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禁脔(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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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女将他引到花园。

正值一年盛春季节,园中树木蓊茂,重花万紫。

花枝上绕缠纤纤红绳,缀着鎏金护花铃,不过小指甲盖大,打远处乍一眼看去,竟像是结出了一小簇一小簇金花苞。

此时无风无雀,护花铃亦无响动。

再至前方,是六扇一排的花梨木落地屏风,坐落在风口处,上面绘制的不是花鸟草木,而是边塞风景。

尹碧城自己是画师,他对于时下时兴什么哪些画再了解不过,却忘了去打听为什么。

如今一见,兀自想通了。

商周时,紫原为贱色,然而齐桓公好紫,故而时人渐渐以紫色为尊贵。

正是同样道理。

饶过边上那一扇大漠孤烟,尹碧城终于见到了怀雍。

他身着紫色单衣常服,倚在贵妃榻上,不知在想什么,紧皱眉头闭目养神,几个年轻貌美的婢女轻手蹑脚地围绕在他身边,晒发的晒发,熏香的熏香,让他也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怀雍没注意声响,直到一个婢子在他身边轻声耳语,他才慢悠悠睁开眼睛。

怀雍颔首,示意身边人退下,把尹碧城叫到近前,道歉说:“最近事务繁多,我忘了原先约了你来我家为我作画,方才沐浴过,头发都还没有干透,不好束冠。反正一时半会一幅画也画不完,不如先住下?”

这怎么能行?

尹碧城冷汗涔涔,接应他的人都在外面等着,这个计划前前后后商量了小半年,其中哪一个环节都错不得。

他身死是小,事败是大。

不一定再能找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尹碧城硬着头皮提议:“不如我为您作一副沐浴后的晒发图如何?”

怀雍红了红脸:“我现在这样衣衫不整,邋里邋遢的,哪是能画的?”

尹碧城连声说不:“不,不,雍公子,方才我一见到您,便觉得如璧月祥云,神飞魂越,真如那谪仙下凡,风流不羁,怎么不可以入画?正好以此画一副神仙图才是。”

便见怀雍被他哄得笑了起来,坐直了身子:“你这是哪学的,小小年纪就这样油腔滑调?”

尹碧城:“小人实话实说罢了。小人、小人实在是爱画心切,想今日就为公子您作画。”

怀雍看着他,又伏倒回去,不以为然:“那好吧。你想画就画吧。”

尹碧城深觉侥幸,竟然真的被他给圆回去了。

尹碧城展开画纸铺在桌上,开始为怀雍作画。

没多久,怀雍就睡着了。

春日负暄。

暖煦的阳光在怀雍的身上描了一道金边,还有随风松开的碎花落在他的身上。尹碧城自知自己刚才不过是信口胡说,但眼下却越看越觉得这位雍公子的确有出尘绝世之美。

难怪。难怪。

难怪他会在当今皇帝的心尖上被盛宠十余年。

上天真的有眼吗?

为什么怀雍生着一副恶毒心肠却拥有神仙般的美貌呢?

他想不通。

挥毫泼墨一下午,画作已然大致完成,尹碧城对自己也暗暗感到震惊。

他不过是个半道出家的画师,竟也能作出这样好的画吗?

只见画中人一袭紫衣,闭目小眠,繁花满侧,衣袖盈风,似醉非醉。

好一幅仙人醉酒图。

尹碧城还在出神,怀雍已然起身向他走来,走到桌旁,击掌道:“妙,甚妙,我来亲自为这画题诗一首吧。”

尹碧城左手提起右袖袖角,翻手将画笔递向怀雍。

尹碧城问:“雍公子想写什么?”

怀雍道:“数杯浇肠虽暂醉,皎皎万虑醒还新。”

尹碧城说:“小人觉得这句不够应景,不如换一句。”

怀雍不解,问:“那你觉得,题一句什么好?”

“不如……”尹碧城沉吟片刻,笑了起来,“不如写——‘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兔起鹘落之间,笔尖的银芒已经朝怀雍的喉头径直刺去,迅掣如闪电。

只听见咔嗒一声轻响。

尹碧城看见,涌出鲜血的并非怀雍身上,而是自己的手腕,他的手骨已然以一种极为奇怪的形状扭曲了,右手几乎被割断。

怎么回事?

为什么?

他脸色剧变。

这才看见怀雍的手中握着薄如蝉翼的银刀。

血溅到怀雍身上,最近的护卫如梦初醒般,大喊道:“有刺客!”

众人一拥而上,将尹碧城按住。

怀雍偏头看向桌上的画,也被血给弄脏了。

尹碧城没吭一声。

直到怀雍走到他面前,他才露出原形,仇视怀雍道:“你怎么会武功?”

怀雍可真不想看到这张跟兰褰很像的脸用这种神情看着自己,他答:“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我八岁启蒙习武,拳脚师父都是江湖中一顶一的武林高手。”

尹碧城自知大势已去,紧闭双眼,说:“杀了我吧。”

怀雍上前捏住他的下颌,眼神复杂地端详这张与尹兰褰极像的脸,冷声吩咐:“别弄死了,留着等我回来亲自审问。”

……

怀雍赶在宫门闭之前进了宫。

没见着唐公公。

怀雍心事重重,他想,他忍不住了。

原是打算来向父皇禀告自己遇刺一事。

可真到了这里,他觉得自己被刺杀一事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由头。

反正他被刺杀惯了,又不稀罕。

等到时见了父皇,他还要跟父皇说一说那个男宠的事。

他敬爱父皇,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希望父皇成为一个流芳千古的明君的人。

他不想再在别人那里听到关于父皇的坏话了。

宫人引他去御花园。

怀雍疑惑:“都这个点了,花都要睡了,父皇还在御花园做什么?”

将他带到一处小径入口时,引路的人说:“皇上正在里面,请您进去。奴才这边先退下了。”

怀雍心中疑窦丛生,他回望来路,已经笼罩在了夜色之中,深邃难辨。

正这时,一缕似有若无的低吟之声自远处传来。

怀雍蹙眉,又松开,接着明白过来,他深深一震,如牵线之筝,循着声音悄步上前。

拨开一丛花,他看见红木小亭里,桌上两个重叠的身影被绉纱模糊,其中一个是他的父皇。

怀雍屏住呼吸。

他听见父皇怀中的男子在笑,卖娇依恋地呼唤“陛下”“陛下”,他像是纤弱无骨的藤草,想要攀在父皇的身上。

却被父皇掐着脖子推开,将他按在桌上。

父皇骂道:“骚/货。”

声容暴戾。

怀雍还是毕生头一回听见父皇口出秽语。

也是在这一时刻,怀雍看见了男子的脸,他仰倒在桌上,几乎要摔落下去,是以面容也是反着的。

天暗了,旁边宫灯的光照亮这张小小的脸,好似这人就只剩下一张脸,面具般幽幽倒悬,浮在空中,如此鬼魅地骤然映入怀雍的眼帘。

怀雍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这个父皇的新男宠竟然跟他有着一副相似的面容。

“当。”

桌上的酒杯被扫落。

怀雍亦跌坐在地。

他不敢再看,遍体生寒。

“谁在那?!”

父皇厉声呵斥道。

不肖须臾,剑锋已将他面前的花丛给斩断。

剑尖指在怀雍的头顶。

仅披着一件轻薄外裳的父皇见到是他,脸色大变:“雍儿?”

“锵啷!……”

父皇反手将宝剑扎在花泥中,剑身摇颤。

他像是一只刚捕猎到一半,身上还冒着凶煞而滚烫的血气的野兽,伸手把怀雍从地上提了起来,咬牙切齿,狼视四周,质问:“是谁放雍公子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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