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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他同祖媞,他们曾在凡世相遇,结了缘,做了夫妻。这便是他一直在探寻的,他们曾经的缘分,他们过去的关系。
而这缘,还有这关系,超出他此前对于他们过往的所有想象,让人难以相信。
他竟曾在凡世娶妻。而她,居然便是他在凡世的妻,是他曾献出逆鳞求娶的人。逆鳞对于一条龙有多重要,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说明那时候他们之间一定有极深的感情。
可,既然是那样深的情,为何他会忘,而她也忘了?
太想要知道,记忆中却是一片空白,没有一丝一毫她作为凡人出现在他命途中的影子。
这令他焦躁又痛苦。
神识止不住地翻腾,似乎又要有火燃起。他用力按住心口,压抑住了神识中欲将再起的烈火。
欲要燎原的火被硬生生弹压下去的那一刻,身体被这野蛮粗暴的禁锢激得疼痛无比,使他无法抑制地、痛苦地喘息了起来。
他已有许多年不曾如此狼狈了。
雪意发现最近蓇蓉同烟澜走得挺近。
蓇蓉虽骄纵了些,但性子直爽利落,从前在姑媱山时,便很得山上灵物们喜爱,这九重天的神女仙娥会主动结交她,雪意并不觉奇怪。但结交蓇蓉的是烟澜,雪意便不得不多留个心眼。他虽不像殷临,同烟澜有交情,对她的性子有所了解,但他向来消息灵通,烟澜仙子是个什么来历、什么性情,他还算清楚。于是某日趁霜和陪祖媞前去太晨宫拔毒,元极宫中只剩他们二人时,雪意叮嘱了蓇蓉几句。
然四神使中,蓇蓉只怕殷临一人,深觉雪意嘱咐得婆妈:“我也不是那等没城府的人。”蓇蓉轻哼,“笛姬之事后,她领着婢女来元极宫致歉,尊上去太晨宫了,我便同她说了两句。”一双眸子轻灵一转,“她接近我嘛,自是为了摸清我们同元极宫的关系,可我也不是个傻子,什么都同她说。任她接近,是因我也有我的私心。”
雪意就奇了:“你能有什么私心?”
蓇蓉轻瞪他一眼:“还不是为了尊上。”她抿唇别扭,“连宋君那些风流过往里,最扑朔迷离的便是他和那位长依仙子之事,既然烟澜是长依的转世,想要弄清楚长依和他是怎么一回事,自当从烟澜身上着手,才最为容易。”
说到这里,蓇蓉皱眉:“对了,一刻钟前我遇到天步了,见她行色匆匆,问她可是有事发生,她说三皇子未时初回宫了,吩咐下来要立刻闭关,她得去看看丹房中一应事体可准备得妥当否。”
她琢磨着问雪意:“连宋君这一去北海,足有七八日,回来便要闭关,也不说等尊上从太晨宫回来见一见,也没有关心尊上这几日拔毒拔得如何了……你之前还同我说他们处得亲近,这,叫处得亲近?他是不是对我们尊上其实没有那种暧昧的意思啊?”
雪意想起昨日殷临同他说的那席话,窒了窒,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蓇蓉的问题。
十几日前同东华帝君的那场议事会后,祖媞留在九重天拔毒,只将他、霜和与蓇蓉安排在了身旁随侍,殷临和昭曦则被她差遣去查明议事会上那些有关庆姜和魔族的揣摩是否属实了。
每隔一段时间,殷临会来一趟九重天,入元极宫同祖媞禀事。
昨日,便是在同祖媞说完话后,殷临在前院叫住了他,同他说了那件有关连宋之事……
其实想想,若他是连宋,在得知了那些之后,应该也会选择回宫就闭关吧,太过了,着实没有办法面对……
蓇蓉见雪意仿佛在走神,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雪意被拽回思绪,微微一愣,而后掩饰地咳了一声,道没什么,给连宋闭关找了个理由:“想必三皇子是急着闭关炼鼎,炼鼎乃大事。再则,他同尊上不过分亲近,不是正好吗,”他开玩笑似的问蓇蓉,“你不是也嫌他风流太甚,配不上尊上?”
蓇蓉就叹了一声:“哎,你不懂,我虽然是有点介怀……”她又叹了一声,“但,如果他们就这样了,我又觉得,仿佛两人有点可怜,又有点可惜。”这个话题沉重,她不欲再聊下去,“算了,不说这个了。”她捞出花瓶里的一枝软柳在指间缠了缠,换了个话题,“你们都有正事做,我也不想乱掺和你们的大事。这一日日怪闲的,若能从烟澜身上撬出长依和连宋的过往之谜,仿佛也挺有趣。”说着古灵精怪地一笑,“你就别管我了,我心中自有数。”
见她如此,雪意考虑了片刻。殷临提说过,烟澜虽有些虚伪自私,且易因连宋生嗔恨嫉妒心,但本性并不算坏。如今蓇蓉既已对她有了防备,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想到此,雪意没再说什么,只又嘱咐了蓇蓉一句,让她同烟澜周旋时,务必审慎些。
只是雪意不知,或许三万年前的凡人烟澜的确如殷临所言本性不坏,但于九重天上历练磋磨了三万年的仙子烟澜,在尝遍人情冷暖之后,其实早已左了性子。
所以七天之后,蓇蓉出了事。
元极宫分前后二宫,前宫几殿充议事办公用,西侧配了个颇大的外花园;后宫则为寝歇之地,分东西两排殿,一东一西各配一个内花园。三殿下品位好,园艺上造诣也高,元极宫三个花园各有妙处,乃十二天一绝。不过这三个花园也不是人人有幸可逛,外人只能在外花园中逛逛。
烟澜的心腹婢女苋儿走在外花园中,立在作为园中圣景的大菩提树下,仰望那如云树冠,松了一口气。烟澜交代的事,她算是办好一半了,果如烟澜所说,这事也不难。紧绷的神经暂时松懈,苋儿深深吸了口气,方觉此处仙云缭绕,微风拂来,极为怡人。
她们主仆同那被唤作蓉蓉的仙子周旋了十来日,为的便是今日。
那仙子倒是狡猾,同她打了这么多天交道,她们也不曾探出对方的具体来历,只知他们这一行皆是三殿下的朋友,受邀来参加千花盛典,做客元极宫。而这位蓉蓉仙子和那日那位黄衣女仙也不知是什么关系,说她是那人的仆从,她又太骄纵;说二人是朋友,她对那人又表现得过于尊崇了。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
苋儿知道,比起他们的身份,她家花主更在意的是三殿下好像真的对他们很好。那黄衣女仙和这蓉蓉仙子住的是熙怡殿,那殿就挨着三殿下的寝殿息心殿,两殿离得极近,此前从未有人住过。这必然是三殿下的安排。
她探得这消息,将之禀给她家花主后,她家花主备受刺激,砸了一屋子东西。上次她有这个反应,还是万余年前,有一回她同鄄迩起了冲突,三殿下偏袒了鄄迩。
那黄衣女仙不大在外走动,她们极难碰到,但那黑衣的蓉蓉仙子就好接近多了。当日桫椤湖畔她信口开河说自己才是三殿下的新欢,这事不知真假,但就她们与她相处这些日来看,她似乎真的很喜欢三殿下,对三殿下的一切都极上心,尤其是风流往事,醋性极大。
相识之初,那蓉蓉仙子还曾讥讽过她家花主。亏得她家花主忍辱含屈,解释说她并不像长依,三殿下的确心有长依,却并不怎么看得上她,偶尔些许照拂,不过是看在长依的薄面上顺手为之,方使那醋桶变的蓉蓉仙子降低了对她家花主的戒心,愿意同她们相交。
一来二去,大家便走得近了,那心无城府的仙子也渐渐信任起她们来,故今日她们主仆能得手,顺利将她引入二十七天的锁妖塔中。
三万年前长依闯锁妖塔,塔顶缚魔石落,宝塔倾毁,而后百年间,九天真皇们合力重筑了此塔,将原本仅有九层的宝塔加筑到了十八层。十八层塔,每一层皆有数座牢,每座牢折腾人的法子都不一样,塔中大妖们按月在不同牢狱中辗转。
据她家仙子打探到的消息,这个月,挨着锁妖塔入口的那座牢,入住的乃是那百年前方被收入锁妖塔的臭名昭著的藤妖。
故而这些日,烟澜故意在那蓉蓉仙子面前说了许多当年锁妖塔倒三殿下化龙形救长依的事,又暗示蓉蓉,外人皆以为她已恢复了关乎长依那世的全部记忆,但只有她知,她仍有许多事想不起来,想必是因锁妖塔中尚有长依残魂留存,未全然归入她仙体之故。
天真的蓉蓉仙子信了她家花主的话,近来很是沉迷锁妖塔。但她也很谨慎,虽对宝塔生出了无尽好奇,却仿佛并不打算闯塔。
眼看再过几日,藤妖便会被轮换到第二层塔牢去,她家花主终于坐不住,于今日午后动了手。
二人一道喝下午茶时,她在蓉蓉的茶中下了迷药。
那药有如烈酒,虽不醉人,却能降低人的防备,刺激人的勇气,放大人的欲望,煽动一个人去做任何她想做却有疑虑或缺乏勇气去做的事。
于蓉蓉而言,那件她潜意识里想做却又心怀疑虑的事,便是闯锁妖塔,寻长依的残魂,解有关连宋和长依的过往之谜。于是喝了那茶后,被迷药所激,她独自去闯了锁妖塔。
想必,此时她已遇到藤妖了吧?苋儿想。
锁妖塔的藤妖之所以臭名昭著,盖因此妖以强迫女子双修、采女子元红为修炼之道,万年来不知祸害了多少神女仙娥。不过这藤妖虽是这等无耻下流的妖,却也是个十七八位仙伯方能降伏的大妖。
她家花主吩咐她办的事,便是在蓉蓉入塔后,赶紧前去元极宫,报讯给那黄衣女仙,将她也引入塔中。最好二女皆不敌那藤妖,被他取了元红修炼。
若此计成,吃了这样的亏,二女定不愿声张,此事不会闹得很大,最后倒霉的只会是那藤妖。且,此事后,她们也肯定不会继续留在九重天这个伤心地了,必会主动离开。
因近几日迎合蓉蓉之故,她们得以常出入元极宫,时而便能见到那黄衣女仙,亦知晓了她素来会在这个时辰来外花园中的这棵大菩提树下静息。
故而,片刻之前,苋儿蹒跚前来,准确地寻到了那女仙,又佯作惊慌,磕磕绊绊地向她禀报了蓉蓉擅闯锁妖塔之事。
那黄衣女仙听闻她的话,如玉之颜陡然失色,不待她反应,已消失在了她面前。
其实,苋儿私心里也觉她家花主如此算计元极宫这二位女仙太过阴毒。她虽不敢将这种想法表露出来,但也怕此事败露后落个凄凉下场,故而此前趁着烟澜心情好,曾试探着问过烟澜此计是否周全。
彼时烟澜正在一只刚修成人形不久的小鼠妖身上试那迷药,闻言哂笑:“同蓉蓉相交这些时日,你可见我主动向她提起过锁妖塔和长依?哪一次不是引她先挑起这话,我再解她的疑?见她对锁妖塔好奇,我是不是还曾劝阻过她宝塔危险,勿要擅闯?我们又有什么可值得猜疑?”她掂了掂手中的药瓶,“至于即将用在她身上的这迷药,更是无色无味,她察觉不了什么。便是最后如我们所愿,她闯了塔,在塔中受了辱,回忆祸事由来,她也只能怪自己一时冲动罢了,又能怪我们什么呢?”
苋儿终究不如烟澜心稳,仍有些担忧:“可,若是派奴婢去元极宫禀报蓉蓉闯塔之事,会不会引起三殿下怀疑?上次您和那林川仙子起冲突的时候,天步便过来传达过三殿下的意思了,让花主您以后……”
她没敢把话说完,因烟澜的脸色突然变得很沉,纤白素手攥紧了那玉瓶。片刻之后,她冷笑了一声:“这次,我们可没有和蓉蓉起什么冲突。她要闯塔,我苦拦不住,只能让你去寻她的同伴。你一个脚程慢的婢女,跟不上她那位黄衣同伴,又因心焦慌张,在回程的路上不小心落入湖塘,耽搁了时间,这也很合理。我守在塔外,见两位仙子入塔后久不出塔,心中焦急,却又不敢擅自离开,好不容易盼得你归来,即便听闻你落水受惊了,还是立刻又派你去元极宫,寻或许能解决此事的三殿下……他得知消息,匆忙赶来,但那时也晚了,入塔后会看到什么……这又关我们什么事呢?”说到这里,烟澜颇为愉悦地笑了一下,但那笑居然透出了一丝阴森,“这一次,他又有什么理由怀疑我们呢?毕竟我们只是一对六神无主、想要救人的主仆来着啊。”
虽然彼时烟澜那一晃而逝的阴森面容令苋儿心惊,但这番安排确然天衣无缝,也定了她的心。
是了,事到如今,将后半程的戏演好,才最要紧。想到这儿,苋儿定了定神,脚下疾走,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座湖塘旁。
她佯作神色匆匆,不留神被一旁的木桩绊倒,扑通,落进了池水中。又装作惊慌失措,在水中扑腾了半晌。琢磨着耽搁的时间差不多了,她攀住一根枯枝,狼狈地爬上了岸。却就在她哆嗦着欲施一个诀将身上衣裳弄干之时,眼底突然出现了一双云纹白靴。
顺着那长靴往上看去,苋儿蓦地僵在了这夏日的熏风里。“你怎么一人在这里?”来人淡淡问她。
苋儿脑子一嗡,不知该如何回答。太早了。
遇到他太早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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