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赐福酒(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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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绾绾今年是否已年过二八?也到了该许配人家的年纪了。”

“正是。小姐的意思是…...?”

“川儿年纪尚轻,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有些事啊就是身不由己发生的。可咱们是大户人家,不能做那吃干抹净又不承认的勾当,若赶上对家也是不错的门第,就更欺辱不得,只能将这丑事化作美事,也算成就一段露水姻缘了。你说是也不是啊?”

嬷嬷脸上显出几分喜色,连声道好。

“绾绾同小姐上下一条心,日后必能成为这府中助力。还是小姐想的周到,奴婢这便去办。”

“至于那肖家的养女…...”薄夫人意味深长地停顿了片刻,才轻声继续道,“即便有侯府撑腰,她的出身也是断断攀不得这王府的高枝的。她对此似乎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只是川儿却不会轻易放手,咱们这些做长辈的便要多费些心、教他们早日看清现实,免得他日酿下苦果、追悔不及。”

嬷嬷心领神会,立刻献上良策。

“奴婢记得,那北地氐人给的赤血乌还剩下一些,今日或许正好用得上。”

“嗯,这倒是刚刚好,也算得上不伤及她性命的两全之法。”

“小姐心善,奴婢这便去办。”

嬷嬷躬身退下,薄夫人望着满园春色发出一声喟叹。

“川儿啊川儿,我这个做姨娘的比不得你那生母神通广大,只能送你这一个礼物,你就不必推辞,好好收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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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园这个名字对肖南回来说是陌生的。

可到了地方才发现,她很久以前便来过这里。因为许多年前,夙平川的生辰宴便是在这里办的。

彼时她还比那园子里的石桌高不了多少,如今却已抬头便能触碰到累满花苞的枝条。彼时她敢当庭痛打王府小王爷,如今却连何去何从都身不由己、时时疲于察言观色。

她究竟是长进了、还是退步了呢?

肖南回陷入一种难以名状的迷茫之中,她曾经耗尽全身力气想要融入的这个世界,如今正向她敞开大门,而她却开始犹豫。或许她并不了解门那边的风景,她曾以为那个可以给她一个“家”的世界,其实自始至终只存在于她的幻想之中。

“礼成,赐酒!”

礼官的吟唱声终于告一段落,宾众一字排成两列、立于懿园正中的香炉鼎两侧,待钟声鸣响一十四声后齐齐躬身行礼,恭迎祭祀赐酒。

原来这便是夙平川所说的“受礼”。

那新诞的小王爷被奶娘抱在襁褓之中位列第一,肖南回则立在队尾。伯劳跟在她身后,安静地好似一只鹌鹑,从方才遇见了那褐衣老者开始便一直如此。

周围有无数道难以察觉的目光在肖家人身上徘徊,肖南回一时找不到可以单独询问伯劳的机会,只得暂时学着众人的样子行礼、藏在人群中,眼睛却不自觉地瞥向那褐衣老者。

对方的动作滞缓,甚至连沾酒的手指都有些上了年纪的颤抖,他的身后跟着两人,一人便是随行斟酒的薄夫人;另一名是个约莫四五十岁、礼官装扮的中年男子,手中执一柄犀角如意,面上带着几分没什么感情的微笑。

那是一名堪舆师。

赐福仪式实则依照的是古代祭祀之法,祭祀要同堪舆师一同前来,明面上是为新诞血脉赐福,实际上则是勘察府中王气是否有阻、风水是否安宁,若有邪祟相加,则要借赐福仪式驱杀一二,有时甚至还会见血。

自古穷人与奴隶的命算不得人命,有时只消一句“灾煞附会,有碍家主”,便可轻易夺去一名小厮或丫鬟的性命。

那柄如意,是否就是为了敲碎人头骨而准备的呢?

肖南回压下内心深处的不适感,强迫自己融入到四周吉祥喜庆的氛围中去。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片褐色终于来到了她面前。

褐衣老者低声念着不知是何种语言的祝词,随后将手指深入角兽兕觥之中沾上酒液,轻轻洒向她的头顶。

微凉的酒液落了几滴在她的额角,随着缓慢的流淌而带来一丝痒意。

她想抬手去擦,却因为礼未成而不能动,只能煎熬地听着那大段大段的祝词。

等到终于可以礼毕起身,一只青铜长尾爵已递到了她的面前。

肖南回没有用爵喝过酒,那是贵族才可以使用的酒器,先前她连见都没见过。顺着那只托着酒器的细白手腕望去,她的目光同薄夫人不期而遇。

对方仍旧是那副端庄贤秀的脸,只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目光中有些什么狡黠的光一闪而过。

赐酒的过程需得流畅紧凑,任何犹疑都会被看作是不敬之意。就只短短一瞬间的犹疑,那名堪舆师的目光已落在她身上。

肖南回暗暗叹口气,正要抬手接过,不料斜里却伸出一只手,将她那杯酒夺了过去。

肖南回抬眼,便见那杯酒被夙平川捏在手里。

啪,青铜爵被原地放回了托盘之上,始作俑者黑亮的眼睛死死盯着年轻继母的脸,眼底全是讥讽与冷笑。

薄夫人的脸色有些难以掩饰的难看,只声音还能维系着原本的柔腻。“川儿这是做什么?宗先生还在这里,不要失了规矩…...”

“你倒的酒,她不能喝。”

夙平川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很坚定,不少宾客听到动静都看了过来。

那薄夫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语气中开始流露出一种忍气吞声的委屈来。

“川儿这是不信任我?”

这帽子扣得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按理说,夙平川好歹也是王府如今唯一的嫡出,同偏房的继母顶撞几句最多只能算是烜远王府的“家事”。可今日情境不同,又逢礼典祭祀,这般举动便有不服礼制、逆反顽劣之嫌,是可以依天成例律治罪的。

那褐衣老者还并未开口说话,但肖南回不能再等,她一把夺过那已经洒了半杯的酒爵一饮而尽。赐福的酒是祭祀用的屠苏酒,当中掺了防风、花椒与乌头,喝起来辛辣无比、直冲鼻腔,但她也顾不上许多,一口气入了嗓子眼。

“左将军方才只是玩笑话,夫人切莫当真、伤了和气。”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始终盯着薄夫人的脸。

事到如今,她与烜远王府女眷的梁子是结下了。她并不惧怕对方,却隐隐担忧自己的存在会害了夙平川。自从知道了他是梅若骨的儿子,她便对他有些难以克制的怜惜与偏心。

薄夫人的目光也直直迎向她,檀口轻启,竟还能挤出几声笑来。

“肖姑娘如此得体大方,平日定是少不了世家公子的青睐,想来日后也是个有福气的主呢。”

这调侃的话已显得有些轻浮,但对方已然撕破了脸,便是诚心如此说话来恶心人的。

“你…...”夙平川的怒气一瞬间便涌上了脸,却碍于周遭情形无处宣泄。

他要顾及父亲颜面,更要顾及王府颜面。他不能当众给这女人难堪。

“平川。”

一道声音在园中响起,肖南回转头,便见烜远王夙彻立在不远处的檐廊下,面容隐在阴影之中、瞧不清神色。

“先前交代你的事情办妥了吗?还愣在那里做什么?”

夙平川的不甘写在脸上,却不得不退下。

临走前,他深深望了肖南回一眼,似乎有什么千言万语藏在其中。

但那到底也只是一个眼神罢了,肖南回终究还是没有看懂其中的意味。“肖姑娘,凡尘已净,礼成了。”

褐衣老者的声音再次响起,她回过神来,突然感觉头顶有什么东西一挥而过。

她向上看去,只来得及捕捉到一点逝去的影子。

那是一把白色的旌幡,细弱的旌骨上缠绕着无数白色细长旌旗,素麻质地、新旧不一。

而就在不久前,她见过一根质地样式都与之十分相似的带子。

彼时,她以为那只是一根系衣服用的带子。

她瞪大了眼,几乎无法掩饰此刻脸上的表情。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那经幡已经拂过她的头顶,随后又回到那巨大的褐色斗篷之下,不见踪影。

肖南回无法回神,险些以为自己方才所见是一场幻觉。最后一杯酒已经斟出,赐福仪式告一段落,无数侍女从园侧涌入园中,将仪式所用礼器一一撤出。无数攒动的人影中,肖南回只得眼睁睁望着那个褐色的身影消失在通往懿园之外的檐廊尽头。

好不容易脱出身来,她急着去追人,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拽住。

“你做什么?”伯劳的眼睛瞪得有铜铃一般大小,晃一晃仿佛都能发出声响。

“我就跟过去瞧瞧。”肖南回心思不在这大头娃娃身上,一心只想求证自己方才一瞥之下见到的东西。

“你疯了?!”伯劳的声音少见的尖细起来,“我都同你说了,那是个很可怕的人,你为何还要去?”

肖南回哑然,她不知该如何用短短几句话解释清楚这其中缘由。眼见那身影已经快要无迹可寻,她已顾不上许多,抽出身来飞快拍了拍那颗大头。

“这样罢,我们分头行动。你现在赶回府上,一个时辰之后我若还未回府,记得带人来捞我。”

“什么分头行动?我带谁来捞你?!”伯劳的头看起来比往日还要大上一圈,“喂,肖南回!你给我回来!我还没有答应你,我可不会管你!你…...你个疯婆子!”

矮墩墩的身影在原地气急败坏地跺脚,然而不远处的女子已经一溜烟地不见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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