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降神(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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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这一片黑暗之中,正有人举剑向他走来。

他脸色发白,冷汗直流。

“是烛幽,还是明真……”他喃喃自语,“她们出现在玉京附近了?为什么?她们是不是想颠覆江山……”

他深知洞玄之力有多么恐怖,她能看到的是现在,那烛幽和明真呢?

烛幽能回到过去,明真能看到未来。

帝烨觉得,那是比洞玄更加难以捉摸的力量。拥有这等力量的人,若是要叛变夺权,岂不是轻而易举?

“是谁……那人是谁……”帝烨惊恐地大声问道。

但洞玄巫圣只有一句话:“与她有关的一切,我都看不见。”

很多人以为,帝烨是因为苍老而变得多疑,却不知道,他是因为多疑,而开始苍老。

另一个巫圣是谁?

这个问题日日夜夜地折磨着帝烨。

她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让帝烨常从梦中惊醒。

直到某天,他福至心灵,找到了答案。

——高襄王,姜晟!

——一定是他!他身上拥有巫圣之力!

那个曾英勇无畏救了他性命的护国重臣,突然之间成了他的眼中钉,心上刺,让他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他反复地追问,从洞玄巫圣的答案中做出比较,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洞玄巫圣看不见与姜晟有关的一切。

她能看到西陵东夷,而南荒却是一片模糊,与姜晟有过交集的人都被遮掩了轨迹,交往越是密切的,便越难窥视。

“蔡雍,杀了姜晟。”帝烨对蔡雍下了一道密令,要求他不惜代价完成。

蔡雍惊讶地抬起眼,从帝烨晦暗的眼神中看到了森然的杀意。

“臣,遵旨。”蔡雍俯首叩头。

世人都说太宰蔡雍是权臣、奸臣,唯有他自己觉得,他才是真正为帝烨排忧解难的忠臣。帝烨想做的脏事,他来做,帝烨想杀的人,他来杀。

所以有时候他看到祁桓,也会心生唏嘘,就像看到了自己。

祁桓为他做脏事,背骂名的样子,像极了自己。

他觉得祁桓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该干傻事,他已经拥有天下人梦寐以求的权力了,还想要什么?

帝烨这些年来变得越来越难伺候了,连儿子都杀了两个,他就像个惊弓之鸟一样,总怀疑有人要害他。明明姜晟已经死了。

他不知道的是,正因为姜晟死了,帝烨才更加恐惧。

姜晟死了,但洞玄巫圣依旧看不见,那说明,他杀错人了。

姜晟不是巫圣,他是真正的忠臣良将。威胁依然在,而他的护盾却被自己亲手砸毁了。

那一刻,帝烨几近崩溃。

后来对姜洄的过分宠爱,多少是因为追悔莫及的补偿。

可笑的是,姜晟死后的一年多,帝烨受的折磨更甚于姜洄。懊悔与恐惧日日啮噬他的灵魂,让他辗转难眠,唯有吃药方能得片刻宁静。

他和太子瞻一样,日日等待着悬于头上的刀落下。不同的是,那对于太子瞻来说是一种解脱,而对他来说,是一种凌迟。

“启禀司卿,宫城大门已开!”

身披甲胄的祁桓坐于马上,神情淡漠地望着眼前高大的城墙,仿佛听到了巨兽无声的咆哮。

四路兵马一路推进,王师的抵抗在面对十倍于己身的力量时显得绵软无力。

观星楼前,十二近卫列阵迎敌,站在他们身后的,是年迈的太宰蔡雍。

由十二名上品异士所组成的帝王近卫,是宫城内最强的守卫之力,也是最后一道屏障。

蔡雍也是帝烨的最后一道屏障。

蔡雍那双浑浊的眼睛望着马上的祁桓:“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你以为你们能赢吗?”

祁桓神色平静地说:“总要试试。”

蔡雍冷笑了一声,大敌当前,他依旧一副有恃无恐从容不迫的模样。

“十二近卫,诛邪平叛!”蔡雍沉声喝道。

十二个戴着黄金面具的高大男子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宛如木偶一般冰冷无情。这十二人是王城最强的防护之力,有人说他们是帝王近卫,但他们却几乎不跟随帝烨出行,而是保护着观星台。

仿佛这里有着比历代帝王更加重要的存在。

十二近卫联手攻向祁桓,激荡的灵气卷起砂石,摧折草木,只是起手之势,其威压便足以让普通人受伤昏迷。

蔡雍知道祁桓修为不凡,应该已在一品之列,但看到祁桓在十二人的围攻之下不落下风,他才知道自己仍是低估了他。

——恐怕不输姜晟当年了。

蔡雍看着战阵中昂然傲岸的身影,恍惚间好像看到了率军救驾杀上丰沮玉门的姜晟,宛如天神降临一般。

但是王权至上,并不需要天神,天神,只是王用来愚弄下民的朽像。

此时,苏淮瑛亦率军至观星台下。他并不着急出手相助祁桓,而是好整以暇地勒马观战。

他亦好奇祁桓的深浅,十二近卫的力量,能否逼出祁桓的上限?

在苏淮瑛看来,这场战事胜负已定,但他被迫加入祁桓麾下,听他调遣,心中自是不悦。

若十二近卫能重伤祁桓,他再坐收渔翁之利,那则是最好不过。

蔡雍如何看不出苏淮瑛的心思,他暗自冷笑,朗声道:“陛下有旨,谁能诛邪平叛,当即封王!苏将军,还不动手!”

苏淮瑛心中一动,当即举起佩剑,脚下一蹬,飞身加入战局。

但是长剑所向,却不是祁桓,而是十二近卫。

“苏淮瑛!”蔡雍怒喝一声。

苏淮瑛笑道:“封王?上一个被封王的,已经死了。”

苏淮瑛的加入,让僵持的局势有了改变,十二近卫顿时落入下风。

然而就在这时,脚下大地传来不寻常的震动,整个王城屋檐下悬挂着的铜铃都发出了清脆而急促的响声。

“地龙翻身?”无数人惊骇地发出这样的疑问。

蔡雍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极淡的黑气自他身后的观星台涌出,借着黑夜的掩护扩散开来,一缕缕丝线钻入了十二近卫体内。

本已露出疲态的十二近卫顿时神色一变,他们抬起头,冷冷地直视祁桓与苏淮瑛,黑瞳如墨扩散开来,覆满了整个眼球,他们身上彻底没有了活人的气息。

不知疼痛,不知疲倦,不知恐惧。

苏淮瑛压力顿增,他皱起眉头,警惕地看着对方:“这是怎么回事?”

祁桓却将目光投向了他们身后的观星台。

那些黑气仍在源源不断地涌出,同样的情况,出现在王城中的每个士兵身上。

本该偃旗息鼓的王城守卫在这一刻都化身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迸发出不该属于自身的力量。

蔡雍眼中透出一丝癫狂之色,哑声说道:“这是——降神术。”

姜洄失神地看着不远处被火光映红的夜幕,心中不知是悲是喜。

她也曾想过与祁桓并肩而立,同道而行,为天下众生换一片朗朗晴天。但现在,她却只能被困于高墙之内,被人保护与监禁。

她想起今日晨起,她拉住了祁桓的袖子留住他。

“你觉得,徐恕能给你你想要的‘道’吗?”姜洄问他,“他难道不会是另一个帝烨吗?”

“我不信他。”祁桓低着头看她,幽深的眼眸中翻涌着她看不懂的迷雾,“姜洄……”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喉结滚动,却只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姜洄茫然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陡然空了一块,好像那一别便是永别。

但她明明知道,祁桓胜券在握,徐恕算无遗策,他又怎么会有危险呢?

“王姬,该用晚膳了。”夙游不知道提醒了几次,但是姜洄却无动于衷。

她根本没有心思吃饭,也忘记了饥饿。

夙游奉命贴身伺候她,也是怕她施展巫术伤了自己。王府中到处都有祁桓的人,他的力量早已渗透到每个角落。

姜洄疲倦地闭上眼:“夙游,我不想当祁桓的禁脔,我想回南荒。”

今夜之后,他自可以如愿走上坦途大道,但那与她无关,祁桓不需要她,她而只想要自由。

夙游怔怔地看着她,酸涩从心底涌上了眼眶,她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泪意。

这些日子,她也看明白了。祁司卿是真的深爱王姬,但这样沉重的感情,对王姬来说或许也是枷锁,让她只能被困在这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生于南荒的商梨,在玉京无法结果。

年年开花,年年凋落。

姜洄闭着眼,依稀听到了遥远的刀枪剑鸣,马蹄声令大地也为之震动。

但那声音却越来越近,这让她感觉到一丝不寻常之处。

姜洄睁开眼,目光锐利地看向王府正门方向,下一刻便看到一队士兵阔步冲进园中。

姜洄霍然起身,神色戒备,但是待看清对方面容,顿时面露惊喜:“程大哥!”

带队前来的,正是烈风营的小将程锦年,当初小洄闯营救祁桓,便是他奉命将她拦在营外。

姜洄大喜过望,奔向程锦年,却发现站在程锦年身旁的青衣少年似曾相识,定睛一看,不由诧异惊呼道:“妙仪?”

那人正是洗去铅华乔装打扮的苏妙仪。

昔日仪态端方华贵娇美的苏家贵女,如今卸去钗环,换上了男装,看起来便是一个俊秀少年,与过去的苏妙仪判若两人。

苏妙仪上前握住姜洄的手,看到她消瘦的样子,不禁一阵心酸,哽咽着说道:“王姬……我来带你走。”

姜洄眼眶微热,强忍泪意问道:“你怎么来了?你现在出现在玉京太危险了,万一被人认出……”

“那些不重要。”苏妙仪摇了摇头,她的目光看向姜洄身后的夙游,微笑着点了点头,“是夙游偷偷传信给我。”

姜洄讶然看向夙游。

苏妙仪说:“那日雪云驹把我送到烈风营,军营中的人都很照顾我,可是我一直没有得到你的消息,担心你出什么意外,就让程大哥送一封信到王府问候你,听祁司卿说你身体无恙,但是,我在上面看到夙游留下的暗号。”

苏妙仪说到此处顿了一下,垂下眼眸,黯然神伤。

“当年,你父亲入狱时,夙游便是用这种方式传信给我,但是那时候,我没能帮你……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也要来。”

夙游对姜洄展颜一笑,眼泪却掉了下来:“王姬不是一直想回南荒吗?快走吧,趁现在,祁司卿还没回来……”

姜洄哽住了喉,她转身抱住了夙游,哑声说:“你和我一起走。”

在王府的三年,失去父亲的一年,默默陪着她的,始终是夙游。

夙游摇了摇头,不舍地抱了抱姜洄,却推开了她。

“我在这里出生,长大,这里有很多我的亲人好友……”夙游笑着说,“我虽然会很思念王姬,但我也不想离开他们。王姬……每一棵树都有自己的土壤,我在这里会开花结果的。你不用为我担心,祁司卿知道我是王姬在乎的人,不会杀我的。”

这个脸蛋圆圆的少女,笑起来总是让人心生欢喜,看似胸无城府,却有一双看透人心的眼睛。

程锦年说道:“王姬,秦校尉正率军围守王城,我奉命护送你和苏小姐回南荒。”

姜洄环顾王府的繁华,淡淡一笑:“从今以后,就没有高襄王姬了,还是叫我姜洄吧。”

程锦年率军护送姜洄和苏妙仪出城,他看着马上的姜洄,问道:“真的不用让秦校尉撤军吗?他这么对你……”

“他并不想伤害我,他只是想阻止我伤害自己。”

姜洄的话让程锦年讶异地睁大了眼睛:“你为何要伤害自己?”

姜洄看了一眼身后的宫城,怅然道:“我与他之间……一言难尽。我不愿意留在他身边,但我希望……他心中的道,能如愿。”

这一夜的玉京注定不太平,没有谁能分神去拦住这支烈风小队。

但是当姜洄策马来到城门口,还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徐恕!”姜洄戒备地望着城下的身影。

徐恕提着一盏孤灯,噙着笑望着马上的姜洄,丝毫未将程锦年等人的威胁放在眼里。

他自然是无须放在眼里,因为身为一品异士,他一个人便是一支军队。

徐恕提灯徐行,靠近姜洄。

雪云驹似乎感受到了压迫感,发出低低的呜咽,不安地刨着蹄子。

“回去吧。”徐恕温声说道,语气不似威胁,但却让人心生战栗。

“若我执意要走呢?”姜洄冷冷地俯视徐恕,往昔恩义,烟消云散,“你杀了我吧。”

徐恕摇了摇头,轻笑道:“我若杀了你,祁桓就没有弱点了。”

姜洄心头一紧,即便决意离开,她还是会因为祁桓而心痛。

“徐恕,你到底想做什么……”姜洄始终不明白,“你并不是贪恋权位之人,筹谋多年,难道你想要的当真是帝位吗?”

“称帝的人不是我,而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徐恕微笑回道,“天亮之后,你也该拜见新帝了。”

“弟弟?”姜洄一惊,“是谁?”

“事已至此,我也没必要再瞒着你了。”徐恕道,“我本是东夷人。”

姜洄顿时都明白了,那个男人温文尔雅的身影浮现在眼前。

他对她说,他相信高襄王是清白的,风雨总会过去。

难怪他那么笃定高襄王无罪,因为躲在幕后操纵着所有人对她的父亲下杀手的,就是他们兄弟。

三年前夜宴台初遇,畅风楼偶遇,处处都是试探的痕迹。

而父亲过世后的那一次吊唁,是心怀愧疚,还是又一次的试探?

姜洄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我不会留在玉京,成为祁桓的掣肘,也不会让你如愿。”姜洄冷然道,“你大可以杀了我。”

徐恕笑道:“我没必要杀你,但可以从你身边的人开始杀起。”

他抬起手,修长的指尖指向姜洄身侧之人。

“先杀谁,苏妙仪,还是程锦年?”他笑得温柔,就像小时候姜洄跟他学习时,他会拿着各种果子逗她,问她更喜欢哪一种。

直到这一刻,姜洄才发现,徐恕确实和晏勋有五分的相似。

“没有回答,我就帮你选了。”徐恕将指尖移向了苏妙仪,“她对你来说,更重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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