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落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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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雍令宫人燃了一勺寄魂草香,清香溢散,他的神色也舒坦了许多。

自三年前夜宴台妖袭之后,寄魂草便成了一等禁物,除非有帝烨特许,任何人不得使用。蔡雍是帝烨最信重的臣子,也只有他能随意地燃用寄魂草。

“年纪大了,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蔡雍自嘲地笑了笑,“也只有靠着这点香,才能勉强提起精神,来应付朝政之事。”

祁桓站在一旁,他知道蔡雍在此时召他来,必然有要事。

蔡雍抿了口茶,看了一眼站在跟前的祁桓,笑了一声:“你还是一样,不会阿谀奉承。”

若是旁人,此刻定要说几句——太宰年纪不大,深受陛下倚仗,朝中一日无您不行……

祁桓道:“太宰不愿意听这种话。”

蔡雍摇头叹息,似笑非笑道:“你的心思,还是不肯用一点在无用之处。我听说前两日,苏淮瑛去找你麻烦了。”

“不麻烦。”祁桓淡淡道,“只是听他说了些无用之话。”

“他太心急了。”蔡雍放下茶杯,“一心想将苏家推至七贵之首,我是老了,可不是死了。”

玉京八姓,一王七贵,子姓为王,七贵便是姜、姬、姚、苏、蔡、风、嬴。

不过高襄王一案,姜姓被牵连甚多,苏家使了不少阴招吞掉了姜家的产业,纵然之后高襄王被平反,但被夺走的土地财富,被杀死的族人异士,却是回不来了。

姚家则是三年前的姚袭案中被其余几家联手拔起,不复存在。

挡在苏家面前的,只有姬姓。姬家家主向来低调行事,谨慎小心,很难抓到其错处。苏家想越过姬家,便只有想方设法壮大自身。

蔡雍任太宰二十年,虽为蔡氏一族谋了不少私利,奈何族中嫡系不济,无可用之人,一旦他不在其位,只怕蔡姓难以维系今日荣光。

祁桓淡淡道:“苏淮瑛若将烈风营囊入麾下,那便无人是其对手。”

蔡雍唏嘘道:“下一代的家主中,苏淮瑛确实最为出色,我蔡姓嫡系若有这样一人,我也会不遗余力扶持他,可惜,他不姓蔡。”

“苏淮瑛不能容人,他若为宰,六卿必同姓苏。”祁桓说道。

“呵。”蔡雍冷笑了一声,“我何尝不知道他的野望。让鉴妖司查的东西,可有结果?”

祁桓自袖中抽出一道密封的卷轴,放到蔡雍身前的几案上。

蔡雍打开扫了一眼,眼神冷了三分:“果不其然,苏淮瑛与太子瞻勾结,这几项罪证,足以让苏家覆灭,太子易人。”

祁桓道:“苏淮瑛知道太子瞻的弱点,他太害怕死亡了。”

蔡雍将密卷扔进了焚香的炉子里,浑浊的双眼被火光一点点映亮:“他终究还是走上和两位前太子一样的老路,我原以为,他会更聪明点……”

祁桓也在看那团火,仿佛看到了置身火海的苏家。

“太宰希望我何时动手?”他问道。

蔡雍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可有把握让烈风营听令于你?”

“有。”

蔡雍顿了顿,片刻后方道:“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让你掌兵。”

“因为我只是一个奴隶。”祁桓神色淡然地陈述事实,“苏淮瑛手中有神火营,背后有苏氏一族,他贵重已极,仍未满足。而我只是奴隶,一无所有,唯有倚仗太宰。”

“与聪明人不说暗话,六卿之首,我能给你,也能收回,但是烈风营,给出去了,便难收回了。”蔡雍深沉的双眼紧紧盯着祁桓,“我能信你吗?”

祁桓镇定自若地回应蔡雍的审视:“我的命在太宰手中,太宰若不信,随时可取。”

蔡雍这才笑了一下:“我要的是你办事的能力,不是你的命。这些年你做的事我都很满意,我从不苛待为我尽心尽力之人,你也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极轻的声音。

“禀太宰,高襄王姬有命,传见祁司卿。”

蔡雍揶揄地看向祁桓:“看样子,她是离不开你了。去把,别让王姬久等了,否则她可会迁怒旁人。”

祁桓行了礼,这才走出房门。

景昭焦急地候在一旁,见祁桓走来,急忙上前两步低声禀告。

“王姬在玉池撞见了苏将军!”

祁桓眼神一沉,大步朝外走去,行走如风。

绕过数座亭台假山,便到了玉池,还未见人影,便听到了一个清脆的巴掌声,还有姜洄冷漠的叱骂——

“你也配和祁桓比!”

姜洄现在只想眼睛一闭一睁回到三年前,不想再面对这复杂的男女关系了……

尤其是眼前的苏淮瑛俊脸铁青,看起来要暴怒了。

——我要是现在被杀死了,是会变成孤魂野鬼,还是回到三年前?

姜洄已经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了。

苏淮瑛是上三品的异士,这一巴掌听着响亮,但是痛的只有姜洄的手,于他脸皮而言丝毫无损,于他脸面而言却是颜面扫地。

姜洄地位比他尊贵,这一巴掌他受着虽怒但也必须忍,可听到姜洄那句讥诮的讽刺——你也配和他比……

怒火瞬间烧没了苏淮瑛的理智,他往前一步逼迫姜洄,勃然大怒道:“他不过是我苏家的一个贱奴,连名姓都不配有的东西,也敢和我抢!”

便在这时,姜洄感到右眼一花,一幕恐怖的景象出现在右边的视野中——被撞倒掀翻的酒席,状若癫狂互相撕咬的贵族。

失神间又看到一张狰狞的脸向自己扑来,姜洄心脏骤停,惨叫一声,下意识地往后躲去,却不料脚下一滑,身子顿时失去平衡,整个向后倒去。

苏淮瑛愣了一下,来不及伸手,便看到姜洄掉进了玉池里。

冰冷的池水登时便灌入鼻腔之中,姜洄是懂水性的,但是她此刻已经意识到,正处于日落之际,而三年前的此刻,正是夜宴台妖袭之时,她万万不能睁开眼睛,否则便会连累另一个自己。

好在她刚落水,便有一双手臂来捞自己。

“姜洄!”祁桓的声音骤然响起,姜洄心中一宽,急忙伸出双臂扑向他。

祁桓将姜洄从寒冷的水中捞出,紧紧抱在怀里。

姜洄靠在祁桓怀中,双目紧闭。

祁桓看向苏淮瑛,眼神冰冷锐利,几欲置他于死地。

“苏将军,本官亲眼所见,难道还会有假?你对高襄王姬不敬,意图谋害,将她推入池中,此事陛下自会定夺!”

苏淮瑛瞠目结舌,眉头皱起,喃喃道:“我明明没有碰到她……”

祁桓冷笑了一声:“你是上三品的异士,杀人于无形,推人落水,何须亲自出手?高襄王姬身份何等尊贵,难道会自己跳入池中来诬陷你吗!”

苏淮瑛也无法解释清楚,因为以高襄王姬的为人,她要真愤怒,自己脸上还能再挨一巴掌。她不像自己父亲后院那些妾室,会为了争风吃醋使出苦肉计自己跳河的。

但苏淮瑛现在感受到那些被陷害的姬妾是什么心情了……

“姜洄,姜洄……”祁桓低下头凝视姜洄,她的妆容有些花了,显得楚楚可怜,浓密的睫毛上挂着水珠轻轻颤抖,双目紧紧闭着,像是晕了过去。

祁桓虽及时将她从水中救出,但衣服还是湿了,晚风加剧了凉意,她不住地打寒战。

祁桓心疼得紧,将人从地上抱起,大步往医官所走去,擦肩而过时留给苏淮瑛一个寒意彻骨的眼神。

苏淮瑛以为自己修为超然,身份尊贵,无所畏惧,但祁桓眼中的杀意却在此刻让他后背一凉,真实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他失神了片刻,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阿兄……”苏妙仪哀哀叹了口气,说道,“你……你何必这么害她。”

苏淮瑛眉头一皱:“连你也以为是我害她落水?”

苏妙仪苦笑道:“我保证……不与她来往就是了。”

苏淮瑛气笑了。

得了,连苏妙仪都认定他的罪名,他的冤屈真是跳进玉池也洗不清了。

姜洄被祁桓紧紧抱在怀中,紧闭双眼让她更清晰地感受到祁桓身上的温暖与心跳。

他走得极快,但姜洄并没有感到颠簸,不多时便听到推门的声音,她知道自己进入了一个房间,闻到了浓郁的药香。

“拜见高襄王姬,拜见祁司卿。”

周围传来数道人声。

祁桓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对那些人说道:“王姬落水,恐受风寒,你们立刻熬煮一些驱寒的草药,再让宫人取一套干净的衣裳。”

医官们虽然惊讶,但低着头不敢多问,立刻便退下去煮药。

“拜见王姬,拜见祁司卿。”一个宫女双手托着衣裳低着头站在门口,“医官令奴婢为王姬送来更换的衣裳。”

医官所常备有干净的衣裳,以供病人换洗之用。能在医官所受诊的,都是达官贵人,因此这衣裳非但干净,面料也是极好的。

祁桓抬手擦拭姜洄湿漉漉的脸庞,温声说道:“这里没有其他人,赶紧把身上湿衣服换了,免得着凉。”

姜洄呼吸一窒。

她不是故意装晕,只是眼睛不能睁开,但这也解释不清楚,索性就直接装晕吧。

但是真正晕倒的人呼吸是不同的,祁桓一直抱着她,自然能分辨清楚,只是在苏淮瑛面前他也不会戳穿,毕竟姜洄落水是事实,他的心疼和愤怒也是事实。

姜洄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日落结束了没有,因此依旧闭着眼,僵硬着身子不言不语。

祁桓轻叹了一声,伸出手去碰触姜洄的领口,想为她解开衣襟的扣子——这件事他倒是做过很多次了。

温热的指腹触摸到姜洄的锁骨,她像被烫了一下,轻呼一声,下意识便睁开了眼睛,正对上祁桓的幽深而缱绻的眼眸。

两双相似的眼眸。

右眼看到的,同样是祁桓,只是却又不同,他的背后压着一只妖兽的爪子,脸上没有血色,眼睛却更加明亮坚定。

姜洄呆了一下,又立刻紧紧闭上了眼睛。

心如擂鼓。

祁桓对她的眼神和反应有些疑惑,但也猜不到她此刻正在经历什么。

“还要我帮你换衣裳吗?”祁桓柔声问道。

“你放着,我、我自己换!”姜洄不自在地说,“宴席要开始了,你先出去,我自己在这待着就好。”

祁桓这时候怎么可能再走开。

“我在这里陪你,我让景昭传了信了,陛下会知道苏淮瑛对你不敬之事,这个时候行差踏错,他会付出代价的。”祁桓眼中闪过冷意,看到姜洄这可怜模样,又忍不住轻轻一叹,抬手抚过她濡湿的鬓发,“是我不好,没有陪在你身旁,才让他伤害了你……”

姜洄知道,苏淮瑛确实是有些冤枉,不过也是活该。

姜洄闭着眼摸索着找到了衣服,支支吾吾道:“那你背过身去,我自己换衣服。”

祁桓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双目紧闭,好像衣衫不整的人是他。

但他还是听话地站起身来,朝一旁走了几步,背过身去。

姜洄闭着眼脱衣服,心里嘀咕着也不知道祁桓到底转身了没有,虽说他们已是夫妻,但祁桓是她的杀父仇人之一,她一开始不知道才便宜了对方,现在知道了就不能再放任他对自己乱来了。

而且另一个自己对他们圆房这件事是非常愤怒的,怒了两天……

姜洄心里也委屈——还不是你自己要嫁给祁桓的,不然我会出现在他的床上,不然我会亲了他,不然我怎么会迷迷糊糊被圆了房……

她觉得自己只是暂时住在这具身体里,无论如何还是要找到办法回三年前的,那里才有她的父亲。她现在虽然住在这具身体里,却没有真实感,三年后的自己也十分霸道,既不让她用这具身体与祁桓亲近,又要她亲近祁桓骗取鉴妖司的情报……

姜洄脱着衣服,忽然想起来“自己”复杂的男女关系,不由支吾问道:“祁桓,我有些事记不得了……你知道我和苏淮瑛,之前有什么‘过节’吗?”

姜洄等了片刻,没等到祁桓的回答,心里便咯噔了。

——糟糕,难道真的是有过什么情缘,祁桓吃醋了?

祁桓说:“便是他率神火营,杀了你父亲。”

——当时我就该多扇苏淮瑛几巴掌!!

姜洄呼吸急促了起来,都是愤怒所致。

“我会帮你报仇的。”祁桓的声音远远传来,却十分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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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的重影很快便消失了,姜洄回过神时,便听到高襄王暴怒的呼喊。

一杆银枪径直穿透虎王的手掌,去势未绝,又如一道长虹贯穿了它的肩膀。

虎王修彧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松开了压制祁桓的手掌,巨大的身体向后跌去,发出一道刺眼的白光。

高襄王厉声喝道:“烈风营结阵!不可让这虎王逃走!”

虎王因为震天铃的干扰,不敌高襄王,如今受了重伤,便打算化形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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