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雨安(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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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落脚的地方并不在雨安郡城之中,而是选在新建的羽林别苑。此处曾是昔日岳泽军的军营所在,一应建制规划都与军中营地相似,只修葺了几座亭台楼阁、添了些花草山石缓和其冷硬的氛围。

这样的地方,便是对比焦松行宫也多有不足。而肖南回并不认为这一切是因为安排春猎的官员准备不周的缘故。

直到真的踏入羽林别苑的地界,她才真的明白王驾落脚此处的缘故。

羽林别苑并无明显围墙边界,因此占地甚广,光是周围散落的据点营地便有十数处之多,其攻防设施因常年驻守重兵而甚是牢靠,点连成线、线连成面,便是一道无形的围墙,远比目标明显的旧城墙坚固的多。除此之外,别苑选址也可谓是占尽地利之便。雨安本就三面环山、易守难攻,羽林别苑所在之处地势又最是复杂,偏偏占尽溪流上游、拥有良田万顷,不仅垄断了整个雨安一带的水源安全,还可自给自足丰年足月。

这一切都依仗当年岳泽军的选址。

天成四军各有所长,肃北善骑、光要善甲、雁翅善刀、黑羽善射。而曾经的天成原本是有第五军的。

岳泽二字足以概括这支曾经的隐秘军队,起战时善勘山河地脉、选址天险关要作为据点,休战时则善兴水利土木、可以朝夕之间起城池产粮草,是一支人数不多却至关重要的队伍。

然而这样一支军队,却在当年白氏叛乱之时悉数沦为草寇,曾经带着无上荣光的“岳泽”二字也至此蒙上灰尘。

第二日傍晚时分,春猎的队伍正式抵达别苑中心地带。雨水绵绵,天色阴沉,黄昏时便已不见天光,别苑特有的石头墙被晦暗磨去了棱角,变得如同远山一般模糊暧昧。

赶路大半日,肖南回的腿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如今有些摸清了这疼痛袭来的规律,大抵是白日好些、夜晚加重,逢阴雨天气便发作得厉害。

入门阙的时候,所有人按规矩必须下马。

下马的时候,不听使唤的脚踝令她踉跄了一下。她赶紧偷偷四处张望,见似乎无人注意到自己才微微松口气。

参乘下马险些摔倒,这等丢脸的事要是传回军中,她便是哪个营也待不下去了。

然而就在她调整好姿态的下一瞬,那人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

“雨天路滑,肖参乘的靴子不大顶用的样子。晚些时候来帐里换一双罢。”

她调整好姿势转过头去,便看见他已离开马车坐上步辇、同崔星遥一起走远的背影。

她眨眨眼,实在搞不清对方是真的要她去换靴子,还是只是打趣了她一句。

她想追上去为自己找补两句,抬脚便踩进一滩稀泥,转头又对上丁未翔那无所不在的目光,心烦之下最终只得作罢。

沾了泥的靴子变得很重,没走一步都坠得腿更痛。

或许老天都在提醒她,记得自己站在泥水中的命运,莫要贪图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肖南回狠狠剁了两下脚,那滩烂泥却像长在她脚上一样浑然不动。她怒从中来,不等许束凑上来奚落,干脆解了绑腿、将那只靴子一股脑地拽了下来,不管许束那不加掩饰的目光,赤着一只脚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文臣武将加在一起不到百人,大都轻装简行、无人敢在此时撑排场,可肖南回留意过这长长的车队,除去王驾四周的布排,随行的车马却似乎有千百之多。

先前驻站休整的时候,那些人也似乎从不走出马车,一直到了雨安县,又一起消失在羽林别苑外之中。

羽林别苑一眼望不到尽头,像是一块口深不见底的布袋子,不论多少人进入其中,都能转瞬间隐去踪迹。

别苑各院形制如同“回”字,无正厢之别、无前后左右之分,无数个“回”字院又以“品”字型相接,四方通达、又相互遮应。

随行的文臣武将及随从相关被分散在别苑各处,由亲疏、文武、官阶、于春猎中所扮演的角色等作为划分原则,数十内侍带领数百宫人分头行动,足足花了两三个时辰才将这一众人等安排妥当。

院子里最后一盏烛火熄灭的时候,已是子夜时分。换了一双轻软布鞋,肖南回摸黑出了院子。

临出发前一晚,她回府特意路经黑羽营暗营的时候,果然遇到了鹿松平。

春猎之行,鹿松平作为黑羽营校尉,必定会负责行进队伍以及雨安别苑的安全问题,而她若想知道随行队伍中有没有那个人,最好的接触对象就是鹿松平。

鹿松平不是个好糊弄的对象,她本已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去应对,对方却几乎没说上几句便告知了她想要的答案。

是的,宗颢会随王驾车队一同前往雨安。

得知那消息的一一刻,肖南回心底突然生出一种预感。

她一直以来追寻的那个答案,就要在雨安有个了结了。

出发后她一路上都在寻找机会。白日里她身为参乘不宜离开王驾附近太久,只得先寻机会在各路车马的车辙上用白灰做了印记,等到入驻别苑、夜深人静后再溜出去。

拖着有些疼痛的双腿,肖南回勉强翻出青苔滑腻的院墙。她摸索着先前留下标记的车辙印记“挨门挨户”地去找,希望能在天亮前找到宗颢所在的院子。

夜晚的雨安空气中有种奇妙的味道,像是混合了上百种花果的香气,又掺杂了无数死亡昆虫草木的腐朽味道。

肖南回的鼻子又开始有些痒痒,她将颈巾拉高些遮住口鼻,沿着遍布青苔、滑溜溜的石阶向远处摸去。

阴雨天下,月隐星稀,那些古老石头房子随着温度的降低而变得冰冷,羽林别苑之中起了雾气。

此处地势平坦略有起伏,雾气游走之间令人恍然不知身在何处,就连四周的石头院墙也都一模一样、分不出个前后左右。肖南回又探了半柱香的时间便不敢再走,心下不禁暗叹岳泽布阵之高明。莫说她眼下害怕暴露没有点灯,就算提了灯,恐怕在这迷魂阵当中也讨不了什么好处。

就在她要转身沿着来时的路打道回府的时候,一阵响动在她右前方不远处的那团雾气中传来。

肖南回有些紧张,担心自己“夜游”一事教人发觉。

可细细一分辨,那响动又有些不同寻常,前后一共四下、都是同样轻重,不像人走动发出的声响,倒像是牛马之类的四蹄牲畜移动的声音。

是哪位将军的坐骑没拴好跑出来了吗?

牺牲了睡觉的时间、又拖着两条病腿,肖南回其实并不想管这档子闲事。

但转而想到若是吉祥跑丢了,她恐怕要担心得坐不住,于是又调转方向、向着声响的方向而去。

走了数十步,眼前的雾稀薄了些,露出一小块柔软的草甸来。

几个约莫半腰来高的影子在其上踱着步,偶尔夹杂着几声鼻息。

是鹿群。

肖南回松了口气。

可紧接着,她意识到什么,有些不可思议地顺着鹿群的方向朝前望去。

鹿群正中,站着一个人。

他依旧是那身褐衣,因为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缘故,好似一棵枯败的老木,与那些不知生长了几百年的古树融为了一体。

两只身体雪白、冠羽赤红色的凤鸟正立在他肩上,他手中抱着两捆青麦,几只幼鹿争相抢着吃食、欢快地摇着尾巴。好一副饲羽放鹿图。

谁又能想的到:眼前的人会是昔日先帝身边手段狠辣的影子侍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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