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明真(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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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烨深陷于绝望、恐惧与怀疑之中,他唯一信任的,只剩下蔡雍。

“我怀疑姜晟就是另一个巫圣,你杀了他,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

蔡雍自当领旨。

“洞玄镜已经失灵了,我只能依靠自己了……这个护国大阵,可以吸收信仰之力,既然洞玄巫圣已经失去了作用,便不配接受供奉了。

“我要取而代之,与神同名,与天同寿!”

那时的帝烨眼中闪烁着妖异的光芒,心魔已生,神智已乱,他以为自己走上的是成神之路,却不知是真正的深渊。

而蔡雍这些年尽心竭力,自以为忠君护国,却终究被心魔所利用,万劫不复。

观星台下,无瑕玉璧爬上了蛛网般的黑色丝线,宛如裂纹一般。

脚下是展开的,是血色祭坛,若从高空俯瞰,那就像一只睁开的眼,眼瞳如烈焰深渊,而眼周布满了黑色的丝线,狰狞恐怖,仿佛从地底爬出来的恶鬼,用独眼窥探人间。

这便是护国大阵的阵眼,自一千多年前便已存在,只在武朝历代帝王间流传的绝密。阵眼之上,被封印在玉璧之中的,是不老不死的洞玄巫圣,它吸收玉京方圆千里的灵气与信仰之力,成为武朝监视八荒的眼睛。而在它之下,是一把尖锐无比的利剑,直直刺入大妖烛九阴的七寸,从它身上汲取妖力,让它永世不得翻身。

这是武朝江山永固的秘密,是武朝君王的第三只眼。但是当这只天眼被蒙上之时,另外两只眼便也同堕黑暗。

心魔的力量来自护国大阵,这些年来玉京无数的祭典,哀号惨死的奴隶,穷奢极欲的贵族,都让他不断壮大。直到祁桓等人率军攻破王城,帝烨心中的恐惧达到了巅峰,终于开启了这座大阵,放出了自己心中的恶魔。

魔性吞噬人性的那一刻,帝烨便已经不存在了。

守卫王城的士兵早已被心魔所污染。三年前,心魔便哄骗着帝烨将“降神术”传给所有士兵。“降神术”在上古时期是人族向神族祈求力量的一种巫术,帝烨亲眼见过一次“降神术”的神异,被“降神”过的士兵能爆发出数倍强于己身的超凡之力,因此没有怀疑便让所有士兵都接受了“降神术”的洗礼。

然而根本没有“降神术”,那只是一种“附魔术”,所有的士兵都被种下了心魔的种子,随时都会成为心魔的傀儡。

可惜的是,苏淮瑛所领的神火营长年征战在外,让他没有机会下手。而高襄王所领的烈风营,他更不敢妄动。

此时此刻,正是他最忌惮的几支力量正在围攻王城。

心魔与众人交谈,其实是为了拖延时间,让自己的魔气可以侵蚀那些人的神智。

但是无论是烈风营还是神火营,都是信念极其坚定的一群士兵,面对敌人之时,心中没有贪婪和恐惧,让心魔难以下手,能被污染者寥寥无几。

尤其是烈风营,这些人在高襄王的领导下,都道心坚定,如铜墙铁壁一般,丝毫没有破绽。

景昭所率领的景国旧部,力量虽不如烈风营和神火营,但复国信念如烈火一般熊熊,面对魔化的守城士兵,他们宁愿战死也不愿后退。

而本该最容易被心魔侵蚀的鉴妖司“鬼差”竟也意志坚定。自祁桓接掌鉴妖司,便肃清上下,重换了一批人。这些人多是奴隶之身而身怀异能,由祁桓与景昭亲自训练,皆是精兵强将,悍勇过人。

心魔惊骇莫名——他们究竟是怎么找到这一批专门克制他的人?

难道是徐恕?

心魔心念一动,出手攻向徐恕。

滔天的魔气化为一只黑雾巨掌向徐恕压下,让他无处躲避。徐恕脸色一沉,周身灵力激荡,硬生生接住心魔一击。

脚下玉阶顿时迸裂。

魔气下沉,缠上了徐恕的双手,向他心口蔓延而去,却仿佛遇到了什么阻碍,被烫了一下,便又缩了回去。

心魔眼神阴狠,粗哑的声音问道:“原来我弄错了……当初洞玄镜受另一股神力干扰,看不见南荒的轨迹,我原以为,姜晟是巫圣转世,但姜晟死了,那股力量却依然存在。呵呵……帝烨杀错了人,姜晟不是巫圣转世,真正的巫圣转世,是你,南荒贤者,徐恕……你身上流转的才是巫圣之力,才能让魔气都退避三舍。你是谁?你是烛幽,还是明真?”

心魔的话让所有人都面露惊愕之色,众人都没有想到,隐藏在南荒贤者这张微笑面具之下的徐恕,竟然有那么多神秘的身份。

徐恕眼中漾起绿色的涟漪,冷冷地直视心魔。

徐恕不是他的真名,他是东夷世子。

而藏在东夷世子身份之后的,是巫圣转世。

“那双眼睛……”心魔警惕地盯着他,“是能看见未来的明真巫圣?”

那双被父母视作不祥妖瞳的双眼,是能看见未来的明真之眼。

徐恕出生之时,便被侍卫带出东夷。东夷国君并不知道,那侍卫曾受王后之恩,不忍杀其亲生之子,因此违背国君之命,带着襁褓中的婴儿逃离东夷,奔赴南荒。

徐恕生来早慧,很小之时,他便能预见吉凶,趋利避害,只是那时他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靠着他的直觉,养父与他躲过了数次劫难。

徐恕八岁那年,两人流浪至某个村落,受到村民热情款待。徐恕预见了会有妖兽袭击村落,不忍善良的村民被妖兽屠戮,他便将此事告知村长,让村长带领村民撤离。

然而他没想到,这一善心之举,却给自己和养父带来了灭顶之灾。他们并不相信五岁孩童所言,一开始也只是笑笑而过,但是当他们看到徐恕因激动而泛起绿芒的双目时,便惊恐愤怒地指他为妖,要将父子二人烧死在刑架之上。

夜半之时,烈火燃起,妖兽也如他预见的一般蜂拥而至。

养父拼死将徐恕救出,自己却伤重不治。临死前,他将徐恕真正的身世告诉他。

——他是东夷国国君的嫡长子。

——他的母亲姓徐。

——养父为他取名为恕,是盼望他能放下仇恨,宽恕他的父母。

——他们并不愿意杀他,只是害怕被帝烨发现他的存在,为东夷招来灭国之祸。

一次良善,让徐恕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却也让他得到了受用终身的教训。

人们求神问吉凶,却没有勇气去面对灾厄。

后来徐恕行走南荒,即便预见到再多的灾厄,也不发一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生而不同,被赋予了一双不幸的眼睛,明明看见了灾厄,却不能开口。直到后来他误入古巫传承之地,才从壁画上了解到自己的能力。

开明三巫,烛幽、洞玄、明真,通晓过去、现在、未来的半人半神。而流转在他眼中的,便是明真之力。

催动明真之力,他可以看见每个人的吉凶祸福,但当他来到玉京之时,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蒙上了眼睛,他知道,这里也存在着一股半神的力量,而那股力量的源头,便在王城之内。从烛九阴的口中,他知道那股被禁锢在王宫之中的半神之力,是洞玄巫圣。神力不可互相窥视,洞玄巫圣力量所笼罩的范围,便是他的盲区。

但同样,洞玄巫圣亦看不见他。

徐恕自星象推断,帝星陨落,新星将起,武朝气数已经走到了尽头,那有能力推翻武朝的,似乎只有他了。

徐恕见过自己的父亲,也见过母亲的坟墓,他并不恨那个失去了两个儿子的国君,他只觉得他可怜,活在帝国的铁蹄之下,他战战兢兢地护着自己的国民,不敢有丝毫不敬之举。在东夷子民心目中,他是个仁德之君,但这个仁德之君,却因对武朝的畏惧,而杀了一个儿子,又送走了另一个。

年少的徐恕看着自己的弟弟,问了他那个问题——若大厦将倾,将何如。

年幼的晏勋说——我会添一把烈火。。

徐恕很满意。晏勋不似那个懦弱的父亲,他外圆内方,温文的表象之下,燃着炬火。

既见天意,顺势而为。

武朝将亡,那就让它亡于这把炬火。

徐恕为此奔走南荒,因为他要拉拢武朝最强的那位异士。但是当他见到姜晟时,催动神力,却再度被蒙上了双眼。

徐恕心中大震——远在十万里之外的南荒,难道也被洞玄巫圣的力量所笼罩?

——不,不是洞玄巫圣,是另一位!

——烛幽巫圣!

武朝若有两位巫圣鼎力相助,便是天命所归,帝星怎会陨落?

徐恕坚信,姜晟必反。

但姜晟道心坚定,他游说数年,都无法动摇分寸。

后来姜晟回到玉京,徐恕便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姜晟的存在,是武朝最强的一道防线,他必须想办法杀了姜晟。

幸好,想杀姜晟的人太多,他甚至都不用亲自动手。

再强的防线,从内部攻破,便轻而易举。

姜晟一死,武朝便再无可惧之处。因为他的存在,会让洞玄巫圣目不能视,而失去了监察八荒之力的帝烨,只会变成一条失明的疯狗。

一切都如徐恕所料,唯一的变数,就是心魔的存在。

这是世间从未出现过的未知之物。

他与半神相似,当他催动神力直视其命运,却遭到反噬。而对方想以魔气侵蚀他的心智,也同样无法得逞。

但是心魔的力量仍旧是远远强于徐恕,他身上吸收的,不是一人之力,而是武朝的国运。

心魔眼中露出森森杀意,竟似与徐恕有深仇大恨。眼看徐恕便要招架不住,祁桓当即出手,逼退心魔。

超一品的异士,举手投足之间,便是风起云涌,天地色变。

祁桓的力量就连心魔也忌惮三分,他阴沉着脸色盯着祁桓:“对付十二魔卫,你竟然还保有余力?”

这位神秘的鉴妖司卿,就连心魔也看不透他的心思和修为。

他的眼睛太过平静,心魔的出现,徐恕的身份,似乎一切事情都无法激起他眼中半点波澜。

苏淮瑛和修彧怔愕地看着面对心魔的祁桓,他身上的气息正在不断攀升,超出了他们对人族巅峰力量的认知。曾经合围击杀过高襄王的两人无比清楚,超一品的力量有多强,而眼前这人——毫无疑问,他已在高襄王之上。

高襄王之前,人族最强的异士,称为一品。

高襄王的出现,才在此基础上划出了唯有一人的超一品。

而今日,祁桓的出现,彻底粉碎了九品异士的划分。

这个国破家亡的奴隶,自出生起便如草芥蝼蚁,从无一人看得起他,然而却是这样的一个人,沉默着走到了人族的巅峰。

或者说,他重新定义了人族的巅峰。

祁桓张开修长的五指,聚拢天地灵气,深邃的眼眸中仿佛藏着广袤的星海,而掌心握住的,便是乾坤。

心魔震骇地看着眼前男人,他竟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压迫。

“你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吗?”心魔粗哑的声音冷笑着,“我是不死不灭的魔,即便是神明在世,也无法将我消灭。”

话音未落,祁桓的攻击已至,心魔顿时便说不出话了。

观星台前,风云色变,这场超乎认知的战斗,一品之下的毫无插手之力,就连自保都要拼尽全力。

权倾天下的蔡雍,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废墟之上。

生前极尽荣华,死后潦草收场。

苏淮瑛拼尽全力抵御着魔气的侵蚀,脸色苍白,青筋泛起。

他心中没有恐惧,却有贪婪,那是心魔最喜欢的养料。

黑雾逐渐吞噬了他的眼睛,握剑的手止住了颤抖,他像提线木偶一样,僵硬地抬起头,眼中已没有了挣扎。

一个纤瘦的身影借着暗夜的掩护靠近观星台的废墟,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阻碍。

修彧挡住了她的去路,冷沉着俊脸吼道:“离开这里!”

姜洄愕然望着他清明的双眸:“你这是何意?难道你也和心魔沆瀣一气?”

修彧皱眉怒道:“我怎么可能与那肮脏的东西一伙!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要找死,别带着妙妙赴险!”

若不是看苏妙仪如此在乎姜洄,他怎么可能管这个女人的死活。

姜洄恍然大悟,却不领修彧的情,她沉声说道:“心魔的力量若是和巫圣同源,那便必须斩断他的力量来源,否则祁桓即便能战胜他,也必然会同归于尽。而且心魔存在时间越长,被他操控夺舍的人就越多!”

修彧冷冷道:“我不在乎。”

姜洄气急:“那你在乎什么!你以为人族覆灭,妖族便能得势吗?天地众生,有情则灵,妖若有情,便与人无异。人能生心魔,妖族亦会生心魔!”

姜洄的话让修彧浑身一震,似闻洪钟,心神俱颤。他定睛凝视姜洄,用一种陌生而古怪的眼神。

——妖与人无异?

这话从高襄王的女儿口中听到,实在稀奇得很。

修彧还未想明白这句话,忽觉一道劲气从后方劈来。他眼神一凛,转身扛住了这一道剑气。

“苏淮瑛!”修彧看着神色冷漠的苏淮瑛,眼中溢出杀意。

他与高襄王之间的仇恨已经了结,但与苏淮瑛的仇恨仍未算完。

苏淮瑛背信弃义,断他九尾,又伤害苏妙仪,桩桩件件,让修彧恨不得将他撕得粉碎。

苏淮瑛的神智已经被魔气侵蚀,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修彧,二话不说,举剑便向修彧斩落。

他已经成为心魔的傀儡,被他操纵着守住观星台这道防线,不让任何人靠近。

但这一举动,亦暴露出了心魔的弱点所在——他害怕被人破坏观星台的祭坛。

从他有意将观星台震为废墟,姜洄便已看出,所以姜洄冒着生命危险,也必须进入祭坛破坏法阵。

修彧与苏淮瑛厮杀起来,苏淮瑛虽先前已受伤不轻,但在魔气的影响下忘记了疼痛,燃烧着精魂以同归于尽的架势与修彧死斗。

这个混乱的战场上,人、妖、巫、魔,已经分不清谁是敌,谁是友了。

修彧白衣浴血,苏淮瑛亦血肉模糊。

然而一道娇小的身影越却在此时穿过飞沙走石的战场,拦在了两人中间。

她扑进苏淮瑛怀里,颤抖着抱住他的身体。

“阿兄,阿兄,你醒醒……”苏妙仪抱着苏淮瑛,双目含泪,悲痛欲绝。

怀中的温度让苏淮瑛止住了脚步,他抬起左手,勒住了苏妙仪的颈项,将她从自己怀中扯离,举剑便要刺向她的咽喉。

少女滚烫的热泪落在苏淮瑛冰冷的手背上,朦胧的泪眼里映着苏淮瑛无情的面容。

“阿兄……我是妙妙啊……”

她被扼住了喉咙,企图用自己的声音和掌心的温度唤醒苏淮瑛的神智。

巨剑停在了半空,苏淮瑛眉头顿时紧锁,眼中黑雾仿佛沸腾了起来,翻涌着逐渐淡去。

“妙妙……”苏淮瑛沙哑着声音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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