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牺牲(上)(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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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那道熟悉的声音终于响起。

“南回曾买下两份鲈鱼宴请帖,本意是与我同往,但我因故未曾赴约,另一份如今仍在别馆我的房中。许大人如果不信,大可派人去搜。试问我肖府一体同心,若密谋行刺之事,怎会自留把柄在房中?”

肖准还是站出来为她说话了。

但此时此刻的肖南回,心中却没有半点开心和喜悦。肖准站出来的一刻,便注定同这件事洗脱不干净了。

但有些话从她口中说出毫无分量,换做肖准则大大不同。

这番辩驳在群臣中掀起一点波澜,似乎有人点头认可,然而谋逆之罪足以令任何人退避三舍,无人敢在此时站出来为肖府说话。

昔日肖准军功赫赫,朝中谁人不想拉拢贴近?如今一朝跌倒,竟连抱不平的声音也听不到。

人情之凉薄,大抵如此。

“那也未尝不可能是你们故意留下用做障眼法,青怀候所言恐怕证明不了任何事。”

许治所言虽是诛心之法,却也字字在理。

不管怎样,事发时她确实同白允身在同处。

“若孤没有记错,早前在碧疆时,正是右将军擒获了白氏之女。”一直沉默不语的上位者突然开口,肖南回几乎能感觉到空气中的局面有一瞬间微妙的扭转。

就着这股劲,终于有人站了出来。

“正是!”

一道声音在肖南回身后响起,令她有些惊讶。

夙平川的声音急急的,与他平日里傲慢的做派相去甚远:“那一战臣也在场,臣可以作证,右将军英勇杀敌不曾退缩,断无与白氏逆贼勾结的可能。”

以夙平川的官阶来说,他在这场审判中决计是插不上嘴的。但他背后是烜远王府,便是许治也要多出几分忌惮。

许治的表情几乎毫无波澜,那双眼转向席间肖准的位置,换了进攻的方式,却依旧是字字见血。

“她是与白氏过往毫无交集,可青怀候却不是。”

群臣喟叹,私语声四起。

对于一些在朝有些年岁的老臣来说,肖府旧事显然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这秘密却没有被参透十分,只有三四分的确切,剩下六七分便只有真真假假、凭空揣测。

什么叫人言可畏?这是肖南回第一次见识到。

她的手又开始发抖,这一次不是因为焦虑,而是因为愤怒。

“我义父为天成秣兵历马、出生入死,绝无叛国弑君的可能!”

“大将军确实为收复碧疆立下汗马功劳,只是这世间不还有情之一字。有些事,谁也说不准。”

许束说话间神态自若,仿佛在说一样世人皆知、只是未成文书的事实一般。

如果说刚才的情绪只算得上愤怒,当下的肖南回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烧了起来。

肖府人丁稀落,朔亲王死后几乎是肖准一人撑起了氏族遗愿,这些年府上的几个人虽是主仆相称,但哪个不是当彼此为依靠、相依为命熬过来的。如今对方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将肖家过往十数年忍受的孤苦全部抹煞,继而沾上一点不洁的色彩,引人往更坏的方向遐想。

如果她身上匕首没有被收走,此刻她可能已经冲到许治面前捅他几刀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肖南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目光转向从一开始便沉默不语的白允。

她还记得白允在听风楼说过的话,她相信这女子不会伤害肖准。

“你说,你到底是如何到听风楼的?!”

为了守着最后那一点殿前礼仪,她一直压着嗓子,声音却几乎是从喉咙深处吼出来般。

“你说话呀!”

白允依旧无动于衷,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皇帝,眼睛深处空洞得可怕,许久才缓缓吐出两个字。

“凑巧。”

“事到临头你可是还要狡辩?若无旁人相助,你是如何从层层守卫的黑羽营中逃脱出来的?若无约定,为何玥河两岸如此多的楼台亭阁,你偏偏就选在那间听风楼的厢房动手?”

“你们的守备确实森严,却也并非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只要是人看守的,就有空子可钻。至于为何在听风楼动手,听风楼是玥河两畔最高的一栋酒楼,平日里客流密集,混在其中不易引人注目。”

“荒谬。黑羽营地距离焦松县城内尚有十里路途,你一人如何赶在守备发现你之前抵达城内?”

“许廷尉莫非忘了?家父升做御史中丞前曾在凉舒郡做过八年太守,我跟随为官的父亲四处游走,焦松县中的每一处地方我都踏过。彼时许廷尉还只是博士郎中门下的一名弟子,经常捧着书卷登门拜访,是我父亲一手提拔了你…...”

“住口!”女子诛心之法用得比他还要纯熟,许治的脸色变得难看,那双桃花眼也掉了伪装显出凶光来,“陛下面前,岂容你在这搬弄是非?!”

许治话音未落,一直垂首站在后排的许束上前一步,丝毫未避讳地与父亲并肩而立。

“臣以为,白氏顾左右而言他,其性狡诈,言审无益,不若交由鞫狱当场行刑,定能问出事情原委。”

此话一出,肖南回便控制不住地去瞧肖准的表情。他依旧立在原处,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动作,但肖南回却看见了他在袖间紧握的手。

折磨白允来逼肖准犯错,好狠毒的招数。

她回想方才皇帝说起崔星遥伤重的消息时许束的反应,心中有一万个理由坚信,他是要借此机会公报私仇。

好一对许家父子,论心狠手辣、忘恩负义的本事,怕是一代胜过一代。

然而下一秒,肖南回的心才彻底陷入绝望的深渊。

“准。”

皇帝轻描淡写地说出那个字,将一切推向万劫不复的地步。

她没有立场责怪他,却无法掩饰从心底而来的那股失望。他是那样一个玲珑心窍的人,不会看不透许家父子背后的盘算,但依旧允诺。

左右监开始传唤鞫狱,行刑者的脚步声步步逼近。

肖南回转头去看白允,她依旧是没什么反应的样子,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遭。

这世间有的是人是死而归,可她不该拖肖准下水。

肖南回突然后悔许多事来。她后悔听风楼上被扰乱心智、没能及时阻止一切,后悔那日心血来潮潜入别馆,后悔当日碧疆战场上没有斩草除根。

肖府上下若因此而受牵连,她一定要杀了这女人。

都是她,都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她…...

“你在想,如果不是我,肖府便不会有事。我说的可对?”

白允的话很轻,轻到整个大殿中似乎只说给肖南回一人听。

下一秒,轻笑着的女子被行刑的狱卒拖了下去,可那轻飘飘的声音落在她耳畔,带着一丝嘲讽。

“肖南回,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么?造成如今局面、陷肖府于不利的人,从来不是我,而是你自己的选择。如果在听风楼你没有阻止我,我的箭此刻已夺了那狗皇帝的命,肖准又怎会被问责?是你,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你在肖准和皇帝之间,选择了后者…...”

不,不是的…...

怎么会呢?

肖准待她有十数年的养育之恩,于她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存在,是她仰慕多年却不敢说出口的人。这样的存在,怎么可能会输给一个她只识得不到一年、于她之间隔着万丈深渊的人呢?

可是,在扑向白允的那短促的一瞬间里,她真的没有想过这场刺杀失败的后果吗?

怎么会?她当然是想过的。她甚至都能想到各部审罚的流程,想到丁未翔那厮脸上的表情,想到肖府可能会面临的灭顶之灾。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下意识做出了那样的反应。脑袋做出的选择或许不是真心的,可身体的反应却骗不了人。

甚至在方才一切还未成定数之前,她的心还系在他是否活着这件事上。

她不想他死。

为此,她在一瞬间便赌上了肖府的存亡,赌上了自己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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