么走这么快。”蒋妈妈嘀咕着给蒋时延倒杯水。

蒋时延想到自己最后亲到她耳后,稍稍一吹气,她忍不住那声嘤咛,嘴角都快翘到天上,面上却云淡风轻:“她可能想去上厕所。”

蒋妈妈“噢”一声,也没想起病房里有洗手间。

唐漾正在关门,听到这话,差点把手夹进门里。

上个屁啊上,唐漾后怕地甩甩爪子!

回去路上,唐漾忍不住想,自己真的善良,就是善良,顾及他的伤口才会让他把自己身为一个职场女战士的形象和气场碾压得渣都不剩。

等蒋大狗恢复了能随便折腾了,自己一定把他,把他……剃成一个小平头!哼。

蒋时延的头发发质好,乌黑,不长不短。

他喜欢他自己的头发,也经常去护理。

一想到某人那头黑发被剪成板寸,再配上他的黑脸。

唐漾等红灯,等着等着,“扑哧”笑出声来。

之后几天,唐漾每天五点半准时下班,去医院陪他待到晚上十点再回家。

有时候,蒋妈妈十点过去。十点之前,唐漾就和蒋时延躺在一起黏黏腻腻说着话。

有时候蒋妈妈提前过去,唐漾就坐在床边一边削苹果,一边陪蒋妈妈唠嗑。

唐漾喂蒋时延什么东西,蒋时延会当着蒋妈妈的面拉住唐漾拿东西的手,不动。

蒋妈妈觉得朋友之间开开玩笑很正常。

唐漾的目光和蒋大狗戏谑的目光一碰撞,脸红得快要烧起来。

唐漾和蒋时延说什么话,蒋时延当着蒋妈妈的面,用喊老婆的眼神无声地望着她笑。

偶尔唐漾和蒋妈妈分坐在床的两侧,蒋时延就更过分。

他面上淡定地和她们讨论一休旗下某部电视剧的八卦,手却是垂在床侧,拉着唐漾的手又是捏又是揉又是摸。

更多时候,他喜欢十指相扣,然后稍微收拢手指,用不重的力道去夹她的手。

唐漾的手白皙柔软,蒋时延的手上有一层薄薄的茧子,皮肤摩挲间,彼此的温热真实地传遍全身。

偏偏蒋时延还要故意挑起话题:“我觉得开着空调有点热,可以开窗透透气。”

倒春寒还没过去,热什么热。

蒋妈妈心里腹诽,但瞧着唐漾面色也绯红,她问:“糖糖也热吗,要不然把窗打开?”

窗就在唐漾身后。

可某人会放开自己的手就怪了。

唐漾整个人陷入进退两难的羞臊,还要解释:“不用,可能是才吃晚饭没多久。”

说着,唐漾还装模作样咳两声:“这个天就是容易感冒。”

蒋时延的嘴角忍不住抽搐。

唐漾愤愤地去挠他的手心,笑什么笑,笑什么笑!

蒋时延任由这只奓毛的小猫作乱,倏地一下把她的手整个包紧在自己手里。

蒋妈妈不知道两人手在床下的动作,唐漾又恼又羞。

可话是自己说的,自己作死要求“相处模式固定了再告诉家长朋友”,现在她除了打掉牙朝肚子里吞,还有其他办法吗?

而蒋时延很享受和唐漾装朋友的过程,把她逗窘,逗炸,逗得想双脚跳起来踩自己了,又趁旁人不注意,偷偷摸摸把她哄好。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

隐秘又……刺激!

等到周五,同事们经观察确定唐处最近的状态像自带美颜滤镜,而且笑容多了起来,左颊一个小酒窝若隐若现,漂亮得不像话。

午休时间,范琳琅在同事们的撺掇下去问口红色号。

范琳琅嘴上无奈应着好,待转身进到唐漾办公室,她关上门,第一句就石破天惊:“在一起了?”

唐漾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她忙不迭放下杯子,用纸擦着:“我,我什么时候告诉你了?”

她明明谁都没说啊。

这话就相当于肯定。

“你每根头发丝都在说,瞧瞧范琳琅这条‘单身狗’。而且你一紧张就结巴,一个字说两次,”范琳琅举证,“周行长之前开会说一休联名信用卡那个案子,你读个写好的稿子都能读成一、一、一休……”

范琳琅学得惟妙惟肖,唐漾弯腰做找地缝状。

“好了好了,不逗你,”范琳琅透过半透明的玻璃朝外看一眼,走到唐漾的办公椅旁,戳戳她的胳膊,“说说,你们谈恋爱是什么样子?”

在范琳琅的印象里,蒋时延就是霸道总裁本人,做事沉稳,做人高冷,商海征战的胜利者,走路都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场。

唐漾亦然,大龄女博士,最年轻的代理处长,做事果决睿智,就是说一不二的掌舵人。

当然,唐漾休息时间会犯点小迷糊,但这样的细节早已淹没在范琳琅一脑子的小说情节里。

“先婚后爱?”范琳琅无比八卦道,“你们会不会两个人都特理智,就和做朋友没什么两样,打打闹闹,笑笑。然后到时间了,蒋总问可以牵手吗,你说可以,然后你们牵十分钟的手。然后又到一个时间,你问可以接吻吗,蒋总说可以,然后你们亲了半小时。”

“咳咳!”唐漾吸口气都能被呛到,脸憋得通红。

范琳琅瞧她那模样,越想越可能:“然后到一个约定时间,你们到超市买——”

“出去,出去,你给我出去!”一直维持亲和形象的唐处长臊得动手轰人。

范琳琅就当自己说中了,扶着门把挣扎:“大家都是成年人,唐处你——”

“再在工作的地方卖闲,就把档案库里去年所有的件都拿出来核查一遍!”

唐漾把人开玩笑地搡到门外,带上门,然后,分外有气场地整理一下衣领。

门外,同事们一窝蜂围上范琳琅:“是哪款哪个牌子,问出来了吗?”

门内,唐漾坐在办公椅上转圈圈,都怪蒋时延,也不知道怪他什么,反正怪他就好了。

唐漾觉得自己好像有一段时间没和他说话了,结果她拿起手机点开微信,看到两人的聊天停留在十分钟前,他要去做CT。

啊……

手机放在桌上,唐漾的下巴搁在手机上,她的手臂沿着桌沿彻底伸开,然后叹一口气。

现在才一点半,到五点半还有四个小时,可怎么熬啊。

全然忘记自己曾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加班狂魔。

唐漾知道他的手机没带在身上,还是没忍住发了一张小孩“要么么哒”的表情。

小孩子旋转着扑到屏幕前方要亲亲,唐漾的心情好到不行。

她笑着给自己制订了做完一阶段工作就可以想他一次的计划。

有过那么一两次失误,但效率仍比之前快了不少。

下午五点,唐漾把其他件审完了,让范琳琅抱出去,然后她翻开九江专案的资料,一个电话拨给南津街支行行长。

九江集团架构庞大,盘根错节。唐漾自之前接手专案,就把九江集团在A市的产业划片区下分给各个支行,让他们做隐匿性质的实地调查,用来作为后续审核的补充材料。经过上次火灾,南津街支行的申行长和她关系近了不少,唐漾自然第一个拨给他,以便调查过程中出现任何问题可以及时调整。

支行行长简单汇报了一下进度,似是起身关了门,然后才接着道:“唐处还记得陈张刚吗?就上次您过来我们一起去的那家。”

“嗯。”唐漾没有做事做一半的习惯,不管陈张刚那份保险赔偿合同能不能做抵押、能不能贷到款,唐漾都会跟进。

只是陈强还在住院,她把这事暂时搁在了旁边。

“我这次调查的九江钢铁厂,就是陈张刚以前工作过的厂,”支行行长说,“我去拜访了几个老工人,他们无意间和我聊起,二十几年前,陈张刚是高级技工、车间主任,然后他带了个徒弟,几年时间,徒弟跟着他成了车间副主任。

“有一年,大年三十,他们还没放假,陈张刚中午还是在食堂吃的,徒弟悄悄去女朋友家吃了团年饭。那徒弟违规喝了二两酒,下午来上班,出现了致命的操作失误,不是致车间的命,而是致他自己的命。陈张刚眼疾手快去拉他徒弟,结果自己的手臂被卷到了机床下。”

陈张刚断掉的地方包着布,唐漾没见过。

这时听支行行长这么说,她隐约猜到点什么。

“血流得满机床都是,大家把他送去医院,他被抢救回来做了截肢,然后回钢铁厂报销医疗费,”支行行长自己说着都觉得匪夷所思,“他回厂发现,半个月不见,徒弟顶替他的位置成了车间主任,他的医药费能报是能报,但要写一份检讨,还要背一个操作失误的终身处分。”

“他去找领导理论,找徒弟理论,可出事的时候车间里只有他和徒弟两个人,那时候又没有监控,送他去医院那些工友心里向着他,可没看到事实,也没办法说话。

“前一秒,徒弟跪着给陈张刚说虽然自己有女朋友好不容易要结婚了,他对不起师父,他马上去给领导们认错、引咎辞职。陈张刚安慰他一会儿先回了家。下一秒,徒弟就找到领导,说当时是陈张刚的表不小心卷到了机床里,表值一百多块,陈张刚舍不得丢,就冒险去拿,而且徒弟带领导们去出事机床看了那块依然卡在里面的表。”

善有恶报,百口莫辩。

唐漾心里宛如放了块石头,又重又堵。

“陈张刚的手是齐腕断的,他本来接了个假肢,辞职的时候也扔了。后来那徒弟一路往上爬,现在在九江位高权重。”想到什么,支行行长补充,“当然,在没看到九江内部档案之前,那些工人可能是空口乱说。”

下一句,支行行长再补充:“但我问了将近十个老工人,他们的部门不同,退休时间不同,自陈张刚离厂后都没联系过。”

一个人可能造谣,但十个人说辞都一样的话……

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工人,就是镶着金边的铁饭碗。

如果陈张刚当时没救徒弟,如果没有那场意外……

可是,没有如果。

支行行长说完这段,电话陷入短暂的沉默。

半晌。

“我不是个重情义的人,我也快到退休年龄了,一直都是得过且过,不求进步不求退步,这次很冒昧,但我还是想说如果可以的话,我这边把陈张刚的件递上来,唐处长你能不能稍微,”支行行长顿了顿,“关照一下。”

唐漾办公室的电话会自动录音。

唐漾屏了一下呼吸,吐气。

她点开汇商A市春季信审相关条例修正建议,把有陈张刚持有的保险赔偿合同那个大项“特殊抵押物有明确估值或定价的票据合同”的优先度提前三行,并加粗表明自己改动的这一处。

唐漾的动作很快,话说得很冷淡:“工作少谈个人感情,条件符合我自然过,条件不符合自然不过。”唐漾说,“申行长以民为本固然好,但还是要考虑大局,当然,我这话也冒昧了。”

支行行长知觉唐漾用的座机,后背起着汗,连连应下。

又说了两句,唐漾挂了电话。

五点半下班,唐漾没动。

同时,递件一向要半个月的支行行长花了半小时,把自己这几天整理的陈张刚具体的贷款资料递了上来。

唐漾这边很快根据条例写下意见。

她翻到后面逐页签章时,视线落至写着“陈强”的某一处,面上的表情渐渐凝住……

汇商大楼,一盏盏灯光逐渐熄灭。

到最后,只剩唐漾那一盏。

唐漾看完资料到车库,已经晚上七点多了。

好久没这么加班,她先到邻近的新光天地买了东西,再开到医院。

她没去找蒋时延,反而去了楼下的病房。

那扇门虚掩着。

唐漾推开时,陈强正坐在床上,面朝着窗外。

窗户开了一半,雨飘到他脸上、身上,他就着细雨吹曲调婉转的口哨。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你会吹口琴吗?”唐漾放轻脚步,进去。

之前她照顾蒋时延,在电梯里碰到过陈强父子,陈张刚给陈强介绍了她。

陈强口哨停下,人却没转过去。

唐漾把东西放到他的床头,解释说:“好像能哼‘长亭外古道边’的人都会吹口琴。”

陈强觉得这是歪理,但仔细想想,自己会,自己以前认识的口琴社团的人也会。

大学时代的记忆太模糊,他扯了扯嘴角,缓缓转过身,对唐漾道:“坐。”

唐漾礼貌颔首。

坐下后,她没说贷款,也没说陈张刚的事儿。唐漾无比平淡地复述之前在办公室看到的那份材料:“陈强,二十五岁,曾就读于南津中学,高三参加数学竞赛获环亚太地区铜奖保送交大金融专业,大二因成绩优异提到经管实验班,同年暑假,因故意伤人罪被开除学籍并入狱两年,出狱后,在南津煤厂跑货车。”唐漾说,“你打的那个人,是当时九江钢铁厂的厂长,魏长春。”

以前,陈强听这些会很崩溃。

现在,他笑笑:“你想表达什么?”

唐漾交换了一下双腿交叠的姿势。

都是聪明人,唐漾直接道:“你自学过多门编程语言,建模能力也很强。投行很少收大四以下的实习生,你当时大二,是个例外。”

投行的两大特点:做牛做马以及走在时代最前面,在热点变成热点之前发现热点。

唐漾看问题很透彻:“开除学籍意味着你要重新高考,从零开始才能得到很多人随便混四年就能拿的文凭,所以你出狱后一直很抗拒自己的过去,也很抗拒自己的专业,宁可开货车也不愿意重新拾起。”

“但其实你选择开货车也有讲究,”唐漾说,“煤厂利润高,但深夜货车经常会遇到抢劫,你的出狱证明在其他地方是减分项,在这里是加分项。”

“随意点评别人的选择特别鲁莽。”陈强笑。

“我陈述的是客观事实,”唐漾很平静,“陈强,你已经死过一次了。”

陈强的笑意僵住。

唐漾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陈强,当你上周从楼顶跳下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死过一次了。”

这次,陈强没出声。

唐漾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床头,语气极淡地说:“我给你带了一台电脑和一张欠条,你愿意收就收,你愿意欠就欠。如果你拒绝,待会儿可以叫保洁阿姨把电脑扔到楼下。”

沉默一秒,两秒。

陈强哂笑:“活菩萨?”

唐漾笑着反问:“我像是会做好事的人?”

陈强没回答。

“共享,节能,直播,现在的热点很多,我知道你不知道。未来热点是什么,你知道我不知道,”唐漾说,“我不是风投,我不会给你钱,我也不会给你渠道资源。电脑里有份合同,一旦你决定要做什么,我要求持有百分之三十的原始股份,作为拎这台重死人的电脑上三楼的报酬。”

唐漾这话说得相当明白,陈强却没回答。

双方第三次陷入沉默。

这次时间长。

良久后。

陈强偏头瞥一眼电脑,对她来说确实很重,但能重到要30%的原始股份?

“你学会计的吧,算得这么精。”陈强笑。

“不好意思,特招经管班。”唐漾年龄不小了,既然男朋友都有了,结婚生子自然在考虑之内。如果陈强没成功,一台电脑值不了几个钱;如果陈强成功了,那这些股份就是留给孩子的成长基金。名字没想好,姑且蒋小宝?

唐漾越想越觉得未来可期,她语气轻快,笑道:“要是你当初拿到了毕业证,大概可以叫我一声学姐。”

陈强哧哧地笑,用自己仅剩的那只手推了一下眼镜,不急不缓道:“今天下午我看到四组阿姨带着二十出头的女人,大概是女儿或者侄女一类,去了你男朋友病房。第一组待了二十分钟;第二组三十五分钟;第三组十分钟;第四组在你来我这之前五分钟到的,那两人的宝马现在还停在楼下,你立马上去大概能看到人。”

唐漾拎着包包起身就走。

病房里,陈强望着她小跑的背影,作为旁观者,好像第一次明白了为什么有人枪林弹雨里出来眉头都不皱,铁骨铮铮,唯独说起那个快十年不见的初恋时,满腔温柔。

被她喜欢,大抵真的很好。

病房外,唐漾急匆匆上电梯。

唐漾站定后,才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告诉过陈强自己有男朋友?为什么范琳琅知道就算了,陈强也知道,她是把蒋时延这三个字写在脸上了吗?!

等等,唐漾想到什么。

她抬腕瞄了一下表,距离自己到医院已经过去了五十分钟……

唐漾注视金属镜面中的自己,嘴角缓慢且用力地勾起一抹弧度。

有什么事情能说五十分钟?还是和二十出头花枝招展嫩得能掐出水的年轻小姑娘?!

唐漾越想,心头那股无名火烧得越旺,蒋时延你很棒噢!要不要亲亲你!要不要抱抱你!要不要举高高!

老娘给你……唐漾心下冷笑,边出电梯边咬牙……举!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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