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同房(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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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洄和祁桓循着柳芳菲所给的地图指引,绕过了整片鬼市迷域,来到一处荒村密林。

姜洄举目四望,觉得有些眼熟。

“从这里往南走几里,便是我们那天停放马车的位置。”祁桓说出了姜洄心中所想。

姜洄扫了他一眼——那种被人看穿的感觉又来了。

“四处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吧。”姜洄闷声说了一句。

这时怀中传出两声猫叫,她敞开斗篷,小猫便从她怀中探出脑袋,灵活地钻了出来,跳到她左肩。

而右肩很快便被另一个差不多大小的纸人占据了。它双手扒着姜洄的领子,探出脑袋好奇地打量小猫,小猫圆溜溜的眼睛瞅着它看了片刻,便伸出爪子去挠它。

小纸吓了一跳,又躲进了姜洄的衣服里。

姜洄四处查看打斗痕迹,无暇调停这两个小东西的明争暗斗。

四周的地面上、树干上都有过刀剑的刻痕,土壤中渗着暗红色的血迹。异士的尸体和鲜血都有着与凡人不同的活性,是植物最好的肥料。鬼市是个乱中有序的地方,猎妖人之间的争斗往往会在鬼市附近的森林中解决,这片被异士鲜血滋养过的土地,花草长得格外妖异茂盛,遮天蔽月,于夜风中招展枝丫,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或许再过上数百年,这里也会有草木生出灵智,化形成妖。

姜洄四下搜寻无果,忽地心念一动,从肩上把团团抱了下来,又从随身的锦囊中取出了两根白色毛发,凑到团团鼻下,摸摸它的脑袋柔声说道:“团团,你闻闻,这附近有没有一样的气息?”

这两根毛发是在夜宴台上捡到的,属于修彧的毛发,柔软如丝,却又坚韧无比,她试过用许多利器都无法斩断。

团团好像能听懂姜洄话中的意思,它皱着鼻子嗅了嗅,便从姜洄手上跳了下来,鼻子在地上到处拱来拱去,忽地耳朵竖了起来,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姜洄急忙跟了上去。

一团白色的小球灵活地在林中穿梭,不多时便将两人引出三里之外。

姜洄一路小跑,眼看刚要出林,忽被人扯住了臂膀,身子一轻,已然腾空而起,落在了高处树枝上。

姜洄刚要开口,便被祁桓抬手捂住了口鼻,轻轻摇头,以眼神示意她安静。

姜洄心神一凛,不自觉屏住呼吸。

便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几声低斥:“吓我一跳,哪来的野猫,滚滚滚!”

紧接着便是几声愤怒的喵呜。

凌乱的脚步声在附近响起,伴随着各种不满的嘟囔,由远及近。

“大哥,我们已经找了一整夜了,天都快亮了,连个鬼影都没有,那人真的往这个方向跑了吗?”

“除了鬼市,他还能跑到哪里去?”另一人声音阴沉许多,“你少抱怨了,找不到他,你我都要倒霉。”

“鬼市找人,那还是鉴妖司比较方便……”

“你疯了!”那人话音未落便被打断,“忘了大人交代的事了吗?这件事是万万不能惊动鉴妖司的!如今鉴妖司可不是只有我们的人了……”

几个人很快便出现在了视野之中,从两人下方走过。

好在这片林子枝繁叶茂,又正是黎明时分,光线昏暗,夜风呜咽,那几人被遮蔽了视线,模糊了听觉,一时未能发现藏在枝叶中的两人。

好在祁桓的五感敏锐,提前一步发现了这几人在附近,带着她藏了起来,否则这时便迎头撞上了。

身下是粗壮的树枝,祁桓背靠枝干,手臂紧紧箍着姜洄的身躯,以防她从高处坠落。

祁桓望着姜洄姣好的侧颜,兜帽在奔跑时滑落,面具在离开鬼市时也已摘下,月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吝啬地洒落了几缕清光落在她眼中,夜风拂过树冠,发出沙沙的呜咽,明艳照人的面容在月光中时隐时现,未有花开的树上却有了清雅的花香。

然而她只是专注地看着下方,不知道自己成了旁人眼中的风景。

姜洄眉眼微蹙,眼中划过一丝疑色,眼看几人便要走远,声音逐渐听不清楚,她心念一动,怀中便钻出个小脑袋来,小纸抬头看了一眼姜洄,明白了她心中所想,借着夜风向下飘落,朝着那几个人的方向飞去。

巴掌大的纸人虽然没有杀伤力,却是个极好的探子。它行动起来无声无息,因为本身只是一道灵识,就算是异士也未必能察觉到它的存在。

姜洄侧耳去听下方的谈话,忽然感觉身上覆上了一层暖意,她初时不以为意,以为是祁桓又给她披上了斗篷,但紧接着便感觉到后背覆上一只手掌,掌心在背上游移着,热意仿佛灼透了单薄的春衫,在她心上烫了一下。

与此同时,她感受到拂在颈侧灼烫的呼吸。

姜洄猛然绷直了身体,扭过头去怒视祁桓,抬手便要扇在对方脸上,但立即意识到这一巴掌会打破夜的宁静,引起下方的注意,便又生生戛然而止,手掌无声无息地落在祁桓面颊上。

若不是她神色愤然,这一下倒像是情人间的爱抚。

感受到脸颊上温软的触感,祁桓心中一动,讶然望着姜洄,却见姜洄的脸庞迅速涨红,乌亮的眼眸因为羞愤而泛起水色,她紧紧抿着唇,身体又是紧绷又是轻颤,似乎正受着什么煎熬。

祁桓俊眉微蹙,面露忧色,伸手要探姜洄的额面,姜洄见祁桓要朝自己伸手而来,顿时一惊,覆在他面上的五指屈起,向下扼住了祁桓的咽喉。

祁桓幽黑的眼底漾起波澜,却没有挣扎,只是疑惑却又平静地凝视姜洄。

姜洄放缓了呼吸,闭上眼不看祁桓的眼神,可是一闭上眼,身上的触感便更加清晰了。

她脑海中几乎可以还原此刻另一边的画面。

没错,此时正值日出,因为她未能入梦,强阳逐阴之际,她感受到的,便是三年后的姜洄感受的一切。

温暖的被窝,高床软枕,还有……躺在她身侧的另一个人。

抚过她背后的手掌分明是男人所有。

能躺在她身旁的男人,除了那个鉴妖司卿祁桓,还会有谁!

姜洄可以控制自己的肢体,却无法改变自己的感知,哪怕此刻她的手正掐着祁桓的脖子,却依旧无法感受到他的存在,她的掌心似乎正抓着丝绸织成的寝被,丝滑又柔软,另一只手碰到了一具温热的躯体,而环着她身躯的却不是什么寝被,而是一个坚实的怀抱。

她正躺在一个男人的怀中,一只手抚过她的后背,掌心的温度渗过了薄薄的丝衣,熨烫她的肌肤,不知是她主动往男人怀里钻,还是男人加深了这个拥抱,她被紧紧拥入怀中,鼻腔间充斥着不属于自己的清冽冷香,身上却越发温暖起来。

男人的呼吸在极近的地方,拂过她的鬓角耳畔,眉梢眼角,游移着与她鼻息交缠,温热的掌心贴上她的面颊,她仿佛正与那人四目相对,什么都看不见,可却什么都感觉到了……

姜洄心跳猛地一颤,就在此刻,温暖的幻象骤然消散,如无痕春梦,寒意再度袭来,她的神智也恢复了清醒,清晰地感觉到了掌心的温热。

她猛地睁开眼,便对上了祁桓探究的目光,而她掌心扼住的,便是祁桓的咽喉。凸起的喉结滑过她的掌心,姜洄急忙撤了手,她刚才感知模糊,下手不知道分寸,祁桓没被掐死,纯粹是因为他十窍之躯,足够坚韧。

树下那几人早已走远,但姜洄还没回过神来。

祁桓凝视着姜洄的眼眸——她自己大概不知道,那双漂亮的眼睛现在就像被投落石子的星湖,涟漪点点,星光粼粼。

“你放我下去。”姜洄哑声说道。

祁桓揽着姜洄的腰落了地,姜洄立刻躲开,与他拉开一丈距离。

“我做错什么,惹郡主生气了吗?”祁桓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轻轻咳了一声,“郡主可以直说,责骂我,或者,惩罚我。”

“与你……无关。”姜洄声音带着颤意,多少有点言不由衷,她眼神回避着不敢多看祁桓。

祁桓何等敏锐,怎会听不出姜洄的心虚与羞愤。

但他也着实不解,为何姜洄反应会如此之大。以姜洄的冷静理智,自然会明白,他抱着她上树躲避是权宜之策,更何况两人的距离虽近,他也没有逾矩的行为。

至少一开始,姜洄对此并无反感不满,只是突然在某一刻变了脸色。

——她身上藏了很多秘密。

祁桓向姜洄迫近了一步,拉起她的手腕,抵在自己喉间,低声问道:“若与我无关……这又是什么意思?”

姜洄下意识地抬头,祁桓再度拉近两人的距离,借着蒙蒙的月光,她看清了他颈上淡粉色的指印。

显然刚才她是下了死手了。

“抱歉……”姜洄指尖扫过他颈侧搏动的青筋,不由瑟缩了一下,心虚地移开眼。

祁桓挑了下眉梢——她道歉了。

他这一生受过数不清的虐打,却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向他道歉,这感受十分新奇,让他忍不住沉默着回味了一下。

又忍不住暗骂自己一声贱骨头——打一巴掌给一颗糖,自己便甘之如饴了吗?

祁桓轻咳了两声,淡淡一笑:“郡主是主人,我只是奴隶,要打要杀都是应该的,不必与我道歉。”

祁桓越是如此卑微,姜洄便越觉得自责,这仿佛是在提醒她,三年前与三年后的祁桓,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姜洄叹了口气:“我刚才只是……把你当成了‘他’……”

祁桓狐疑问道:“他……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气愤?”

姜洄刚褪了红的双颊又泛起了胭粉,祁桓看了这一幕眼神却冷了下来。

——她心中那人,究竟是谁?

“我不想说,你也别问了。”姜洄摇了摇头,想把那些杂念晃出去,“这些都不重要了,当务之急,是追查修彧的下落。”

祁桓冷冷地想:这些都很重要。

姜洄看了一眼祁桓颈上的伤,心中也有些愧疚,好像这几天来祁桓一直因为她的缘故受各种伤,身上就没一天好过……

又想到在赌命坊时,他云淡风轻地说——只是有过不少受伤经验。

姜洄心尖颤了一下,干咳一声,不自在道:“你那里还有伤药吧,自己擦一下脖子……”

祁桓淡淡一笑:“不必了,这点小伤,与我其他伤比起来可算不痛不痒,无须浪费伤药。”

“你……我……”姜洄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又叹了口气,“我以后会冷静克制一些,不会再动手伤你的……”

祁桓微微讶异——真是个喜怒无常的主人……

但像她这般容易心软的人,便也不难拿捏。

姜洄余光瞥见祁桓微翘的唇角,见他没有放在心上,自己不觉也松了口气,却也更添了几分歉疚,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目光甚至在对方唇上多逗留了片刻,忍不住去想——最后那个吻落在唇上了吗?

姜洄烦躁地吐了口浊气,晨曦中飘来一片薄薄的纸人,落在姜洄肩头,一通无声的比手画脚后,姜洄神色凝重地点点头,表示明白。

以血为媒,心意相通,也只有姜洄能明白小纸的意思。

姜洄和祁桓快步离开密林,此时林间飘荡着白雾,晨光熹微,周围一切都看不分明。

走了片刻,两人又听到了猫叫,循着声跑去,便看到团团站在荒村中的一间破宅之上。

姜洄推开半敞的房门,院中一片狼藉,显然已经许久未有人居住。团团从墙上跳落下来,敏捷地跑入屋中,姜洄紧随其后。

屋中弥漫着浓浓的腐朽气息,五感敏锐的异士却能从中分辨出淡淡的血腥味。

祁桓心生警觉,错身一步挡在姜洄身前,一把掀开了墙角的草席。

只见草席之下竟躺着一个身上血迹斑斑的女子,那女子气息微弱,昏迷不醒,一身锦衣罗裙,一望便知出身非同一般的富贵人家,无论如何不应该出现这种地方。

姜洄神色凝重,上前一步撩起女子覆面的长发,露出一张清丽娇美的脸庞。

祁桓眼神微动:“这……是方才那群人寻找的目标。”

祁桓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姜洄点点头,小纸尾随一路,偷听到的消息已足够让她推断出全貌:“这是鉴妖司卿姚泰最宠爱的姬妾,鸢姬。刚才那几人就是奉命捉拿鸢姬。”

祁桓若有所思,“姚司卿的人丢了,却不敢让鉴妖司去找人,这人身上只怕背负着不利于姚司卿的秘密。”祁桓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姜洄一眼,“他怕的是被你发现。”

姜洄并不意外这件事的发生,或者说,这一切本就在她计划之中。她一早去鉴妖司,为的就是打草惊蛇。

但她也没想到,蛇这么快就出洞了。

鸢姬——指控姚泰通妖最有力的证人。

一夜未眠,姜洄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对祁桓说道:“这个人非常重要,把她带回去吧。”

祁桓脸色微微一僵,问道:“带回哪里?王府,还是鉴妖司?”

“带去鉴妖司,不是自投罗网吗?”姜洄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带回王府。”

祁桓看着姜洄转身离去的背影,心头又覆上了阴霾。

——怎么又多了一个……

——虽然是个女人,但他心里还是不舒服。

祁桓沉着脸,俯身将那个昏迷不醒的女子扛上肩头。

姜洄自然没有工夫去留意祁桓的喜怒,她有太多的问题需要思考了……

修彧的气息还是在这里断了。

妖胎的去向或许只能从另外三个下落不明的猎妖人身上着手。

徐恕所说的烛幽之力又是怎么一回事……

小姜洄该不会又和祁司卿“圆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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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桓是在深夜才回到主屋,姜洄许是等久了,早已沉沉睡去。

帘幔放下来,隔绝了外间的烛光,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彼此的面容,但对一品异士来说,五感敏锐至极,无须睁眼,嗅觉与听觉便足够让他“看见”所有。

卧榻宽大,睡着两个人并不觉得拥挤,但属于姜洄的气息却霸道地占据了所有空间。她面朝祁桓侧躺着,睡姿并不怎么老实,被子大半被压在了身下,一条腿伸了出来压在被子上,留给祁桓的地方也不怎么多。

轻浅而均匀的呼吸声声入耳,祁桓也不知道自己清醒了多久,和姜洄平稳的呼吸比起来,他的心跳便显得不那么镇定,有几次想着不如还是回书房去睡吧,又想起出门时姜洄拉着他的手,双目灼灼,殷殷期盼地说:“你早点回来,我在房里等你……”

他是答应了的,只是还是失了约,没能早点回来,那另外一半,他便不敢再失约了。

——罢了,反正以他的体魄,几天不睡也无碍。

祁桓暗自叹了口气,闭上眼默念心法吐纳。

这时旁边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他偏过头看去,却见姜洄在梦中蹙起眉头,轻轻打起了寒战。

祁桓以为她是冷了,倾过身将自己的被褥盖在她身上。

姜洄迷迷糊糊地喃喃:“冷……”

她微微瑟缩着蜷起,本能地想去寻找一处温暖的地方,身上的被子并不能给她带来丝毫温暖。

祁桓心中一惊,以为是她伤势复发,发热畏寒,便抬手探她额面,却发现并无发热。

她毫无由来地寒冷打战,意识模糊地往祁桓怀里钻,一只手抓着被子,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胸膛。

祁桓不明所以,心中不安,只得将她抱紧,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她。

但姜洄却依旧轻颤,似乎这寒意是从心底生起,无法轻易驱除。祁桓神色凝重起来,将手探入寝被之下,隔着薄薄的丝衣抚上她的脊背,灵力缓缓地涌入她体内,如温泉行走于四肢百骸。

他的灵力对这副身躯已然十分熟络,而在祁桓的感知中,姜洄的身体并没有任何异常,不应该无故生寒。

——难道是装的?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他低头凝视她的面容,听着呼吸便知道这伪装不来。

——还是那摄魂蛊会对人有什么影响……

祁桓面露忧色,在姜洄耳畔轻轻唤她的名字,想把她从梦魇中唤醒。

姜洄缓缓地扇动长睫,惺忪的双眼含着雾色,似乎还未从梦中清醒过来,她仰起头,怔怔地望着祁桓。

“身上还冷吗?”祁桓温声问道。

“冷?”姜洄蹙了下眉头,身上的寒意让她瞬间清醒了不少,她猛地瞳孔一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抿上唇沉默不语。

祁桓将她异常的神色看在眼中,心中生出一丝疑虑——姜洄有什么秘密瞒着他。

姜洄闭上眼,借着身体的感受去还原此刻另一个自己的处境。

怎么会有这样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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